第二十八章
“什么意思？”
陆溪屿顿了顿，道：“就是你听到的意思，复国，让寒凛复国，你来当王，当那万里雪原之上，整个北方妖族都向你俯首称臣的王。”
寒生长久地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看着脚尖前方的地面，半晌过后，轻声道：“你是想看我的笑话吗？”
陆溪屿倏地沉默了。
“你难道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吗？我是亡国皇子，又是所有我寒凛遗留下来的子民眼中背信弃义的叛徒，我什么都没有，在人类的地界像条狗一样流浪了七百多年，人族和妖族两边都不讨喜，你现在叫我去复国？我拿什么复？拿我的命吗？还是你的命？”
陆溪屿垂眸，瞳孔微微颤了颤，没有犹豫道：“好，拿我的命。”
“呵。”寒生有些倦了，将陆溪屿的手从自己的腰间推开，道：“算了吧，你作为人类，这条命这么脆弱，随随便便拿把剑捅几下就死了，要是这一世又葬送在了别人手里，我可没有精力再去等你个三百年了。”
陆溪屿听到这话，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难过，右手抬起在半空中探了探，但还是缓缓垂下了。
“阿生，如果我这辈子又死了，你真的不再等我了吗？”
寒生的背影站住了。
他静默了片刻，道：“嗯，不想等了，如果你又死了的话。”
要是你又死了，那就和你一起走吧。
这一句话寒生停留在嘴边没有说出来。
“……好。”
陆溪屿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走吧，去看看风吟他们到哪里玩去了，那丫头不是说要买衣服嘛，去看看她挑的——”
寒生这句话还没说完，就被后面突然冲上来的陆溪屿给一把捂住了嘴，接着连拖带拽，拖到了一面屋墙后头。
他心下一惊，正想奋力从后者的怀里挣脱出来，却蓦地听见对方紧贴在自己耳边道：“嘘，安静点，别出声，那边有人。”
他们目前所处的位置是青光院大门面对着的一条宽广的大道，街道两边皆是各类商铺，熙熙攘攘地挤满了人。寒生不知道他到底在说有什么人，但还是不自觉十分配合地停止了挣扎。
过了一会儿，陆溪屿从墙后面探出头去观望了一圈，确定他刚刚看见的人已经走了，这才松了一口气，放开寒生道：“好了，没事了。”
寒生理了理身上被他弄皱了的衣服，蹙起眉头道：“你又在搞什么鬼？”
陆溪屿举起右手投降：“这回真不是我在搞鬼，是那边有道盟的人在巡逻，要是被他们看见就不好了。”
“道盟？”
寒生对这个名字熟悉的很。
道盟，顾名思义就是道派联盟，是由中戍数百家捉妖院共同组成的一个组织，四大捉妖院也在其中。而道盟的盟主就是在四大捉妖院院长里选拔出来的，目前在位的，正是穿心院的院长陈应。
道盟的仙府坐落于四大捉妖院连线的中心，也是整个中戍最核心的位置，联通南北横贯东西，且占地面积十分庞大，其所在的兰阳也是全中戍最大的城市，永远以不容分说的实力，傲然睥睨着天下。
道盟主持着整个天下的各大事宜，此前的几次人妖大战，便都是他们在背后操纵指挥。而且他们也管理中戍各地的妖怪收监一事，千年之前，便颁布法令在全中戍各地建立妖狱，用于收押在境内所抓获的全部妖怪。
大约在三百年前，寒生就曾经被抓进去过那个地方。
寒生挑眉道：“你杪秋院不也是道盟的一员吗？你堂堂杪秋院的院长，他们见了你还得恭恭敬敬问一声好呢，碰见他们你跑什么？”
陆溪屿揽着他，依旧警惕地望了望四下，回过神来缓和了神色，垂眸道：“我当然不需要跑啊，要跑的是你。”
“道盟的人都是从各大捉妖院里抽配的顶尖修士，里面的捉妖师除了我杪秋院的，其他的家伙都是杀妖不眨眼的，要是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出去被他们抓走了，基本上还等不及我来救你，你就被他们吃干抹净了。”
