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理完一切,你半躺在椅背上看着窗外蒙蒙亮的天空出神。
时蕴从厨房端出冒着热气的早餐。
“姐,吃完休息会儿吧。”
玻璃杯里的热牛奶放了些红糖,融化后是漂亮的奶棕色,冒着丝丝缕缕香甜的气息。
对面坐着的女孩无端让你觉得可以信任。
“你说你帮我,是因为十一年前欠了银竹一个人情,对吧?”
时蕴咬下一大口包子,烫得她面目扭曲地哈气:“嘶……哈……对,对啊!”
狼狈地咽下后,时蕴认真道:“银竹姐帮过我,所以我就答应她,如果你有需要,我会无条件站在你身边。”
她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背蹭蹭脸:“其实,怎么算都是我赚了。毕竟当时我是实打实陷入了困境,如果银竹姐不帮我,那我肯定完蛋了。而她提出来的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承诺,要是我没良心一点,都能装作忘了。”
她又接着咬了一口包子咀嚼。
“那你还和银竹有过联系吗?”
时蕴摇摇头:“那是我和银竹姐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等我把一切都安顿好以后,连姐你都不见了。找不着人,我只能先把自己混好。”
“你早就知道我来长河市了吗?”
时蕴喝了一口牛奶:“三四年前我在业界有了点名气,也有了能力,我才开始找你。查到你失忆后,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出现在你身边,就只能等等看。”
“结果你误打误撞和我的店有了交易,所以……”
她似乎有些心虚:“姐,你不会怪我调查掌握你的行踪吧?我只查了你要我查的东西,我知道的也都发给你了……”
“那你知道银竹来找我的事吗?”
时蕴迟疑着点点头:“倒也是查到了一些,不过那边也有个电脑高手,警觉得很,所以我只能在周围绕绕,不敢太深入。”
“关于她……”你停顿片刻,“是她帮了你,不是我,你可以不用报答在我身上。”
时蕴咀嚼的速度都放慢了,眉间微蹙:“可我当初答应的条件也是这个。”
“我既然已经答应了,就肯定会全心帮你。而且这个要求也是银竹姐当初提出来的,我答应的是当年的她,没道理去报答现在的她呀!”
“再说了,我和银竹也不熟……这么多年没见,我远远看她两眼都陌生得很。”她小声嘀咕两句。
嘀嘀咕咕说了一大堆,时蕴又催着你吃早餐。
温热的甜牛奶缓慢细致地抚平了你像打结线头般纷乱的思绪。
身后的时蕴站在厨房门内,小心翼翼地看着你的背影。
“你也救过我的……”
——
看着手术安全结束被推进病房的权顺荣,林舒文狠狠松了一口气。
李女士肿着一双眼握住他的手:“舒文啊,我儿媳妇,你们一定要帮我找到她啊!那么乱,顺荣都受了伤,那孩子一定是被人带走了啊!”
林舒文欲言又止,可瞧见李女士眼底的担忧,他只能咽下原本想说的话:“放心吧伯母,这也是警察的职责。”
——
配合做完笔录,林舒文终于没法再无视权顺荣焦急又渴求的眼神。
“已经对采集到的血液紧急化验了,等结果出来,就会在数据库进行比对。再加上你的笔录,嫌疑人画像一完成就会进行排查。”
“现场很乱,伯母也不能确定有没有丢失物品,还要等你恢复以后再去确认。只是根据这群犯罪团伙的行为,不像是普通的入室盗窃这么简单。”
“另外,你的妻子……”
林舒文舔了舔发紧的嘴唇:“小区监控只拍到她白天做完笔录回家的身影,在那之后就再没有了。针对她的失踪,或许是被人带走,也可能是她自己离开,我们都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她肯定是被人带走了!”权顺荣的嗓音虚弱嘶哑。
“那群人来历不明手段狠辣,她会有危险!”
“都怪我!都怪我总是忙工作,把她一个人放在家里……”
如果不是术后实在虚弱,林舒文毫不怀疑权顺荣会立刻拔掉针头冲出医院。
他一把按住激动的权顺荣:“小权,你冷静点。你现在重要的是先养好身体,否则就你这样,怎么去找人?”
权顺荣双眼通红:“师哥,她不能出事……”
林舒文叹了口气:“小权,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看到的你的妻子,并不是全部的她?她或许有隐瞒你的秘密,有不为人知的事,或许那些危险本就是冲她……”
“师哥!”
权顺荣低吼打断了林舒文的话,他强压下眼底的慌乱:“师哥,人都有秘密,哪怕是亲密无间的爱人,也不可能完全占有对方的人生……”
他的脑海里回忆起与你亲密时,触摸到的那些大小不一的伤疤。
那曾是你为了劝退他的理由,你轻描淡写地说着,可他却听得掉了眼泪。
身为警察,他当然能分辨出造成那些伤痕的原因,可你并不愿意让他细看。
哪怕你明明已经失去记忆,可他也能敏感察觉到,你下意识对于那些疤痕的抵触和悲伤。
所以,得不到解答的权顺荣也就这么捂着耳朵继续和你走下去。
只是默默决定尽全力,要再多努力一点,希望能让你拥有覆盖掉一切过往的幸福。
“如果她想说,我会愿意听;如果她有所顾虑,那也是我没能给她足够的安全感。”
他的身体忍不住轻微地颤抖。
“她不会做坏事的,她有自己的骄傲原则和底线……”
林舒文沉默片刻:“那你知道,她老家的村子地下发现一具孩童尸骨,而死者的画像和你的妻子非常相似吗?”
