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霜石微弱的气息指引着颜岁岁去往正确的方向,虞砚泽、江熠则处后方依靠玄镜定位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虽然这两人平日总没个正经样,但关键时候还算靠得住。
只是行动中途,颜岁岁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有点过于顺利了,这种事情超出预期往往预示着不详。
糟了,瓮中捉鳖!这次她成王八了。
好丢人……
不过就论这位长公主暴虐的人设,还需这种迂回方式吗?
颜岁岁不由想起叶彦当时死里逃生全因有叶辞相助,也许真有什么是肉眼难以见到。
左右进退两难倒不如冒险去会会,当然她也没那么鲁莽,后路还是会准备好。
在用玄镜联络过同伴后,颜岁岁便顺心而为走至一处殿外,它敞着门像在招手欢迎。
果然是提前设好的局,颜岁岁禁不住叹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讨厌,竟用那种粗鲁的动物同本宫相比,你还真是失礼呢。”
高傲的声音于幽静中先一步比人到场,叶辞依旧如初见般凌厉。
她打量着颜岁岁,饶有兴致地走近:“怎么?就这般上赶着想来侍奉本宫吗?”
“……”
颜岁岁眉头一跳,叶辞笑得更加肆意:“那本宫就如你所愿,今夜好好宠幸你一番如何?”
她说完就要上手触碰。
结果“唰”的一声,迅猛的剑气突然裂空而出,地面也跟着留下极深的沟壑。
若不是萧珩及时拉开,站原地的叶辞必会身受重伤。
与此同时,颜岁岁也被赶来的二人护在身后。
虞砚泽焦急道:“师姐!你没事吧?”
颜岁岁摇头:“无碍。”
那个时刻叶辞感受到了不加掩饰的敌意,阴冷又强烈,来自面前黑发红瞳的男子。
她冷哼一声:“怎么?你们两人也想同我共度良宵?”
“殿下……”萧珩欲言又止。
“用不着两人,”江熠沉着脸颠了颠剑,“杀你戳戳有余。”
萧珩下意识握紧剑,叶辞却一派云淡风轻:“呵,杀我?那你便来试试啊。”
说完她轻轻拍手,两旁骤然出现数不尽的妖族人。
但诡异的是他们毫无血色,就像活死人一般。
更令人震惊的还有眼熟的面孔——那些于刑场上本该死去喊着要颠覆王朝的叛军。
“休想伤害长公主殿下!”他们大喊着,似乎完全出于自我意识。
怎么可能?!
除非有一种情况——
颜岁岁想起自己曾翻阅过洛寻书库,里面有专门记载禁术的书,据说有一种术法可让濒临死亡的人以活死人的方式存在,简单来说和僵尸很像。
不过他们只能依靠施咒者而活,一旦施咒者死亡他们便会跟着死亡,完全就是寄生的关系。
当然因果之事皆有代价,施咒者自然也要付出代价。
寄生过程不仅痛楚难忍还要分散灵力,更要命的是那些濒死记忆也会被施咒者承载,一个还好,若是多个……没有强大的精神力支撑,那必然只会走向毁灭。
所以一般来说,除非感情深厚,也无人会用这种咒术消磨自己。
如果这位长公主确实用了禁术,那她目的何在呢?
若只为保护自己,侍从护卫即可,又何必费尽周章损耗自己?况且对她来说,那些不都是站在对立面的叛军吗?值得冒这样的风险?无论怎么想都得不偿失。
但唯一能确认的是这位长公主暂且不会对他们动武。
于是颜岁岁拦住江熠,自觉走出保护圈,直面叶辞道:“说吧,你的目的,这样弯弯绕绕太浪费时间了。”
叶辞轻笑一声,拨弄起蔻丹:“本宫就喜欢和你这样的聪明人交流,打打杀杀什么的实在太粗鲁了。”
她看着眼底一片冷静的颜岁岁,又起了戏弄之心:“我说,你要不要真考虑一下常侍在本宫左右,做本宫的面首待遇可是很好哦。”
颜岁岁挑眉:“是吗,但我价格很贵的。”
叶辞游刃有余道:“本宫有的是钱。”
颜岁岁眉眼弯弯:“那你开个价?我考虑一下。”
叶辞爽快开口:“一个月五千灵石怎样?”