“哼。”寒生不服气道：“我才不会被他们吃了，又不是没有被他们的人抓走过，我到现在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
“好好好，那我好好保护你，绝对不会让你被他们的人抓走的。”陆溪屿一秒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嬉皮笑脸，手重新揽上了他的腰。
“滚吧你。”寒生没好气道，兀自把头一扭就走上了街去。
“媳妇儿媳妇儿，慢点走，等等我啊，你走这么快我还怎么保护你嘛～”
“滚开！我才不要你保护！”
*
他们两个在街边的一家服饰店遇见了何风吟和邬三。
前者正在一堆小姑娘穿的衣服里挑挑拣拣，乐此不疲地在镜子面前拿了一件又一件往身上比试；而一旁忠心耿耿当跟班的邬三则手里捧了一大摞各色的盒子，从他的手上一直垒到半空中，把他的整个上半身都给挡住了。
“风吟，挑得怎么样了？”寒生进了店门，面上笑吟吟道。
何风吟一回头看到寒生，整个人顿时又变得羞涩起来，下意识地想要往边上躲，周围却是没有任何遮挡物，迫不得已只能转过身，硬着头皮面对他道：“师，师娘……”
寒生微笑着点点头，何风吟又道：“师娘，你们从青光院办完事出来了吗？”
寒生道：“嗯，事情差不多已经解决完了——诶风吟，你为什么选的衣服都是红色的呀？”
寒生注意到她手上林林总总拎了四五件新衣，虽然款式不尽相同，但全都是清一色的火焰红，就如同她身上原先穿的那件一样。
何风吟的脸登时又红了：“喜，喜欢……”
寒生笑眯眯道：“这样啊，喜欢红色？”
何风吟一脸娇羞的点点头。后边的陆溪屿全程都在偷听他们的对话，这会儿又一下子凑上来了：“啧，你个小姑娘成天穿一样颜色的衣服干什么？瞧你那衣柜里，衣服不是红的就是红的，连一件别的颜色都没有，知道的人晓得你是小姑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呢。”
何风吟这会儿终于愿意开口和他说句话了，但张口就是骂他：“闭嘴——你什么时候跑去翻我的衣柜了？！”
陆溪屿道：“诶，这可不赖我，每回有什么事要找你，你从来都不在院里，头一回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躲起来了，就去你房里找你，然后就把柜子打开，挨个看你有没有在里面了呗。”
何风吟微愠道：“你，你怎么可以随便翻我的东西！！”
陆溪屿不以为意：“那怎么了，我又没有翻，我就是把柜子打开了而已，又找不着你人，谁知道你有没有躲那里面啊。”
“你，你——”何风吟不善言辞，此时竟是被她这个蠢货师父气得当场要飚出眼泪来了，但她完全说不过，就只能转头眼泪汪汪地向寒生求救：“师娘，你看他……”
其实完全不需她开口，寒生直接就抬手朝还在那边肆无忌惮朝何风吟做鬼脸的陆溪屿后脑勺上狠狠来了一巴掌，把人掀飞出去后，一点也不客气地骂道：“你他妈脸皮还能再厚一点吗？堂堂一个当师父的人还欺负自己的徒弟？而且还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这么公然闯入人家闺女的房间翻东西？你到底要不要脸啊？啊？！”
陆溪屿瘫坐在地上，头上束发的草绳都被他打断了，头发就这么天女散花地披散了下来胡乱盖在脑袋上，经这么一瞧，看起来更像个乞丐了。
他委委屈屈地用右手捂着自己脑袋上肿起来的大包：“我哪有……我真的就是为了找她嘛，谁让她成天瞧不着个影子，根本就不知道人在哪里……”
说着说着他又倏地一下崛起，朝何风吟大叫道：“而且你这死丫头怎么回事啊？平日里跟个男人似的，不是到处打架就是揍你的同门师弟，还成天对我冷言冷语十天半个月都不会和我说一句话，怎么到了你师娘面前就变得娇滴滴的，不仅有个女人样，还学会掉眼泪假哭了啊？啊？谁教你的？”
“我才没有！”何风吟的一张脸涨得通红，站在原地被怼得哑口无言。眼看她气急之下就要直接对着她师父拔剑了，寒生赶紧赶在她面前，又是一脚飞起踹到了后者的肩上，把他彻彻底底踹飞出去了好几丈远：“陆溪屿！你给我闭嘴！你不说话会死是吧？！”
