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啧。”
寒生发出了嫌恶的一声，扭头剜了陆溪屿一眼，动了动胳膊，想把手抽回来。
对方却是握得更紧了。
这回陆溪屿没像以往那样犯贱，而是微微低垂着头，脸颊红彤彤的，面上的表情很是奇怪，竟展露着一股情窦初开的少年才会有的羞涩之感。
寒生：“？”
这家伙又在搞什么鬼？
他再次试着抽了抽左手，发现这家伙还是紧握着不放。不仅没有半分松懈，反而还大胆地绕过来，与他掌心对掌心十指相扣在了一起。
寒生：“……”
他本来想骂他一句叫他滚边上去，但又蓦地停住了。
因为他忽然想起，这好像还是他们这一世，第一次这样如此正式地牵手。
罢了，想牵就牵吧，只要他不犯贱，对自己不会有什么损失。
陆溪屿于是就这样成功地牵上了寒生的手，成功地将两只手拉在了他们中间晃啊晃。
一直在他们身后跟着的何风吟盯了他们两个一路，见到此情此景，那生性淡漠的一张脸上，竟是难得地浮起了一抹神秘的微笑。
*
华胥国的领域和当年的寒凛国相比，完全不能及后者的十分之一，那只兔妖带着他们沿破败的皇城大道一直走，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已经到达皇宫的脚下了。
这片建筑一如他们前来时在街道上所看到的那样，城墙宫宇都悉数倒塌了，留下来的也都被火给烧成了炭灰。
那只兔妖带着他们从一处宫墙门洞的缝隙里钻了进去，来到前庭的一大片广场上，这里是目前为止他们能够看见的唯一一处空旷场地。
寒生环视了四周一圈，发现这个国家居然连皇宫都是他所不能理解的狭小，只是随意看看，便几乎能将其内所有的殿屋全都尽收眼底。
他抬了步子，准备再往里走看看，衣角却是被人拉住了。
寒生扭头，就看见右手边的小雪兔揪着他可怜兮兮地道：“小殿下，我饿了，我们先在这里吃点东西好不好。”
寒生这才惊觉时间已经过了将近大半日。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本来是想瞧瞧日头到哪了的，但却是无意间注意到，那天上太阳运动的速度竟是出奇地快。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眼花了，于是用力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楚，但这回再看，却又什么异样也没有了。
所以寒生确定就是自己眼花了。
“行吧，那我们就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等过一个时辰再进去。”
小雪兔当即欢呼了一声，随后便蹦蹦跳跳地跑到晏泊尘面前去了，寒生那会儿还在想他要干什么，结果转背就看见后者从自己的衣袖里掏出了一颗比他脸还大的大白萝卜。
寒生：“？”
陆溪屿这会儿又勾搭上了他的肩膀，看向晏泊尘和小雪兔，故作无奈道：“哎呀，习惯就好啦，这小子百宝囊里现在全是萝卜白菜红薯，杪秋院厨房都要被他搬空了。上回那做饭的弟子还跑过来找我嚷嚷说厨房里的菜让人给偷了呢，结果我转眼就看见全都被他搬屋子里去喂兔子了。”
寒生：“……”
寒生回过头，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放下来，眼神看向他道：“我也饿了。”
陆溪屿立即道：“我也是。”
寒生：“……”
忽然陆溪屿的鼻子耸了耸，道：“好香，哪里来的烤鸡味？”
他们两个双双扭头，就看见何风吟不知何时和晏泊尘一道架起了一个火堆，一人串了一只拔了毛的野鸡正在那里烤。
“咕——”
两人的肚子齐刷刷地叫了起来。
寒生也想吃，但又不好就这样直接向小辈要，看见边上的陆溪屿就只是直勾勾盯着烤鸡，一副口水都要流出来了的样子，心中顿时又来了气，直接上手一拳重重地砸在他的胸口：“你带我出来你不给我管饭？快点去想办法弄点吃的给我！”
陆溪屿右手捂着胸口“嗷呜”了一声，委委屈屈道：“这里周围全都是废墟，连个活物都没有，我上哪给你弄吃的嘛……”
“我不管！实在没有东西那就把你的右胳膊砍下来给我吃！”
陆溪屿大叫：“不要啊，我现在就这么一条手臂了，再砍就没有了！”
寒生还欲再骂，听见后面何风吟在叫他：“师娘。”
寒生转背，就看见她手里举着一只已经烤好了的烤鸡，递给自己道：“给您吃。”
