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然而提出见面的人迟迟未到。
踩着太阳落山的影子风尘仆仆来到约定的地点,像一个连续一周每天只睡三小时的人一样把劳累写在脸上。
来人一句话都不解释,而是拉开椅子,枕着胳膊,低下头去,当着他的面补觉。
这让条野采菊很不理解。
睡觉像昏过去一样的人真是少见。
卡在半小时的时间点,他把脑袋昏昏沉沉的人晃醒。
谁知今井元岚睁开眼后的第一句话是毫不犹豫地指责他。
“全是你的错。你惊动了‘神秘人’。”
“没人能够理解为什么一个困到极点的人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是指责自己。如果是我让你一天只睡三个小时的话,你这么做无人反驳。你要说的‘下文’在哪。”
下文?下文就是……
这时候就不要介意入口的是冰可乐还是热橙汁了,他的嗓子像是咽了一口沙子一样干涩。
“你查到的‘神秘人’其实是我的上司。”
“你现在的上司?”条野采菊在“现在”一词上重读,“你难道要说,你的上司在你二十岁的时候就知道未来你会成为他的下属……?”
他头一次真的发现有人的经历能奇葩到这种程度。
讨论很难进行下去。
“你的行动被发现了。他猜到是我认识的人做的,所以我的上司才对我说了他当年动的手脚。”
“否则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自己的上司帮过自己?”
不,今井元岚摇了摇头。倒不如说那正是早田先生期待的结局,那封写给他的匿名信中只有一句“好好生活,毋需缅怀”说明了很多事。
早田先生不想过早的把自己暴露在他眼里,他尊重早田先生的选择。
条野采菊不认为自己不过是简单调查的行动能那么容易暴露在别人眼里。
“灵力者会有你想象不到的方式去预防一件事发生意外。”
这样空泛的解释,很难让条野采菊信服。
但事情到此为止了。他们都不会继续执着于本该成为过去的事。
想到别的事,今井元岚对友人直直地伸出手,一副索要什么的态度。见条野站在原地毫无反应,他啧了一声,故作期待地说,“虽然没有和你说过,但我想,你一定是个会热心给朋友准备生日礼物的好人吧。”
“……很好。”
没有听到意料之内的驳斥,现在轮到只是想开个玩笑的今井元岚感到心虚。
条野在“很好”什么?他不理解。
没有在意。他站到窗边看了一眼时间。
“我的上司准备榨干我身上的每一分价值。所以,我最近很忙。”
早田先生表面不再装出好好上司的样子。上个月至今,他一直过得水深火热,但执行部的高强度工作,其实很有意思。结束学业和公司的工作——他已经还完了央哥的债——之后,他现在全心全意泡在本丸里,从早到晚。
逮到历史修正主义者的苗头的时候,就是他向早田先生证明自己价值的时侯。没有压力是不可能的,可恰好他是个会乐在其中的人。
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敌人,在敌人的操控下作恶的傀儡,换个词说,都可以叫作垫脚石。
同事都是怪人的话,作为其中一份子的他不会好到哪里去。
爱花姐逐渐熟悉了他的失踪频率,但万一被他惹急了也会大骂他是个失踪惯犯,宵夜的小甜点心不会给他留半口。
“我送你去做一个二十四小时醒不来的梦,怎么样。”
说罢,条野采菊的影子出现在今井元岚脚下。
什么……?
险而又险地躲过身后无形之人的突然袭击。留给他反应的时间难以计量,一瞬的心脏骤停之后又狂跳不止。脑子混沌得十分难受,像熟睡的人从深度睡眠中惊醒之后的不适。
“醒了吗。”
“稍微有点清醒了。”
——————
吓出冷汗也不耽误身体猛地被燥热感突袭后脚步更加虚浮。
人在似睡非睡的时候会做无限贴近现世的梦。
他记得自己不辞辛苦地把柜子里的桌游通通打开,一个接一个地寻找藏在其中的某张卡片。寻找无果,他一怒之下把桌游卡牌洒向窗外。
接着他又想到自己今天要去中华街,那家开了好多年的辣味火锅店。
几年前,他是那家店的常客。
但没来得及出门,市濑女士叫住他,说有人送来一份蛋糕。打开来看,居然和他二十岁那天吃到的生日蛋糕一模一样。不同的地方是,蛋糕内馅竟然是用果味硬糖做的。
什么正经蛋糕店会用硬糖做内馅?
