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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策燕番外 人间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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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枝风柔,菡萏月淡。清晖下,飞燕小心翼翼挖出去年初春埋在梅花树下的一坛长生酒,起身时撞到了枝丫,抖落一身寒梅。

“今个儿晚上饮酒行令,就不信我们喝不醉楚楚姐姐。”

“我们一起怕是都喝不倒楚楚,包拯还是个一杯醉的,就别指望他了。”嗅着飞燕身上的梅香,酒未入口,公孙策已有些迷醉。

“如今我可是能喝上好几杯的,不过想要喝倒我娘子?”包拯摆摆手,笑着帮楚楚张罗一桌吃食。

“嘿嘿,飞燕姐姐,我可以帮帮你。”

“飞燕姐姐,我也可以。”

“小孩子喝什么酒,楚楚姐姐做了红豆汤,你俩喝甜汤。”

酒坛盖子掀开,一抹嫣红落入,酒入壶内,染了满冬梅香。

长生酒伴着冰雪元子,香糖果子,冬月盘兔,旋炙猪皮肉,鸡丝签,煎夹子,梅花饼……飞燕对着满桌下酒菜,摸摸微鼓的小腹有些发愁:“早知道楚楚姐姐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我晚饭就少吃点。都怪你,公孙策,说什么冬天要吃多点暖身子。”

笑着接住飞燕软绵绵的一拳,公孙策斟上一杯小酒:“给娘子赔不是。”

繁星鬓染霜,同看月昏黄。人间漫浪,世事百味,有人在寒风萧瑟中欢声笑语,有人在寒风凛冽里苟延残喘,有人在寒风刺骨下一曲了悲欢。

桐月芳华,笙歌醉梦,曲终人散,哀奏人间乐。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音落指尖,台上绝色女子一手琵琶如泉流,低声唱万斛愁恨。

“引笙姑娘不愧是蓬莱阁的头牌,这小曲儿呀唱得人心痒痒。”

“痒也没用,人家傲着呢,只见达官贵人,咱们没那个资格一亲芳泽。”

“几位公子,我们可是新来了位楠竹姑娘,那一曲丝桐与引笙的琵琶可是不相上下,何不点上一壶仙醪酒到楼上雅阁听曲?”琴声悠悠传来,众人纷纷掏钱,随着笑得合不拢嘴的秦妈妈上楼。

“楠竹,好生伺候几位公子,他们可是花了大价钱来听你的琴。”秦妈妈笑着走近,若无其事地伸手狠捏了一把楠竹的小臂,低声呵斥:“再端着你那大小姐的架子,得罪客人,我叫你好看。既入了我们蓬莱阁,你便不再是什么官家贵女。给我好好弹,听到没有?”说罢又狠狠掐了一下才笑着离开。

众人醉酒笙歌,无人在意楠竹悄然落下的泪。

娟女坐肆作乐,以蛊惑之买酒,可昂贵的酒水钱到那奏乐的姑娘手中,不过只剩两贯钱,想要以此赎身,难于上青天。一曲人间乐,曲折动荡,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可歌舞才艺不过是卖身之路上的额外筹码罢了,想要靠那一曲歌乐安身立命也是痴心妄想罢了。虽说只事歌舞,但官员大可以要求乐伎荐寝以自娱。自是有愿意出卖色相自荐枕席的乐伎,可那些不愿意的乐伎又有几分机会拒绝呢?一杯药酒下肚,醒来便不再是清白之身。想要在青楼之中独善其身,不过痴人说梦。

脱籍从良,难如登天。纵使万般不愿,一生也已注定。有人经不住糟蹋自行了断。有人熬着熬着便认了命。

浮生暂寄梦中梦,世事如闻风里风。人间乐,悲与喜,无休上演。

“走水啦!走水啦!快救人啊!”