寒生心中一惊，虽然很想要，但还是下意识拒绝了：“不不，你自己吃吧，你应该也就这么一只鸡，给我吃了的话你不就没有了……”
可何风吟还是固执道：“您拿着。”
寒生迟疑了一会儿，还是伸出手去把那只烤鸡给接了过来，以为她是有什么事让自己帮忙举一下，结果眨眼间就看见她从自己衣袖里掏出了一只活鸡。
一只活鸡。
从衣袖里。
掏出来的。
“咯咯咯——”
那只鸡扑腾着翅膀想要逃跑，被何风吟一把掐住脖子捉了回来，她道：“您吃那个，我还有。”
寒生的嘴角抽了抽，强颜欢笑道：“啊，这，这样啊，那多谢风吟了……”
陆溪屿见状，立即用一副笑得接近谄媚的表情搓着手挨到了何风吟身边，道：“好风吟，好徒儿，好闺女，给你师父我也烤一只呗？”
何风吟正在制服手里那只不安分的鸡，头也没抬道：“没你的份。”
陆溪屿：“……”
他张了张嘴，还想再恳求几番，却是看见何风吟拔刀干脆利落地插进了那只鸡的脖子里，鲜血飞溅到她的脸上，那只鸡立刻不动了。
陆溪屿被吓得一哆嗦，当即闭了嘴，一句屁话也不敢再说了。
他灰溜溜地回到了寒生的身边。
寒生得意洋洋地拿着那根烤鸡在陆溪屿的面前晃了晃，逗得他哈喇子都流下来了，眼见着被递到自己面前，正准备一口咬下去的时候，寒生又将烤鸡给收了回去。
他趾高气昂地道：“这是风吟专门给我的，你要想吃自己去捉鸡烤。”
陆溪屿扬着的头顺间又耷拉了下去。
寒生得意地举着烤鸡掰下了一只鸡腿，刚张嘴撕下一片肉，叼着正准备吃进去，陆溪屿忽地就从前面扑了上来，一口咬住露在外面的那半片，同时嘴巴和寒生的唇狠狠撞在了一起。
“嘶——”
就在寒生皱眉吃痛的时候，陆溪屿从他嘴里夺了那片肉就逃到一边狼吞虎咽掉了。吃完还觉得不够，又从他身后拐了个圈兜了回来，隔了一段距离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里的烤鸡看。
“你要死是不是？！”寒生揉了揉被他撞红了的嘴唇，用串着烤鸡的树枝恶狠狠地指着他骂道。
陆溪屿此刻倒是把他的不要脸被发挥到了极致，蹲在那儿朝寒生做鬼脸道：“我不管，我也要吃，你不给我吃我就从你嘴里抢。”
寒生的牙齿磨得咯咯响，咬牙切齿道：“你试试？”
这两家伙打起来了。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小雪兔抱着晏泊尘给他的萝卜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啃着，看着边上被烤鸡的香味馋的直流口水却不能动弹的兔妖，又看了看自己手上，用力掰下了一片萝卜块递给他道：“喏，给你吃。”
那只兔妖转过头来，瞅见他手上拿着的萝卜块，霎时皱起了眉，摇头道：“你吃吧，我不要。”
小雪兔疑惑了一会儿，迟疑道：“你……不是兔妖吧？”
此言一出，场上所有人，包括正在打架的那两位，全都齐刷刷地停了下来。
那只兔妖脸上的表情滞住了。
过了好半天他才僵硬地转过头来，道：“我，我当然是啊，我是因为妖丹没有了你们才看不出我本体的，我实际上——”
“可哪有兔子不喜欢吃萝卜的？”
“……”
听他这么说，陆溪屿也感到奇怪了，把嘴里叼着的从寒生那抢过来的鸡腿塞回到后者嘴里，挨过来道：“对哦，兔子不本来就喜欢吃萝卜吗？像这小家伙是个雪兔都喜欢吃，你这种在人类地界长大的兔子怎么面对萝卜反而还表现出一副很厌恶的样子？”
那只兔妖张了张口，半天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最后急道：“我，我挑食，天生就不爱吃萝卜，只喜欢吃白菜之类的……”
“白菜也有。”小雪兔从晏泊尘袖子里又掏出一颗大白菜递给他：“那你吃这个吧。”
那只兔妖很明显又僵了一下。
但处于迫不得已，还是硬着头皮把那颗白菜接了过来，张嘴在叶子上咬了一小口。
小雪兔抚掌道：“这才对嘛，哪有兔子——”
“别装了。”
在众人身后的寒生蓦地出声，大家纷纷再次转头看他，发现他正举着那只快要被吃光的鸡腿目不转睛地盯着兔妖看，满脸的不屑。
“啊……啊？”
那只兔妖嘴里还没有嚼完的菜叶掉在了地上。
寒生慢条斯理地又咬了一口烤鸡，道：“你其实就是人类吧？”
“怎，怎么会！我是兔妖啊，我真的是兔妖，你们看不见我的本体是因为我没有妖丹——”
“别再用这句说了千百遍的谎话来搪塞了，说的越多，显得越假。”寒生用串着烤鸡的树枝指指那只兔妖。
