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球球的提议，星星用沉默拒绝了。

之前球球说的那个奶奶，在故事里都是周沉星小朋友五岁的时候才发现家里小孩不是自己小孩的。

星星不懂人类为什么会不认识自己的幼崽，但不妨碍他有点抗拒那家人。

在发现自己的幼崽遗失后，只有奶奶在找真正的周沉星。

那家里的其他人类呢？他们在宠爱另一只幼崽。

星星记性很好，他记得球球说的那本书的名字叫做：《发现我是假少爷后全家更宠了》。

好奇怪，星星不能理解。

它只知道，在末日里，如果有别的幼崽占据了自己幼崽的巢穴，那成年的异兽只会毫不犹豫咬死对方给自己的幼崽加餐。

人类世界里的规则好像不是这样的。

叔叔说，人类喜欢持强凌弱。

叔叔又说，人类不值钱的怜悯总会偏斜到弱者的一方，谁弱谁有理。

星星记住了，却不懂。

但这不妨碍它从字面意思去理解，也不妨碍他抗拒和周沉星真正的家人产生任何联系。

太阳已经落山了，原本直直照在那个小菜摊上，让卖菜的周向阳总是得眯着眼睛去看人的阳光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盏盏随之亮起的路灯，在尚未漆黑的天色里，像一条在人间蜿蜒点缀的明亮长河。

星星抱着冰凉的矿泉水，站在周向阳身后，安静注视着他大声招呼过往的路人，不断推销自己小摊上的蔬菜。

他摊子上的菜并不多，从下午五点开始卖，到现在七点半左右，嗓子都喊哑了，热得满身是汗，也不过才卖出去了一半左右。

更多时候，路过的人连目光都不会在他的小菜摊上流连一秒。

这无疑是一个令人极其沮丧，也格外考验耐心的活儿。

可星星没有从周向阳身上看到烦躁的情绪，他一直扬着笑脸招呼每一个可能来买菜的人，看起来好像是个特别外向健谈的男人。

可当没有客人光顾的时候，他并不会和四周的摊贩进行沟通，只会埋头打理自己小摊上的蔬菜，将品相不好的挑出来，再用钻孔的瓶子滋上些冷水，防止天气太热菜会蔫巴。

他做什么都很认真很专注。

好像只有星星的出现，会总令他分神。

正如此刻，小朋友抱着一瓶冷藏的矿泉水走过来，原本还忙着招呼顾客的周向阳立马停下了吆喝，半转身过来，顺手就接过儿子手里的矿泉水，夹在膝盖间帮他拧开，递过去后又扶着小朋友稚嫩脆弱的腰背防止摔倒，就这么看小家伙慢吞吞地喝水。

这一套动作实在是太行云流水了，星星自己抱着瓶子喝了两口冰冰凉凉的水后，才从有点懵的被动中回过神。

于是小朋友皱着小脸停下动作，在周向阳疑惑的目光中，一双清透干净的眼眸认真地望着他，两只小手托抱着水瓶递过去示意他也喝水。

周向阳微愣，而后扬起一个更大也更为惊喜的笑：“这是给我买的水？”

他了解这小家伙，真正属于星星的东西，是很少愿意分享的，除非这本来就不是给他自己买的东西。

星星点点头，继续将水瓶往上抬。

“爸爸，喝。”

大夏天的，这水明明都还没有喝到嘴里，周向阳却愣是有种三伏天喝了一口冰水的舒爽惬意。

啧，臭小子竟然也知道孝敬爸爸了。

周向阳重新握住矿泉水瓶，先低头抵了抵儿子的额头，这才仰头喝水。

他没有将瓶口放进嘴里，隔着一点距离，喉结凸出，随着吞咽而上下滚动。

“星星，我们有灵泉水。”球球蹲在星星脑袋上，跟他一起看着周向阳。

星星轻轻点头，等周向阳喝完后，接过来自己拧好瓶盖。

这会儿要比刚才凉快许多，周向阳还是捋了把儿子的头发，笑着说：“星星再等会儿，爸爸把菜卖得差不多了，我们就回家。”

这个时间段，恰好是附近居民们出来散步闲逛的时候，周向阳今天没有多少菜，估计自己是能卖完了再回家的。

星星又坐到了仅有的小板凳上，抱着自己怀里空了小半的矿泉水，继续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类发呆。

现在他的身体属于人类，并不会像曾经那个世界里那样对人类的味道蠢蠢欲动想要吞嚼他们的血肉，但灵魂依旧属于小丧尸，所以看着这些来往的行人，他总会觉得自己牙根有点点发痒。