“啊啊啊!救我,救救我!”琵琶声断,丝桐声绝,惨叫声凄凄入耳。

初春的夜寒风呼啸,火势迅速蔓延,红光冲天,黑烟滚滚,曾经金碧辉煌的蓬莱阁转瞬成了一片焦土。

天未亮,飞燕就被急速的摇铃声惊醒,推推枕边人又翻了个身缩入被衾,公孙策惺忪着眼去应门。

“公孙大夫,不好了,蓬莱阁失火,伤势惨重。周大人请你和龙神医去一趟。”

公孙策霎时清醒过来,回身取了披风和药箱就要出门,却被小药厮拉住:“龙神医她不便过去吗?烧伤的多是阁里的姑娘,在场医官皆是男子,若是龙……”

“我在这儿呢,走吧。”那个本该在睡梦中的人此刻已经穿戴整齐,背着大药箱急匆匆就要跑,被公孙策一把拉住系上披风:“早春寒气伤体,你呀,再怎么急也要爱惜自己身子。”

小药厮拢了拢自己身上的外衫,不好意思抬头。早就耳闻公孙大夫和龙神医缱绻羡爱,鹣鲽情深,今日一见果真如是,竟当着一个外人的面这般恩爱。小药厮有些无措,抬眼瞟了瞟他们似是准备妥当了,便抢先走在前面举着灯笼带路。

坍塌的蓬莱阁前哀嚎惨叫不断,熏黑的脸庞,破碎的焦衣,淌血的残肢,惨不忍睹。阁内火光冲天,困在里面的人四处逃窜,哭叫声混杂在烈火中,惨不忍闻。军巡捕奋力朝里泼水,却难以力挽狂澜。

官家公子哥被陆续送回府内,医官和大夫都被请走,只剩乐伎们在原地惨哭不止,飞燕朝公孙策点点头示意,目送他上了一顶官轿子。回头看看眼前这群无依无靠的苦命女子,红着眼翻开药箱。

从前的安乐坊被留了下来安置流民所用,无处可归的乐伎们被送到坊内疗伤。陪同的飞燕安顿好她们才得以松口气,匆匆回了医馆。

焦急不安的楚楚来回在门前踱步,远远看到飞燕就赶紧迎了上去,“飞燕,你没事吧?听闻昨夜蓬莱阁起了大火,烧死了不少人,那火到现在还没熄灭。你去那儿怎么不叫上我,有伤到吗?让我看看。”拉着飞燕上下左右看了个仔细,楚楚才放下心来,语气也缓和不少:“没事就好,瞧你这张小黑脸,快随我进去洗洗。”

经历了一夜的血腥凄凉,飞燕沉重的心终于有了些温度,抱住楚楚的臂哑着嗓子开口:“楚楚姐姐,你对我最好了。事发突然,来不及叫你嘛,我下次一定拉上你陪着我。更何况,我不过是去救伤,又不是去救火,哪有什么危险。”

“你这性子,怎知你不会看到人困在火里,便冲进去。我的飞燕女侠,你好叫我担心。以后你去哪儿救人,都得喊上我,听到了吗?”

“知道啦,楚楚大侠。公孙策回来了吗?他昨夜不知跟哪家官公子回府了。”

“他已差人来报,今日会留在梁大人府上,待梁小公子伤势稳定了再回来。”

“原来是梁家的贵公子呀。”飞燕撇撇嘴,想起那群宿在安乐坊的乐伎,叹了口气:“唉,楚楚姐姐,昨夜我瞧着那些乐伎真的好生凄凉。公子哥们都被接了回府,医官大夫都被遣去替他们诊治,只剩衣不蔽体的乐伎在蓬莱阁前哭喊。她们那么多人,伤势那么重,却只有我和一位医官和小药厮留下。”

“这世道本就是不公的,蓬莱阁的乐伎又怎能和官家公子相提并论,所幸还有你与那医官药厮在。”楚楚拍拍飞燕的手,哀叹道:“同是女子,怎不知她们的不易。唉……”

飞燕反握住楚楚的手,想说些什么却终究说不出口。若非父亲在临终前替自己安顿好一切,此时的她怕也是流离失所,过着苦不堪言的生活吧。她至少还能在父亲的庇佑下,隐去庞三小姐的身份,和所爱之人安居一隅相守余生。可昨夜那群乐伎,连选择的资格都没有。不知她们又曾是哪家的官小姐?