梦中的他没有对硬糖内馅发表任何意见。但如果是现实的话,他就要想办法把蛋糕“拆分”了。
他从地板下面的暗格里——现实里,二楼的地板下面什么都没有,那只是一块完整的水泥,表层贴了木地板——拿出研究所给他的新玩意去切蛋糕。
没人阻拦他,他把蛋糕一切两半,抬头看到窗外马路上燃起熊熊烈火。
火势凶猛,火舌直扑天空。他放下被硬糖内馅硌得豁口的刀,望着在火焰中不合常理旋转飞翔的卡牌。
没等他做完这个扑朔迷离的梦,自己就被一股外力晃醒。
他发现自己还在二楼,胳膊被自己枕得发麻。条野站在他旁边,脸上是无话可说的表情。
他立马想起原本的台词。
桌上什么都没有。没有蛋糕,窗户也没开,卡牌洒满马路的事更是无稽之谈,他还没出门去中华街,二楼地板还完好无损。
街道上有人走过,提着手提包。
2.
提着手提包进门的青年购买了一杯瓶装咖啡。
“下午五六点还要喝咖啡吗?坂口君,你的黑眼圈比我都明显了。”
每次见坂口安吾,这个上班族模样的异能特务科干事都是类似的正经打扮。一丝不苟的西装,洁净得不沾半点灰尘的镜片挡在那双冷静眼眸前,削减了几分过人的精明能干,多了不少人畜无害的社畜感。
但对在异能特务科工作的坂口安吾而言,说不定是个有利的加分项。
一把锋利的刀,没有一块丝绸布料更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坂口安吾把眼镜扶正,看着从楼梯上下来的青年,没找借口,如实相告,“因为我的工作还没结束,今井先生。”
没想自讨没趣打听异能特务科人员的工作机密,今井元岚打了个招呼便要离开,口头上客套道,“特务科的工作还真是辛苦。再见,我还有事……”
一反常态现身的条野采菊拦在今井元岚身前,“他是来找你的。”
……?
被提及的二人面面相觑。
“啊,是这样啊……最近我一天工作将近十四个小时,没时间去犯罪。”今井元岚对异能特务科的大忙人笑道,“还是说,你要和我谈谈去年我的朋友被异能力者威胁性命的案件。”如果是这样,他想反问为什么内务省下的政府部门能犯那么大的疏漏。
决定今天来找今井元岚谈事的坂口安吾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请问,条野传平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名隶属于异能特种部队的军警出现在这里,不是好事。
闻言,今井元岚立即反手摁住友人的胳膊,锁链似的火焰顺着他的手迅速缠上条野采菊的胳膊,“你——?”
你对我用了五年假名?
“这是重点吗?”
稍微上了点年纪的市濑女士听不懂站在货架前的几位年轻人在讨论什么,但既然都是今井君的朋友,为什么不去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
只是个名字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他不也经常自称“新田元岚”。
但这是今井元岚最难说服自己的一回。
对坂口安吾说明自己和条野的关系是一种折磨,他不想再重复那么多次。
“你找我想问什么。”他给自己买了一瓶加了冰的果汁,“但容许我先问,你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英国的事。”
如果让他发现自己一辈子都会在异能特务科的隐形监视下生活……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条野。在生日当天,被气笑也是一种难得的经历。
“你也想知道我在英国和钟塔侍从打交道的经历?”他问。
如果条野敢说“是”的话,他就把摆在桌上的香槟酒砸到条野头上。
那天表演纨绔买到的香槟酒,他留了一支摆在便利店里。没准哪天就会吸引到识货的家伙。但迫不得已之下当成武器,也算另一种物超所值。
他的手缓慢地移到香槟酒旁,双眼注视着条野的一举一动,一旦条野有说“是”的迹象,这瓶正常售价超过三万美元的香槟酒今天就会尽数倒在条野头上。
条野有洁癖吗?他不知道呢。
坂口安吾对这组搭配奇怪的朋友的相处方式感到奇怪。
但询问今井元岚本人在英国和“钟塔侍从”组织的接触,正是他近来的工作内容之一。他力排众议,认为比起打官腔传唤今井元岚到异能特务科,更好的选择是他亲自去见今井元岚。
那个男人会喜欢这种解决方式。
“在最高层面……双方有必要的沟通。”
“没想到我的名字也能出现在你们沟通的内容里,十分荣幸。”
嘴上这么说着,今井元岚还在等条野说出“是”或“不是”的答案。
察觉到今井元岚想法的条野采菊决定和今井元岚对峙到底。他只字未提自己的意见,把话题扯回特务科干事青年的来意上,“你在国外的生活真精彩。”果然是麻烦体质。
“那是自然。”今井元岚和善地笑道,手握上瓶口,“否则,我要怎么才能知道我做出过那么大胆的选择。”
“……”
完全听不懂这两个人在打什么哑谜的坂口安吾已经喝完了自己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