颜岁岁:“……”
你别说还真挺高,比老登大方多了。
“可惜了,我不是男的,大概满足不了殿下的需求。”
颜岁岁深表遗憾,却惹来叶辞一阵笑意:“无碍,本宫不介意性别,女的也可以。”
颜岁岁:“……”
见颜岁岁犹豫,叶辞抛出更诱人的条件:“若表现的好,让本宫开心了,还有额外奖赏哦。怎么样?要考虑一下吗?”
首先她不是财迷,其次她不是财迷,最后她真不是财迷。
但、但一个月无千灵石欸!还有奖赏绩效,努努力说不定都能超过洛寻的工资了。
好诱人的条件……
【小主人公!你清醒点!别因眼前的一点金钱失了智,说不定那女人在诓你呢!虽然、虽然我也觉得很诱人就是了……】
虞砚泽听不下去了,他拔剑而出:“差不多得了,别在这里羞辱人,我师姐可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
他话还未完,便听身前人毫不犹豫道:“既然是这么优渥的条件,好像也不是不行。”
虞砚泽听罢拿剑的手一颤,身子差点扭了。
他现在的表情变幻莫测,就像吞下食物才知道是过期时的那种欲言又止。
沉默的大殿突然扬起银铃般的笑声,与如遭雷劈的他人形成强烈对比。
一拍即合。
叶辞与颜岁岁对视片刻,发出认可的赞叹:“我果然还是很喜欢你。”
颜岁岁叹息:“承蒙厚爱,但果然还是不行,下次有机会的话我再考虑吧。”
“所以——”颜岁岁眼神逐渐犀利,笑意也不达眼底,“现在我们可以开门见山了吗?殿下。”
叶辞的笑意也止了。
什么面首、什么五千灵石,认真你输了。
方才的一切不过只是确认能否友好合作的试探罢了。
叶辞终于没了浪荡轻佻:“我可以告诉你们想知道的一切,但前提先让我见叶彦一面,我想——他大抵也是想见我的。”
……
叶彦的确想见叶辞,那些不在妖界的日子,所缺失的一切他全想知道。
无论如何,这里都是生养他的地方,又怎会不记挂呢?
兄妹间久别重逢,自是需要单独空间,但为防止意外,大家还是谨慎选择了最近的隔间,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阔别已久,叶彦已经快要认不出叶辞了。
面前的女子,不管是性情还是样貌,似乎都有了巨变,陌生的感觉会让他怅然若失。
而在叶辞眼中却不同,她面前的故人依旧,很多东西即便历经时间洗礼也从未变过。
若不然,她一母同胞的兄长也不会如此顺利久居于那个位置。
二人正经危坐着,却无人率先开口。
想说的话总是太多,又往往不知从哪讲起。
叶辞为叶彦斟了茶。
她下意识问:“糖,要吗?”
叶彦不置可否:“你还是喜欢在茶水里加糖。”
叶辞轻抿一口:“是啊,品味和从前一样,烂透了。只是这次你没再直说。”
“……”
叶彦无言,只是望着褐色的茶汤微微出神。
像这样坐在一起安静喝茶,是多少年前呢?他已经想不起来了。
叶辞继续道:“我知道,你大抵是恨我和叶筠的,但我也知道,你打心底仍爱着妖界。所以,就算只是为了妖界的未来,你愿不愿意和我合作?”
“什么意思?”叶彦握茶杯的手微微一紧,讶异的目光停在叶辞身上。
叶辞缓缓道来:“叶筠已不再是我认识的阿兄了,或许该说从很早以前,他不知从哪得到那颗破石头起,一切就都变了。”
“石头?”会是星霜石吗?叶彦第一时间发现了重点。
叶辞点头:“嗯,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自从有了那块石头阿兄就不对劲了。他开始不爱与人交流,一心只想着如何变强大,甚至有时候连母亲和我都被他排斥在外。”
“我试图劝阻,可他却和魔怔了一般,死死抓着那颗破石头不放,于是我愈发确认那块石头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且我能感觉到阿兄他其实很痛苦,拥有再强大的力量又如何?终归都只是欲壑难填罢了,再继续下去,阿兄和妖界都会被毁灭的……”
叶辞越说越痛苦,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她将头埋到尘埃中,没有勇气去看叶彦:“我知道我很自私,但我真的很想救阿兄还有妖界。奈何这么多年过去,我拥有的力量还是远远不够。”
叶彦看着面前脆弱不堪的少女,内心也挣扎起来:“所以,你希望我怎么做?”
“可以调用旧部吗?”
“你的意思是……?”
