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啊,我说,芥川君,你,‘现在’,‘凌晨三点’,找我有什么事?”
他刚才还在睡觉,三分钟前被叮呤咣啷一阵非凡的动静惊醒。日本是个地震多发的国家,他从睡梦中醒来时还以为自己遇到了十年难遇的大地震。在黑暗里足足愣了半分钟,摸着身边的刀,用从混沌中缓慢清醒的脑子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他意识到响动是从一楼传来的,匆忙下了楼。
……芥川龙之介怎么会知道他今天在便利店二楼睡沙发。
“太宰先生,在哪里?”
开门见山直接问,真是明智。
“但这和白问有什么区别。”他当然不知道现在太宰在什么地方,他又不是太宰的双胞胎兄弟。
遍地狼藉,商品散落一地,还有摔破的饮料瓶,不知是果汁还是咖啡的液体流了满地。初步估计了一下损失。他只能感叹幸好他的卡没有真的被秀也哥冻结。
他把建议太宰和织田跳槽经常挂在嘴边,这与他对黑手党的刻板印象分不开。不过刻板印象也不总是坏事,因为他知道芥川龙之介真的不会赔偿。
所以,在下楼之前,他安排药研和安定去做别的事。
捡起滚落在脚边的一瓶易拉罐装碳酸饮料,用手心擦了擦,露出被灰尘遮挡的生产日期。灯管都被打碎了,门口透进的月光是他能借助的唯一光源,日期很新,是一批新进的货物。
“你的上司指使你‘单人’来抓捕我?多带一些人来包围我的话,我会放下武器主动跟你们走的。”
表情凶狠的少年沉不住气,如果能让他多说三句话,他就愿意夸太宰教人有方。
这个狰狞的黑色脑袋就是芥川龙之介的异能力?
咬在薙刀刀身的黑色野兽脑袋凶猛迅捷,附于刀身上的灵力能让薙刀本体免于留下难看的咬痕,但恐怖的力道只能他自己承下。
近在咫尺的血盆大口十分惊人,双臂举刀格挡正面袭来的黑兽,倏忽扑来的另一只灵活的小黑兽趁机把今井元岚甩到了货架上。
抓住这个男人,问出太宰先生的下落,就是芥川龙之介的任务。男人在战斗中是否身亡,这栋建筑又会变成什么样子,无人在意。
被甩进货架堆里的男人愣了一下,竟说出“不如我继续睡觉,还砸得挺平整”这样不可饶恕的话语。
……长眠吧!
今井元岚抓着薙刀在杂乱的地上翻滚一圈,破罐子破摔似的脸朝下,不情愿地说,“芥川君,可以不要这么激动吗。”
新一轮的攻击咬碎了原本立起来可以接着用的货架。
这下,要把整个店重新装修一回了。
他站起身,胡乱抓了几下头发,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故人,侧身对着即将发动下一次攻击的芥川龙之介,用上他此生不曾拥有过的冷淡眼神和飘忽不定的语气。
“你想要的,不是已经拿到了?”
电光石火间,两人同时动作。
今井元岚俯身提刀冲向芥川龙之介,而黑兽争先恐后地袭来,他果断掷出一罐从地上捡到的咖啡粉——或者是别的粉末状东西。
不知道被灵力附着的刀锋能否伤到那自异能力中诞生的生物,他不敢为这个假设赌上他的生命,只能借助炸开的粉末短暂遮蔽少年的视线,抓住芥川龙之介那一瞬的犹豫,利用时间差转动刀身挡开另一只张开的狰狞兽嘴。
他已然靠近了这个异能力运用起来更适合远程攻击的少年。选择在这里战斗,不得不说有点草率。
薙刀刀尖砍向少年的脖颈,却如同卡进一面看不见的柔软盾牌,难以再进一步。
将所有的黑兽收回全力防御男人近身攻击的芥川龙之介盯着仅有一拳之远的刀锋,心底震惊更甚。
……这个男人,果然不是一般的异能力者。
薙刀刀尖始终没有从芥川龙之介的颈侧离开。
看到芥川龙之介也没有下一步攻击的意图,又感受出空气中的无形波动,他有些欣慰,“有稍微冷静一点了吗?太宰让我把那句话转告给你。他说,你会被命令来找我,所以让你回去,将这句话转述给你的首领。”
那天,他将要离开“战场”,太宰拦住他,说了这么一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他只能答应一定会在芥川龙之介找上门的时候转告,但他解读不能。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的首领应该知道。算是太宰给你的最后一个任务吧,我不知道他在哪,这一点绝对没有骗你。”
不知道以后还没有机会再见到太宰。见不到也无所谓,至少别让他听到那人的死讯,天才陨落,在什么时代都会让人惋惜。
港口黑手党的少年作势仍要将战斗进行到底。
“回来了啊,辛苦了。”
等今井元岚出声,芥川龙之介才发现他背后不知何时站了两个人。
曾见过的黑发少年的刀锋从另一侧贴上他的脖颈,没见过的另一个年轻人手持长刀,直指他的心口,下一秒就能从背后刺穿他的心脏。
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
“芥川君,为什么指派给你的人员现在没有支援你,为什么只有我在这里和你战斗,为什么是你被派来袭击我。这些问题,有想过吗。”
他负责嘴炮拖时间,另外派药研和安定把港口黑手党埋伏在附近的人收拾掉。他特意叮嘱过,可以顺手从那些人身上搜刮点现金,作为赔偿的预支付款项。
他们打斗的动静已经惊动了附近的人们,有几家住户接二连三地亮了灯。
“太宰不在这里。你闹出再大的动静他都看不到。我提个建议吧,港口黑手党想抓叛逃干部,可以从太宰离开的原因上入手。”他没打算从少年口中套话,料想也套不出有用的东西,他只想快点撇清干系。
“你这家伙知道什么——!”