偷偷吞了吞口水，星星重新将目光落在周向阳身上。

周向阳正在积极招呼路过的行人，刚送走一个顾客，眼看着摊子上也只剩几块钱的蔬菜后，看看天色，他无声舒了口气。

从始至终，他也没想过让坐在小板凳上的星星帮着自己吆喝，甚至连一次塑料口袋都没让星星帮忙拿过。

星星也不是真正的贴心懂事乖巧小幼崽，他大多时候都是安静沉默的，所以从头到尾，也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要帮助周向阳，展现自己的乖巧懂事。

等到摊子上最后一小把菜也终于便宜卖出后，周向阳转过身搂住儿子狠亲了一口，畅快道：“星星的学费马上就要攒够了，等秋天到了，爸爸就送你去上幼儿园！”

星星抬手捂着被亲到的地方，眼瞳倒映着周向阳舒朗快活的笑容，想了想，也跟着轻轻弯了弯眼睛。

以前贺阳哥哥和胡叔叔，也是遗憾不能让自己去上幼儿园。

离开那个世界的时候，叔叔说了很多正常小朋友会做的事情，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每个小朋友都要从幼儿园开始，上好久好久的学。

来到这个世界后，眼前的爸爸卖菜赚钱，第一个想的也是送自己去上幼儿园……

终于，在来到陌生的世界后，小丧尸星星将眼前这个高高大大的男人，和曾经相依为命的叔叔之间，轻轻划了个并不厚重的等号。

这也代表，星星终于开始接受并认可这个爸爸的存在。

他不会代替叔叔，但或许能够成为一个被星星用来衡量善意和爱的，新的度量衡。

被爸爸抱着往回走的时候，因为抱着自己的人足够高大，所以星星坐在他臂弯里，能够轻松看到一路上好多人的头顶。

不仅是这些人类，还有被各种灯火点缀的繁华街道，到处都是鲜活的烟火气，星星从没见过这么和平这么悠闲的人类世界。

那半瓶矿泉水还被他抱在怀里，他好奇地拿起来，隔着水液晃动的瓶身去观察这个新奇陌生的世界。

一切都变得光怪陆离，斑驳的灯火，扭曲的建筑，喧闹的人群……

还有抱着他始终稳当前行的周向阳。

“爸爸。”小朋友隔着水瓶看向他。

周向阳驻足低头，也隔着水瓶去看他。

一大一小都看到了对方奇怪的眼睛。

星星率先抬头，眼睛弯弯地朝周向阳抿嘴笑，轻声说：“爸爸，我叫星星。”

不是周沉星的星，是星星的星。

周向阳虽然不知道儿子为什么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但也笑着颔首：“星星，我是爸爸，爸爸叫周向阳，就是向往太阳的向阳。”

他并没有说出什么特别有文化的词汇来描述自己的名字。

星星摇摇头，认真纠正他：“是向日葵。”

周向阳：“向日葵？”

“嗯。”

小朋友重新抱住水瓶，将身体都完全依偎进他怀里，随着他往前走，用稚嫩的童音慢腾腾解释：“爸爸叫周向阳，是向往太阳的向日葵爸爸。”

向日葵爸爸。

好奇妙好可爱的称呼。

周向阳自己在心里默念了两次，只觉得自己那颗糙汉心都被怀里的小家伙给说得融化掉，还噗噗冒着暖呼呼的泡泡。

“那我是向日葵爸爸，星星又是什么星星呢？”他笑着，边问边掂了掂怀里的小朋友。

小朋友的回答毫不犹豫：“我是挂在天上的星星，爸爸白天向往太阳，星星就在晚上陪着你。”

星星是收到小朋友愿望的星星，小朋友想要好好长大好好照顾爸爸，那星星就会在晚上认真守好这株向日葵爸爸，不会让坏蛋欺负他，也不会让剧情和命运偷走他。

周向阳从没想过会有这样一番对话，更没想过自己会听到这么一番回答。

原本就已经酸酸涨涨的心脏，此刻像是被什么奇妙的存在用力击中了，又疼又涩，像是失去了什么，又好像没有失去，反而获得了更多。

他忍不住想要大口呼吸，胸膛的起伏却也难以缓解这一刻内心酸涩的窒息感。

最终，他选择将脑袋埋进儿子小小的怀里。

“臭小子，今天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吃糖了？”

不然今天怎么嘴这么甜，好听的话跟不要钱一样往自己身上砸。

星星伸手环抱住突然脆弱的人类爸爸，他并不能理解人类的感动和无措，他只是实话实说，没有想到人类会突然埋在他怀里偷偷掉眼泪。

看起来明明是很强大的人类……

星星不懂，星星无奈。

“爸爸，天黑了，我想回家吃饭。”

小朋友只能学着笨拙地转移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