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只是，明明就是他自己说的话，为什么他一点也不记得了。
寒生一整晚都紧皱着眉头，有一滴泪水从他的眼角划入了鬓发。
提前醒过来的陆溪屿睁眼看到这副场面，心脏骤然一紧，静默少顷后，颤颤地朝他伸出了右手，将他那处的泪痕给轻柔拭去了。
“怎么又哭了呢……”
不知为何，自从他们这一世重逢之后，寒生似乎越来越嗜睡了，而且每次睡着后都会陷得很深，就算外界发生了什么天打雷劈之类的大动静，他也完全不会从睡眠中醒来。
陆溪屿真的很担心，怕他哪一天睡着之后，就真的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陆溪屿觉得这事，多半和他失去妖丹一事有关。
当一个妖怪的妖丹被从其体内生生剥离之后，这只妖怪除了会丧失妖力，身体的自愈功能减缓，更是会使其整只妖的精气神都如同被抽走了一般，很容易疲乏困倦，眼睛一闭，几乎就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睡着。
只是陆溪屿完全不知道，寒生的妖丹到底是在什么时候被剥离的，被什么人给剥离的。
“嗯……”
怀里的妖怪哼唧了两声，陆溪屿以为他是要醒了，便赶紧缩回右手好让他准备起身。
可谁知对方仅仅只是发出了这两声，除此之外，就再没再有其他的动静了。陆溪屿等候了半天没等到他起来，壮着胆子挨过去一瞧，这才发现，他已然又继续睡熟了。
陆溪屿无奈笑笑，又伸了两根手指出去，轻轻地在寒生的脸上掐了掐，道:“我看你不是小鹰，是小猪。”
“……”
在寒生边上陪了他好一会儿，陆溪屿扭头透过一扇窗户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在心里估算着前者大概会在什么时候醒来，好提前进厨房给他准备一些饭食，避免他睡醒了饿肚子。
只是过了没多久，别院的门竟然意外地被人敲响了。
陆溪屿腾地一下从床上做了起来，两只耳朵敏感地竖起，扭头看向院门的眼神中充满了警惕。
这间别院是他一个人的私人领地，而且里里外外全部都用禁制给包围住了，一般的人就算从这里路过，都不会发现这间院子的存在。
除了陆溪屿自己，也就只有他那三个徒弟知道此地了。
莫不是他们过来了？
陆溪屿回身将寒生的被子给掖好，下了床，穿鞋走出屋门，来到院子的大门前。通过他的透眼术，看到了门外面站着的，居然是晏泊尘。
他怎么出来了？
杪秋院现在不是已经被道盟的人给包围了吗？！
陆溪屿赶紧开门。外面的晏泊尘见到他后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头看看四周，确定没有人跟着他后，一眨眼的功夫就从门缝飞快蹿进了院子里。
陆溪屿顺带将门栓上，转身问他道：“泊尘，你怎么来了，杪秋院那边现在什么情况？”
晏泊尘理了理因为赶路而被风吹得有些凌乱的头发，颇为忧愁地道：“道盟的人还在杪秋院，不过现在的看管已经是没有之前那么严了，他们的人也撤走了很多，我此番前来，也是他们特地让我出来的。”
陆溪屿惊道：“他们让你出来的？出来做什么？来找我？”
晏泊尘看出了他内心的慌张，安抚道：“别担心师父，他们没有派人跟着我。”
听到这句，陆溪屿才勉强松了一口气，道：“那就好。不过，是发生什么事了吗？好几天前我刚带着你师娘逃出来的时候，他们不还对我们喊打喊杀，到处发通缉令缉拿我们，现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晏泊尘的面色沉了下去。半晌后道：“师父，南方妖国那边……入侵中戍了。”
“什么！”陆溪屿一惊，下意识大吼了一声，而后又后知后觉自己的声音似乎有些大了，怕会把寒生吵醒，于是赶紧减小音量，压着嗓子道：“搞什么鬼？真的吗？就这几天里发生的事？南方妖国指的是哪个国家？南丘国？”
晏泊尘道：“是，就是那四大妖王之一的狐妖王统领的南丘国。”
陆溪屿道：“狐妖王？哦哦，就是那男狐狸精是吧？可他之前在南方不一直都好好的，千百年来从来没有和我们人类挑起过战争吗？今个儿这是发什么疯？”
晏泊尘道：“不知道，只知道那群妖怪来势很猛，等消息传到我们邢城来的时候，他们都差不多要打到宿宁了。”
陆溪屿惊呼：“宿宁？那南斗院那边……林成济那小子呢？他回去了吗？”