“对啦,那小药厮竟是个女子,难怪她会那么忧心阁里的姑娘,她还担心男医官不便给女子看伤,谁知医官们都被叫走了。”本想说说笑,可话出口却满是苦涩无奈,飞燕抿抿嘴不再言语。

换了身干净衣物,飞燕匆匆用过早膳便和楚楚又奔回安乐坊。一进门,便见地上多了缕白布。

“不过一个时辰,怎么会?”

“如桐姑娘伤势太重了,一口气缓不过来……”小药厮红着眼煎药,声音低不可闻:“官府刚送来些草药,还有几盒上好的丹参羊脂膏,等姑娘们的伤口好些,便可以用上了。会好起来的,对吧?”

“会的,有我们在,她们会好起来的。还不知你叫什么呢?”

“三七。我爹给我取的名字,他希望我能像三七一样,治病救人。”

“三七,好特别的名字,你确如你父亲所愿,救死扶伤。三七姑娘,你已忙了一夜,眼睛都红了,快回去休息休息,这里就交给我们吧。”飞燕伸手接过扇子,好说歹说才送走了一步一回头的三七。

这一日漫长而凄楚,坊内哭喊声终日不断。乐伎们烧伤处皮肉翻卷,一片焦红,甚是可怖。飞燕颤抖着手小心处理伤口,不忍看的楚楚在一旁端着膏药不住掉泪。被烈火灼烧的痛楚如同千万细针刺入骨内,让人生不如死。飞燕的心梗了梗,往药方上又添了一味药。

夜幕四合,终于有两位接替的医官入坊。回到医馆的飞燕早已累极,却直奔药柜取了最上头抽屉的药,包在黄纸里,刚下了梯子便软软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小心,累了一日还爬那么高。”

“你回来啦?那梁小公子没事了吧?”

“原本就没什么大碍,但梁家对这小儿子宠得很,硬是让我等到他脉象平稳才走。听说你今日都在安乐坊内照顾伤者,她们如何了?”

“不太好。”飞燕深深叹了口气,展开手中药包。

“朱砂?飞燕,朱砂入药虽能止痛,可……”

“我知道朱砂有毒,可看着她们遭罪,我心里不忍。我会控制好药量的,你就放心吧。我的医术,你还信不过吗?”边说边将药方子递了过去。

“娘子的医术,我当然信得过。”公孙策沉思片刻才放下药方,悠悠道:“可再加两味,藿香与赤芍。今日怕是什么都没吃吧?我让展昭带了熙春楼的吃食回来,热水也烧好了,娘子可需我替你宽衣沐浴?”

“老色鬼。”飞燕耷拉着的眉眼终于染上笑意,拉过公孙策的手入了浴堂。

氤氲热气,云烟弥漫。

修长的手指轻轻挑开扣结,春衫落地,肌如玉脂,露出藕荷色的肚兜。飞燕轻颤了一下,伸手抱住身子。

“冷了?”公孙策从身后拥住飞燕,温热的唇轻轻摩挲着妻子微冷的脸颊,气息缠绵在耳畔。飞燕缩了缩身子想躲开,却被锁住了腰,脸一红:“我饿了。”

“我也饿了。”吮了一口白嫩的颈脖,一路向下。

眼波愈发迷离,等飞燕缓过神来,早已被抱入了浴盆。

“为夫这就替娘子洁身。”嘴角上扬,公孙策一边调笑着,一边将手伸入水下。

轻拢慢捻抹复挑。

等公孙策终于餍足,房里的饭菜早已凉透。飞燕卷着被衾缩在床榻,看丈夫忙前忙后热菜热汤,听着窗外滴滴答答的雨声,紧绷了一日的心慢慢放松下来。

火炉汤沸,茶热菜香,清露沥沥,荷香翦翦,竹影徐徐。

一夜寒雨,终于熄了蓬莱阁不灭的火。

江南春雨缠绵,公孙策与飞燕共撑一把油纸伞入坊,还未走近哭声便入耳。飞燕紧了紧药箱,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飞燕,莫忧。今日我带了地榆来,待会我便将其研磨成粉,调和麻油,可给姑娘们外敷在伤口处。有了药,她们会慢慢好起来的。”

汤药八味为饮,一钱朱砂,两分黄连,三股白蔹,四把黄芩,五两藿香,六握赤芍,七撮连翘,八滴苦泪。

伤心泪混着苦药入口,乐伎们脉象总算稳了。

可烧伤的皮肤依然是一片血肉模糊,日复一日,膏药抹了又抹,那焦红处也再无法恢复原样。

“有铜镜吗?”