“你又知不知道……”
林舒文瞥了一眼门外,压低声音靠近:“闹大的那场直播事故,受害人提到的那家在江宁的福利院兼职的另一个老师,是你妻子的父亲!”
权顺荣死死攥住床单的手背爆出青筋。
“昨晚去你们家的人就是最大的证明!”
“你的伤口在救护车到之前就被人紧急处理过。”
“你别告诉我是袭击你那群人突然良心发现?!”
“我们的职责是查清一切真相,至于人的好坏,不由我们定义。”
林舒文站起身,从文件夹里取出什么:“这是我们在现场找到的。比对过,是你妻子的笔迹。没什么线索价值,我有犹豫过,不过现在我还是觉得应该给你。”
“你好好休息,也清一清头脑。”
“就当放个假。”
“我已经被调来长河市,人我会尽力帮你找的。”
病室又重新安静下来,权顺荣缓缓举起被放在手边的白纸。
模糊地浮现出昨晚昏迷前的最后记忆,是那道黑色人影从门外冲进来的场面。
[离婚协议书]
那五个居中加粗的大字比针还尖锐,最右下角熟悉的签名几乎要在他心底戳出漏风的孔洞。
——
[姐,姐夫已经恢复意识,你可以放心了。]
看着那张角度扭曲偷拍下来的照片,权顺荣的脸只占了指甲盖大小的位置。
你的神情有些许柔软。
还好他没事。
[晚上见。]
哪怕是白天,周围也几乎没什么人影。
来往的车辆疾速行驶,无人在意路边的杂草荒石。
[好。]
——
深夜的沿海公路灯影幽幽,零零散散的汽车眨眼就只剩下一簇尾气,大灯晃得人眼花。
一个穿着睡衣的女人有些凌乱地在应急道上奔跑,时不时惊恐回头,似乎身后有人在追赶。
意外掠过的车辆怕惹上麻烦,经过的瞬间更是油门加速。
女人好像有些脱力,脚一崴跌靠在护栏上,手掌和钢材发出闷闷的碰撞声,听着让人牙酸。
偏僻的公路突然驶来两辆黑色suv,前后停车的距离正好围堵住摔倒的你。
你惊慌地手脚并用翻过路基护栏,不规则的乱石让你踩得东倒西歪。
老旧的护栏翘起小尖角,在你落地向前的那瞬间,毫不留情地勾破了身后沾满灰土的衣角。
“别跑!别紧张,我们是警察。”
领头的一个男人尽量柔和表情,好让自己看起来踏实可信。
你警惕地后退两步,借着矮树挡住半边身体。
“别过来!我谁都不信!”
“女士,请你冷静一点,我们是来帮助你的。”
男人比划着手势,眼神真挚。
“我叫□□,我们是警察,请你放心,不会有人再伤害你了,请你相信我们。”
他试探性地向前一步。
“别过来!”
你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有些失控地喊着。
“我谁都不信!给我电话!我要报警!我要找市局的人过来!”
“我要报警!有人绑架我!”
“好好好,我不过去。”□□摊手示意,“你别激动,你慢慢说,我找人去车上给你拿手机。”
“是谁绑架了你?他们为什么绑架你?他们说了什么?你又怎么逃了出来?”
右侧的中年男人看了一眼手表,似乎有些着急,不顾□□阻拦开口就是连续询问。
你激动地扯掉一根树枝:“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们突然闯入我家!东翻西找,还把我给抓走了!很黑,什么都看不见……”
“我什么都不记得!”
“他们一直问我十几二十年前的事,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们还问我爸妈有没有留下什么……”
你痛苦地捶了一下头:“好像能想起什么,又好像想不起来。”
男人仔细打量你的神情:“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你神经质地喃喃自语,又跟着重复了几遍问题之后才慢慢回答。
“天黑以后,看守我的人突然出去了,我趁他们不注意翻窗跑了出来……”
你双臂衣袖上一道道渗着血红的破损和紫红的手腕就是最好的证据。
“我爸,我爸好像是留了什么给我……可他就是个普通老师啊!怎么会惹来这些事?!”
你揪着衣领怔怔出神。
□□按住了中年男人,神情莫测:“别怕,你已经安全了,他们不会再来抓你了。”
“安全了?”
你有些茫然地重复着。
“是,我们会保护你的。”
□□点头,和周围几人默契地以微不可察的动作向你靠近。
“镇定些,你有想起来什么吗?比如说,让他们绑架你的,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是什么?我们是警察,只有查清楚才能保护你,你说对吗?”
你双眼有些失神。
“是什么……是什么……”
你无意识地揉搓着树叶。
而面前几人也渐渐以你为圆心,合拢成半圆包围之势。
“我想起来了!!是……”
你着急忙慌就要把脖子上那根红绳扯出来。
□□的眼神发亮,张口似乎就要喊出什么。
“你们?!你们也想抓我!!”
你脸色一变,仓促后退。
“抓住她!”
□□不再等待,高喝一声,几人如同猎豹般向你扑近。
“啊——”
谁都没注意到,在矮树丛遮掩下的几步之遥就是碎石堆砌的斜坡。
眨眼间,众人只能看着你惯性滚落后被高高抛起,再被山壁下漆黑的海水淹没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