晏泊尘道：“回去了，道盟的人放他走的。”
陆溪屿又突然想起之前自己揍他的那一拳，心里不免生起了几分愧疚，于是问道：“那我之前让你带他去包扎伤口……他脑袋上的伤没什么事吧？”
晏泊尘想了想，道：“起码没被砸蠢，应该没大事，只不过走的时候看起来很不开心，脑袋上都还缠着一大圈纱布。”
陆溪屿：“……”
陆溪屿有些不知所措，不想提他了，又转移话题道：“那风吟和那只兔子呢？他们都没事吧？”
“风吟被关在杪秋院里不准出去，发了好大脾气，还和拦着她的道盟的人打了一架，不过终究没敢闹大，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呆在院里了。”
晏泊尘盯着他和陆溪屿之间的地面道：“至于阿泠……我把他身上的封印又加了几道，把他的妖气完全盖住了，就算道盟的人从他身边走过，盯着他看也不会看出来他是妖怪。”
“而且这些日子我一直让他保持着兔子的样子，把他养在厨房的稻草堆里，所以很安全的，不会有什么事。”
陆溪屿点头道：“那便好，你们在院里一定要看好他，他目前可以算的上是你师娘在这世上唯二的一个念想了，要是连他都出了什么事，你师娘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坚持下去。”
晏泊尘点点头：“徒儿明白。”短暂地停顿了片刻，又想起了些什么，道：“那师父，师娘的另一个念想是谁？”
陆溪屿回身在他头顶敲了一板栗：“蠢！当然是你师父我啊！”
晏泊尘：“？……哦。”
陆溪屿清了清嗓子，又把话题扯回了一开始他们说的那件事情上面：“所以南方妖国现在入侵了中戍，道盟的人因为这个把你放了出来让你来找我——他们想干什么？”
晏泊尘深吸了一口气。
“他们……目前在战争中有些失利，缺乏一个有力的核心和指挥，所以想请您……去帮忙。”
“……”
“哈！”陆溪屿安静了许久，将右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向后倒退了一步，露出了一个不可置信的惨笑。
“道盟的人……是脑子不正常吗？”
“不需要我的时候我连讨个媳妇都要对我喊打喊杀，现在要打仗了打不赢了，这会儿就想起我来了？还真当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是吧？”
对面的晏泊尘底下了头，抿着嘴唇沉默不语。
“告诉他们，想要我去帮他们打仗？做梦！老子去他们兰阳一回都已经够恶心了，居然还要我去和他们的人并肩作战？他们不是还有个盟主吗？那盟主不是穿心院的院长吗？现在是死了还是怎么着，这么大的事连个屁都不敢放了？”
晏泊尘的嘴唇动了动，看起来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是被陆溪屿的话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可没有那个时间那个功夫去陪他们和妖怪打打杀杀，我还得在家陪媳妇儿呢，他们不会觉得他们那些条破命比我媳妇儿还要重要吧？”
晏泊尘总算是找到了空当插|进一句话，犹豫着道：“可是……要是南丘国的军队再往中戍内地深入一点，就要把整个宿宁给占领了，到时候首当其冲的是南斗院，老三……在那里。”
“不知南丘那边的妖怪实力和数量如何，万一南斗院不能抵挡全军覆没的话，老三也会死。”
“师父，林成济他……才十六岁。”晏泊尘抬眸看向陆溪屿，那双带了些许哀求之色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层水雾。
陆溪屿倏地沉默了。
虽说整个南斗院包括林成济，每一个人实力都不容小觑，但他们毕竟人数有限，万一即将面对的是拥有倾国之力的妖怪大军——他们也很难有完全胜利的可能。
“师父……”
“好了，你别说了。”陆溪屿闭上了眼睛，将脑海里想象的一些关于此战不好的后果全部抹去，在心里稍稍盘算了一会儿，道：“你去告诉道盟的人吧。”
“我愿意去，但是我有几个条件，这些条件他们在战争期间必须全部满足，要不然，我随时可以扭头就走。”
晏泊尘抬眸望向他，有些紧张地等待着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第一，把他们围在杪秋院周围的人全部撤走，让我回去，在此期间除了商讨战争事宜，其他任何时候都不能因为别的事来找我。”