近日逐渐有了生气的安乐坊陷入一片死寂,没人应声,也没人敢回头去看那索要铜镜的姑娘。

静默良久,采芹闭起眼睛,抱着双臂再次沙哑开口:“我早已认命,只是想看看我的脸成什么样子了?你们莫要担心。”

寂寂无言。

那夜的火烧伤了她的面容,曾经娇白如玉的皮肤如今凹凸不平,血泡翻涌,焦黑可怖。

“采芹,你……”引笙顿了顿,话哽在喉头不忍出口。

“引笙姐姐,我只是想看看而已,我的容貌本就不出众,多几处伤疤也不碍事的。”

“采芹姑娘,你别多想,会好起来的。你看,我们有上好的丹参羊脂膏,我还磨了些三黄膏,用了药你的伤便会好起来的。”以往伶牙俐齿的飞燕此刻却是反反复复只会说一句会好起来的,挖了一指膏药,手却定在空中。

会好起来的,时间可以治愈一切。再多的苦难,终会过去。

可时间无法治愈那些已经毁掉的东西,那些碎落在时间长河里的过去,再也无法拾起。

采芹揉揉眼睛,扯着眼皮的伤口有些发痛,又松手看看日头,忽而自说自话起来:“你们还不知道我的本名吧?我叫春娣,我出生在春天,爹娘希望我能招来弟弟,便给我取名春娣。采芹,是秦妈妈给我取的名字。她说思乐泮水,薄采其芹,是个好名字,可我不懂是什么意思。我不识字,只知道入了蓬莱阁,我便只是采芹。”

春日灿烂,照耀在安乐坊的小树上,映照出细碎的斑点。采芹远远伸手触了触那虚空的日光,又缓缓闭上眼。

“那年天灾,家里揭不开锅,爹爹将我送到蓬莱阁。他说,只要我在那儿唱上几支小曲儿,娘亲和弟弟就能吃上饭。等我赚够了银子,他便来接我回家。我生得蠢笨,秦妈妈教的小曲,我总学不会,挨了不少打。后来她说那便不唱曲了,学饮酒。老天爷还是待我不薄的,我虽不像各位姐姐那样能唱能跳,但我能喝倒所有客人,每次喝完他们就把我往暖塌上一丢,胡乱扒拉我的衣服。起初我也会反抗,我越反抗他们便越开心……”

回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夜晚,采芹靠在墙上,眼角酸得发疼。血缘是这世间最难解的线,绑在骨血里,动一下都会痛。悲莫悲兮生别离,她怨过,恨过,哭过,却还是惦念着那个将她发卖的爹爹。

“我想回家看看,也不知我如今这样,爹爹娘亲还认不认得我了。”

“我也想回家,可我的家已经没了,秦妈妈说我再不是从前的官家贵女。”楠竹倚在窗棂上,双颊一片冰凉,“也对,如今我已是残花败柳之身,再不是从前的迟楹了,迟家二十七口,如今只剩我一人了。”

“世人总笑我们贱,可又哪儿轮得到我们选呢?伎艺人,叫得好听,可我不过就是个兼卖色相的歌女罢了。五更朝起赴衙参约,一夕五鼓方能酣寝,每个日夜,一曲一调,皆是身不由己。”

“我入蓬莱阁时,总想着替爹爹雪冤,费尽心力伺候那些大官,如今想想真是可笑。他们不过是把我当作玩物罢了,又怎会细听我在床榻上的哭诉。可我明知只是徒劳,却还是不曾放弃。总有一日,我总会遇到个贤官替我们一家昭雪。”

“傻妹妹,好官又怎会流连蓬莱阁那种烟花之地。”