陆溪屿的脑子像是打结了，怎么也想不明白寒生说的是什么意思，正要开口发问，对方却已经是自己道：“你说你是只兔妖，那你怎么看出我是雪鹰的？”
“啊？”那只兔妖傻眼了：“我是兔妖，当然能看出您的本体……”
“可是。”寒生眯着眼睛道：“我也没有妖丹啊。”
此言一出，那只兔妖的瞳孔肉眼可见地缩小了一大圈，两股战战，像是当即要被吓尿了：“您，您没有妖丹……”他再也控制不住，发出一声受到极致惊吓的尖叫，带着身上尚将他的双臂捆绑在身后的绳子，站起来就扭头狂奔。
才奔出去没几步，就被何风吟随意伸出的一只脚绊倒，整个人扑着飞出去了好几丈远。
后者上前，轻轻松松一只手将在地上疼得直打滚的他揪了起来。
听到寒生方才讲的那句话，陆溪屿有些难以置信地扭头看向他，第一瞬间想到的是他怎么自己把这件事给说出来了，而后再联系到当下这个事件，立即就明白他说的这只兔妖一直在装是什么意思了。
因为妖族之间是互相可以看见其他同类的本体形态的，无需借助其他的东西，直接用眼睛看便行，但对于那些体内没有妖丹的妖怪，则只能看见他们幻化成人形的模样，看不出来其本身是什么物种。
而人类则不一样，人类无法通过肉眼识别妖怪的种类，只有开过灵眼的捉妖师才可以，并且不管所遇到的妖怪体内是否有妖丹，都可以将他的本体看个一清二楚。
所以说那只兔妖，不，现在应该说是那个人，他一直在强调自己体内没有妖丹这件事，就是想要圆了他那“自己是兔妖却没办法被同类看出本体”的谎言。
可他却没有意料到，能够被自己轻轻松松看出本体是雪鹰的寒生，体内当真没有妖丹。
也就是说，如果他当真是兔妖的话，是完全没有办法看出寒生的原身是什么物种的。
而他既然能够看出，也就说明，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妖怪，而是一个开过灵眼的捉妖师。
陆溪屿顿时为自己这一套滴水不漏的逻辑极度地沾沾自喜起来，眼睛无意间往边上一瞟，就看见何风吟和晏泊尘并排抱着胳膊站在看着他。
前者脸上一脸的不屑，睨眼瞥他的神情宛若在看一个智障；后者的表情虽没有她的那么露骨，但也看的出是在极力憋着笑。不一会儿就实在憋不住了，于是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一个人悄悄扭过了头去把脸挡住。
陆溪屿：“？”
他正想问你们两个小畜生搁着发什么神经，脑海中忽地闪过了一道白光，顿时就想明白一些前因后果了。
不对啊，既然捉妖师能够分辨出妖怪的本体，那他们光是在场的捉妖师就有三个，那家伙是人是妖，他们能分辨不出来？
所以这两小畜生在笑什么？
陆溪屿霎时茅塞顿开，有些不敢相信，又同时有些气愤地看向了寒生，瞧见他也是用那样一副神情在看自己，当即就明白了。
原来在场的人里就只有他一个不知道这小子不是妖怪！
而他自己从遇到这人的那一刻到现在为止，都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有看见他“作为妖怪”的本体过！
啊啊啊这狗屎眼睛！挖了算了！
陆溪屿有些气急败坏，冲上前一把揪住了那个被何风吟给捉回来的人，把他拎起举到半空中，恶狠狠地瞪着他道：“说！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那人被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惨白，□□底下稀稀拉拉地滴下来了几滴水，带着浓厚的尿骚味。陆溪屿一闻，当即就把他给扔掉了。
“几位大人，饶命，饶命啊！我真的不是有意要骗你们的，我的确就居住在这附近，我，我也确实是人类，撒谎只不过是因为看着在场的有几位是妖怪大人，怕会被他们吃掉，所，所以才……”
“哦，所以才编了一个这么蹩脚的理由来骗我们骗你自己？”陆溪屿“噌”地一下用右手从自己腰间拔出佩剑，将剑刃横着在他的脖子上拍了拍：“你是蠢货吗？在我们面前也敢撒谎？你不知道我媳妇是天下第一聪慧动人性感美丽的妖怪吗？在他面前讲这种屁话相当于自寻死路你知不知道？”
寒生：“？”
那个人：“……”
陆溪屿丢了剑，撑着膝盖在他面前站起来：“说吧，你是哪个捉妖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