“第二，我要带着我的夫人一起，所有道盟的人在见到他时必须对他保持尊重，绝对不可以对他拔剑相向。”
“第三，也是第二点的补充。如果一旦让我知道有谁伤了他，到时候在人妖之战的战场上，我不在乎自己到底帮的是哪一方。只要我乐意，我甚至可以让他们所有前去的人有来无回。”
“听明白了吗？把这些话完整地复述给他们领头的人，所有意思都要表达准确，别出现偏差了。”
晏泊尘点点头：“徒儿明白了。”他小心翼翼地抬头看陆溪屿：“那徒儿……就先行离开了？”
陆溪屿“嗯”了一声：“你走吧，回去的路上小心点，别让人知道了你是从什么地方回去的。”
晏泊尘朝他微微一拱手，随后转身推开院门，尽快离开了。
陆溪屿一个人在庭院里站了好一会儿，心里一直都在忧思这件事，忽然间听见了一点响动，猛地抬头，就看见寒生正赤脚站在房门边上看着他。
后者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里衣，一动不动地扶着门与他对视，面容看上去十分的憔悴。
陆溪屿顿时心下一紧，出声唤道：“阿生！”
几步跑上前，用一只手脱下身上的外袍给他披上，担忧道：“你什么时候醒的？怎么就这么自己出来了？连鞋也不穿，不知道地上很凉吗？”
说着陆溪屿背对着他弯下了腰，想让他上来，好让自己把他背到房间里去。可谁知寒生依旧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半晌之后从嘴里僵硬地挤出了一句：“你们……又要和妖族打仗了吗？”
陆溪屿听到这话，觉得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滞了。
他扶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转过身抬眸与寒生进行对视，紧接着，便惊恐地看见了后者眼中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为什么……又要打……不是才过了七百年吗……”
寒生是在极力忍耐着，才没有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才过了七百年而已，寒凛疆域内的残骸都还没有完全被风雪淹没，那些事情都还没有完全过去，为什么又要打……不能不打仗吗……”
陆溪屿急了，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他，右手在他的背上拍了拍，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这回不是我们人类挑起的战争，是南丘国那边，是他们国家入侵了中戍，现在已经快要打到宿宁了。”
寒生的神情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快要听不懂陆溪屿讲话了：“南丘国……狐帝宫芜？是他挑起的战争？为什么？”
陆溪屿安抚性地在他的脸颊处蹭了蹭，道：“我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情况，南丘国在中戍南方立国千年，一直都是处在中立的位置上，从未刻意偏袒过人妖哪一方，也从来没和我们有过战争，这一回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
寒生喃喃道：“宫芜……我认识，我见过他。”
陆溪屿一愣，随后欣喜道：“当真？你认识他？你和他熟吗？你若是亲自去问问他，他会不会告诉你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要入侵中戍？”
寒生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不是太熟，但是他应该认得我……”
陆溪屿连连道：“好，好，那你同我一起去好不好，你同我一起去南丘，直接从根源上停止这场战，你知道，若是真的让人妖两族彻头彻尾地打起来的话，双方都不会受益的。”
“嗯……”
寒生将额头抵在陆溪屿的肩膀处，低吟片刻，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