“正如你所言,我什么都不知道,”今井元岚一改往日温和作风,扯着少年的衣领,二话不说将少年拽至眼前,和那双无比凶狠又藏不住惊慌的眼睛四目相对,“那么,你还想问我什么。抓着没用的线索不放,你什么时候才能达成目的?莽撞,急躁,不加思考,现在的你,离你老师的水平差得有点远,我……”
我完全在你身上看不见和太宰相似的地方……你真的是他的学生吗?
但他最终没有说出口,他没有忍心把这么严厉的批评输出给和他没什么关系的少年。
“做点有用的事,芥川君。花心思去研究你的异能力,或者在和陌生人战斗前多想几步,这比和我进行无谓的战斗更有价值。你应该肃清一切让你无法进步的障碍……这样的话,下次战斗,说不定我就会输给你了。”
2.
他小小的桌游屋经不住港口黑手党的折腾。
芥川龙之介很凶地瞪了他一眼,把心思全写在了脸上,留下他任劳任怨地熬夜打扫残局。
他借口最近辞职没事干,主动帮市濑女士看店,白天呆在便利店里,晚上留在二楼休息。
港口黑手党像个炸弹,但暂时被剪断了引线。
太宰和织田联系不上是正常情况,怎么条野也没了消息。
摆弄着手机,他盯着短信页面思索着。
他发出的消息全部显示未读。他想告诉条野,主动联系到他的外国组织愿意帮他在国外处理“高塔”。彭格列是意大利本土老牌黑手党,现任首领却是个日本青年。他约好了一个月之后,和彭格列十代目的“守护者”在东京面谈高塔组织的事。
这位年纪不大的十代目愿意帮助他的原因,他绞尽脑汁都想不到,但有机会总是要试一试的,说不定真的能做成什么,他当年来横滨时也是怀着同样的想法。那位云雀恭弥先生的风纪……风纪财团?是个不太常见的名字呢,算是彭格列的日本分部还是云雀恭弥的私人财产?看样子,他回东京之后,也歇不下来。
因为联系不到人,他想和条野分享事情的走向也做不到,上次和条野见面,还是在他去织田家遇到披风佬之前。
不过,条野的能力那么变态……不用他太过担心。
放弃纠结条野的事,他今天要去拜访别人。
横滨的麻烦结束之后,他终于有机会光明正大地去拜访居住在横滨的长辈。他的灵力继承自妈妈,而妈妈在熊本生活长大,和他的外祖父母一起。今天拜访的长辈是外祖父母的朋友,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先生。
工作日,非上下班时间,道路上见不到太多行人,他背着刀袋也没有多么引人注目。
树叶被风吹得簌簌响,他尽量走在阴凉处。
东京和横滨这样的城市里,鲜少有活跃的灵力者,灵力贫瘠,不利于灵力的恢复,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目前仍然久居于此的,以有传承的阴阳师世家居多,再者便是不以灵力为生,彻底融入普遍社会的能力者们。
平子久浪先生是近年来才长居横滨的。
幼时在熊本的老家见过,但他对平子先生的印象被时间磨损得只剩下脾气暴躁但心口不一,嘴上说着不喜欢狗都嫌年纪的小孩,还是把本体为乌鸦的妖怪式神放在他肩膀上陪他玩。漆黑的羽毛上好似镀着一层不易察觉的彩光,乌鸦式神稳稳地站在还是小孩子的他的肩上,不吵闹也不飞走。
他在院子里和乌鸦式神玩了一个下午,平子先生在屋里和外祖父母还有妈妈谈论着什么事。
他还没摁门铃,抬头就看到一只乌鸦从他头上倏地飞进了院子,那身羽毛和记忆中一模一样。
平子先生比他记忆中的样子更年老了些,头发几乎全白,脸上多了好多道皱纹。这也是必然,过去十几年,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单纯爱玩的“新田家的小鬼”了。
平子先生精神头很足,声音虽然苍老,还能大声问他是不是遇到难事才想起他这个老家伙。
他摇摇头,回道,“不,是解决了手头的麻烦事,才终于有机会来拜访。”
平子先生一人独居,仅有一些式神和一位管家作陪,院落清静素雅,年代感铺天盖地袭来,杯中倾倒的茶水散发着淡雅茶香,他仿佛身临熊本老宅。
他们很随意地聊天,不总是在回顾过去的记忆,更多时候,是平子先生问他未来的打算。
“秀也那小子把今井家的生意都揽了过去,爱花又去水深的地方闯荡,你呢?未来要回熊本?”
平子先生给他抛出这样的难题。
但他未来要去什么地方,又要做什么,现在恐怕无法百分百确定。
小时候,在熊本,外祖父母也一般用茶招待客人,他并没有因此养成喝茶的习惯,反而格外喜欢吃配茶食用的点心,和略带苦味的茶水一比,点心更显甜蜜。稍长一些,要上学读书,他被妈妈带回东京,那些关于熊本的记忆,只得在高中时期得以延续。
他是没办法主动与妖怪契约的缺陷体质,但这算不上他的遗憾,他本就没有走阴阳师的路子,只是一个剥去神秘面纱的普通灵力者。在阴阳师手中,平等的契约往往是双向的,受到的约束和自身获益成正比,没有危害,而不平等的契约便是从始至终都不平等的。
“要回东京?”
“是的,先回去继续学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