“哎呦——”
这声是陆溪屿和邬三两个人同时发出来的。
前者飞出去的时候刚好撞到站在店门口的后者，他这时候正在仰着头努力保持住手里高高垒起的一摞盒子的平衡，结果被陆溪屿这么一撞，之前的努力顿时全部白费，整个人连带着手里抱着的东西稀里哗啦摔了一地，而且还把前者当做肉垫一屁股坐了上去。
“啊啊啊媳妇儿救我！我腰要断了！！”
陆溪屿在邬三的屁股底下歇斯底里地哀嚎，可后者摔得四仰八叉，短时间内根本爬不起来。好在寒生朝他伸出了一只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了，这才让趴在地上的陆溪屿停止狗叫，拍拍屁股自己也一骨碌爬了起来。
寒生帮着邬三捡起了地上几个盒子，道：“这些都是风吟的？”
邬三表现得有些难为情：“嗯，是的，小师姐买东西我就帮她拿着……”
寒生满意地点点头：“不错，那这段路上你就跟着她吧，她是女孩子，你跟在她身边多照顾她点。”
邬三顿时点头如小鸡啄米。顿了一会儿，寒生又道：“泊尘和阿泠呢？你知道他们现在在哪吗？”
邬三见终于有自己派的上用场的地方了，急忙道：“我知道我知道，他们两个好像去逛菜市场了，晏师兄说要给那只兔子再买点萝卜，要他自己去挨个尝味道看哪个品种的萝卜最好吃。”
“这样啊。”寒生正想说那我们等你师姐买完衣服就去找他们，结果这话还没有说出口，就听见店门外面由远极近传来了遥遥的一声：“小殿下——”
寒生刚一回头，就被飞冲过来的小雪兔扑了个满怀。
“小殿下小殿下！我和您说，这个地方的菜市场好大哦！有好多好多萝卜，要是全部买回去，一辈子都吃不完呢！”
“是嘛。”寒生笑眯眯地伸手在他那一头棕黄的头发上摸了摸：“那你有没有找到你最喜欢吃的那个品种的萝卜呀？”
“找到了找到了，那个人还给我买了好多！说全部都给我带回去！好开心好开心～”
小雪兔在原地快乐得直蹦脚，寒生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一抬眼就瞧见了正拎着一个装了各色萝卜满满当当的菜篮子的晏泊尘。后者与他的视线对上，微笑着朝他点头问好：“师娘。”
寒生也十分祥和地同他打了声招呼。左右环视一圈，见人都齐了，那边何风吟也给最新挑选的一件衣服买了单，抱着一个包装的盒子走过来，十分熟稔地放在了邬三手中的那摞东西的顶端。
寒生道：“都差不多了，走吧，趁着还有时间，我们最后再去一趟华胥国，之后就直接回杪秋院了。”
小雪兔欢呼了一声，拉着晏泊尘蹦蹦跳跳地跑到队伍最前面。何风吟不想和她那个讨厌鬼师父站在一块儿，所以招呼了一下她的新跟班邬三，就一同也跟上去了。
所以寒生和陆溪屿就并肩走在了队伍的最末端。
后者看着前面热热闹闹的四个家伙，嘴角不知不觉翘了起来，侧过头去，看到寒生对这副场面居然无动于衷，不禁戳了戳他的手臂提醒他道：“诶阿生，你看前面这四个小兔崽子，再加上一个老三，像不像我们两个老了之后儿孙满堂的样子？”
寒生瞥了一眼那群小孩，道：“哪里像了，人家和你相隔最大的也就差十岁，其他的十岁都没有，你就这么想在辈分上占人家便宜？”
“没有没有。”陆溪屿嘿嘿道：“就是觉得这场面很幸福嘛，美妻在侧，幼子行前，要是再来几个我们自己生的孩子……”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寒生眼疾手快捶了一板栗：“谁和你生！”
不过停顿了一会儿，后者眼珠子骨碌一转，像是想到了什么计谋，挑挑眉重新改口道：“行啊，生也行，不过这孩子……得从你肚子里出来。”
陆溪屿当即叫唤道：“我个男人怎么生！”
“那我还是公的呢？你又在这里狗叫什么？”寒生劈头盖脸反驳道。
“……”
“哎呀哎呀，总会有办法的啦，我听说那东方瀛海妖国那边就有一种药物，可以让雄姓动物如雌性一般怀孕生子，不管是不是真的，要是能弄一点来让阿生你试试……”
“滚！我才不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