讥讽得想笑,却又觉得悲哀。哭哭笑笑,那些刻进骨子的苦楚,那些滴在心上的离人泪,此时皆成旧日浮沙。

槐月风袅,半窗残月。朦胧夜色下,引笙琵琶奏乐,乐璃迎风而舞。

“多少人到蓬莱阁一掷千金就为了听引笙姐姐的琵琶,赏乐璃姐姐的舞。我们今夜真是大饱眼福了。”

一曲罢,乐璃回座笑着抓起一只肥美的炙羊腿,大快朵颐。

“乐璃姐姐往日斯文柔弱,不成想竟是这般豪爽。”

“我娘生在草原,原就是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性子,只是嫁来了江南,便学了这边的人轻声细语起来。我随我娘,大大咧咧的,就不像个大家闺秀。爹爹总说我就只有在起舞的时候能装装样子骗骗人,笑着说我日后呀只能嫁个武状元。可还未到我出嫁那日,他便落了罪……”

乐璃笑着接过飞燕的酒,一饮而尽:“龙姑娘,我真的很羡慕你。有爱你敬你的丈夫,有彼此扶持的姐妹,还有高超的医术可以在这艰难的世道安身立命。而我,却是连家都没有了。”

飞燕和楚楚对视一眼,眸子里闪过只有彼此才能懂的情绪。

她们的家,也早就不在了。

“来,喝酒。不说那些伤心事了,我们喝酒吃肉听曲赏舞。”

“我好久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了,自入了蓬莱阁……”

“停!说好不提过去的,吃菜吃菜。我给你们煮面吃,我的阳春面呀可是比我的琵琶还绝。半把细面,一碗高汤,两勺酱油,三钱猪油……”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上桌,转瞬就被一抢而空。

“你们尝尝这荷叶鸡,还有这莲房鱼包,可好吃了,楚楚姐姐的手艺真的没话说。”

“今夜我们无醉不归。”流年醉人,举杯敬过往。

飞燕被公孙策抱回医馆时,已醉得不成样子,楚楚也走得歪歪扭扭,靠在包拯身上才踉跄回到学堂。

刚钻进被衾,飞燕便酡红着小脸凑了上来,一口一个夫君喊得亲热。笑着揉揉飞燕的脸,公孙策将人拢入怀中。

“醉了还这么多话,快睡。”

“我没醉!我今夜可有福了,听了曲看了舞,还吃到了阳春面。”

“我知道,你还喝了酒。”

“我今夜可是喝倒了楚楚姐姐,厉不厉害?可我……可我怎么这么难过呢……我想爹爹了,我想回家。我和她们都一样,没有家了。但她们比我更可怜,她们……”

“飞燕,苦难从来都不是用来比较的,这世上没有什么谁比谁惨。落在你身上的苦,旁人都无法体会,也无法替你分担。我也曾懊恼万分,无法在你最痛的时候替你做些什么,只能眼睁睁看着你经历那些劫难苦楚。我知道你想为她们做些什么,可你能做的只有替她们疗伤。”

“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心里难过而已。”

一切有为法,应作如是观。世间之事,皆为无常,唯有接受。

“你有我,不难过。睡吧,小醉猫。”

“谁醉了,人家才没……”

怀里的人话还未完就睡了过去,公孙策笑着蹭了蹭飞燕的额头:“还说没醉。”

疏影微香,雨晴云梦。

孟夏已至,姑娘们相依相伴三个多月。这段时日,没有来往的公子哥儿,没有秦妈妈的打骂,没有奏不完的乐,更没有无尽的黑夜。安乐坊成了她们第二个家,一个有姐妹的家,一个有饭香的家,一个可以哭笑玩闹的家,一个可以安心入睡的家。可伤势好转,她们便要离开这个家了。

律法书:乐籍,世世不得为良者。

医者,能救死扶伤,却无力更改律法。没了蓬莱阁,还有芙蓉楼,临仙院……

临别那日,飞燕,楚楚和三七守在坊门口,逐个送别涕泪涟涟的姑娘们。

“飞燕姑娘,三七姑娘,楚楚姑娘,谢谢你们。有这段时日,我们已知足。”

出门之时,乐璃回头朝飞燕笑了笑,笑靥明媚,宛如那夜她在月色下一舞倾城的娇美。

人间乐,悲喜聚散,一曲终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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