叶辞神情凝重:“我知道,以你的品行,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也绝对会有旧部愿意追随,加之阿兄他并不得民心,而你本就名正言顺。届时,在外可先让旧部包围皇城,在内我会想办法相助你们,如此里应外合、杀个措手不及,定有很大胜率击败阿兄。”
叶彦迟疑:“可叶筠到底把持朝政这么多年,没有十足把握,我不能让他们平白无故冒这个风险,而且……”他看眼神复杂地看向了叶辞,那句“信不过你”终是未能说出口。
叶彦做不到无条件信任叶辞,更做不到因一己私欲牺牲他人。
叶辞早料到会如此,于是果断亮出底牌,对叶彦献出兵符:“这是能调用反叛军的兵符,我现在想把它交给你。旧部和反叛军联结,还有你们在的话,一定能让妖界和阿兄都迎来新生的。”
“反叛军?你……”叶彦这次是真震惊到了,事情有了未曾预料的发展。
而叶辞只是苦笑道:“其实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做准备,为的就是这一天,还好我终于等到了。”
叶辞从头到尾都在藏拙。
反叛军能日渐强大也是有她在引导和组织,她很清楚温良和软弱保护不了任何人,更实现不了愿望。
所以她学会了禁术,开始变得暴虐乖戾。
因为只有这样一个荒淫无道的长公主,才能不必找理由就做自己想做的事,才能让更多妖族因不满她而加入反叛军。
而事实上,她也做得很成功,欺骗到了兄长和所有人,甚至仍有大部分叛军被蒙在鼓里厌恶着她。
但叶辞毫不在意,名声差又如何呢?被唾弃又如何呢?只要能拯救妖界和阿兄便足够了。
叶辞只恨自己还是不够强大,也时常感叹她若是个男子就好了,是男子的话,很多事就不必束手束脚,可以光明正大。
她知道的,即便拥有反叛军的兵符,即便反叛军的领头人信任她,也仍有偏见的声音不断响起,就因她是女子而不服,从而动摇整个军心。
她不希望因这种事影响到士气,让苦心经营的一切全都溃散崩塌。
所以叶辞屈居幕后,大部分交涉也常常让萧珩替代。
毕竟,萧珩的可信度总是要高过她这个荒淫的女子。
但她同时也庆幸自己是个女子,能轻易让人放下戒备,再藏好野心。
得知这一切真相的叶彦,手中茶杯攥得更紧了,他久久不能自已:“这些年辛苦你了,独自背负这么多……”
叶辞却只是淡然道:“我不在意,只要能达成目的就好,再说——”她突然狡黠一笑,“横行霸道的感觉,也还算不错。”
话虽如此,但若是能选择,谁又愿意变得面目全非呢?
叶辞又斟了杯茶,这次没再加糖。
苦涩的茶汤充斥在口腔,她强忍着将其咽下。
你看,再讨厌又如何,她现在已经能做到全咽下了,若放以前她定然会吐掉的。
那个曾经连跌倒都会喊疼的小姑娘终是长大了,只是终未长成为她所期望的模样。
甚至还雪上加霜,成了她最讨厌的模样。
“阿兄……”
叶彦以为叶辞是在唤叶筠,可下一瞬却听她道:“可以允许我再叫你一声阿兄吗?”
“……!”叶彦呼吸一滞,炽热的心在不停跳动。
良久,他终是心软:“可以,多少次都可以……”
茶水突然打翻了,对面的女孩向他扑了过来,埋着头几乎是用力钻进来的。
叶彦身子一僵,同时也感觉到胸膛一片湿热,那是女孩留下的泪水。
叶辞颤抖着,紧攥住面前的衣襟,仿佛这样便能得到慰藉和安全感。
她泣不成声,只剩道歉。
“对不起,阿兄……”
“对不起,这么多年,我们让你如此痛苦……”
“对不起,没能成长为期望的模样,我真是太糟糕了……”
“但是阿兄,我好疼啊……”
“若是不用长大就好了。”
叶彦反拥住了叶辞,像所有兄长一样,温柔地抚了抚她后脑,又轻拍起了她的肩背。
他闭住眼,轻声安慰:“你已经做得很好了。阿辞,接下来的路便交给阿兄吧。”
“阿辞,对不起,是阿兄来晚了……”
一切好像又回到幼时那个午后,跌倒的叶辞扑在叶彦怀里撒娇寻安慰。
沧海桑田,或许仍该相信有些东西依旧不变,就像多年过去,叶辞还是会想在茶里加糖。
因为真的太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