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真正站在好几座吊桥前，祝卿安却是愣住。
太久没出过峰上，她竟是忘了该如何去掌门殿。
左还是右？
她犯了难。
“小师祖？真是许久不见了。”有道女子温婉之音自吊桥处传来，祝卿安从中觉出几分熟悉，抬头一看。
原是她迟迟未能赴约的辞盈姐姐。
祝卿安有些惊喜，但又疑惑，迎上前去，“辞盈姐姐，你作何在这儿？”
一大清早的，她怎么会来朝眠峰上？
莫辞盈浅浅一笑，还是那般温和，“今日是每年一回的显骨之日，宗门会把今年满了十岁的孩子集中在一处测根骨，其他孩子都住在掌门的云疏峰上，只一叫就能集结完毕了。”
“只剩得小师祖在仙尊这儿，便派了我来知会一声。”
祝卿安恍然大悟，她本以为是自个够了岁数便去找掌门，没想到是集中于一处测的，倒是正巧今日赶上她的生辰了。
她点点头，“谢谢辞盈姐姐。”
莫辞盈不多说，牵过她带路，“小师祖随我来吧。”
这回不用像闷头苍蝇一般来回跑，她们很快就到了云疏峰……
大殿里进去一瞧，满眼望去挤满了全是个大个小的女娃娃，高矮胖瘦齐全，容貌各异。
盖因测试还未开始，无聊便玩闹起来。
躺在地上拉上三两姑娘打滚的，双双比赛爬梁柱上的，在人群里穿梭来回跑跳追逐的……
总之扎堆团于一起，真是十分闹嚷。
甚至有个不知是摔着了还是怎么的，正窝在掌门怀里哇哇大哭。
那个只见过一会却令祝卿安印象深刻的女人，依旧一身白衣金冠，把十岁得有半人大小的姑娘抱进怀里，轻拍轻哄，“不哭啦不哭啦，一会儿本座给你买糖葫芦吃。”
祝卿安忍不住在殿门口停了停。
在朝眠峰上清净久了，她已习惯唯有自己和师尊二人的世界，有时候虽然会多出来贪欢无忧两个，但算不上什么热闹，这还是她两年来头一回见到如此多人。
此等壮观景色，祝卿安实在是无福消受，只觉多看一眼都会头皮发麻。
忽然就明白了为何当初师尊会说，她比一般的孩子安静，完全不闹腾。
她可真是做不到这般嗓音嘹亮。
莫辞盈注意到了她突然僵硬的身子，再往殿里一瞧，明白过来，也轻轻拍她肩膀安抚道，“小师祖莫怕，显骨毕竟是件大事，所以孩子们激动了点，其实她们都是很好的小姑娘。”
祝卿安抿唇，抬脸瞧一眼莫辞盈，默默觉着，怪不得辞盈姐姐是掌门座下的弟子。
这两人哄孩子的模样大差不差。
“进来吧，正等您了。”莫辞盈没发觉她在想什么，自个先进了殿里作保，才回身喊她。
祝卿安只好忍住想逃离的欲望进去了。
掌门好不容易把小娃娃哄好，就见等候已久的祖宗也是姗姗来迟，于是抱着还打哭嗝的孩子上前去迎，“来了？那我们开始吧。”
怕是祝卿安不明白，她又补了点解释，“待会儿会引你们去显骨石处，没什么难的，届时把手放到石面上，大约几息后显骨石便会有反应了。”
祝卿安只消到了人多的地方便拘谨，慢慢点了点头以示她已知晓。
掌门遇见这么个乖顺的孩子真是大松一气，正准备要去宣布测试开始，怀里的娃娃却是突然出声，“干娘，我想要辞盈姐姐抱。”
掌门看一眼正在牵着祝卿安的莫辞盈，蹙了蹙眉，软声哄骗道，“辞盈姐姐手脚不便，干娘抱你好不好？”
小娃娃哪听得她什么解释，只听见自己不能得偿所愿，顿时那双乌亮的杏眼便耷拉下来，嘴一张就想哭。
掌门后背一凉，二话不说把人儿往莫辞盈怀里一塞，声音都有点大了，“抱，给你辞盈姐姐抱！”
莫辞盈还打算带着银发小人走，眨眼怀里又被塞了一只姑娘，连忙松了祝卿安的手，把人接住，眉眼略带几分茫然，“师尊？”
“辞盈姐姐！”小姑娘勾住她脖颈，很是乖软喊了一声。
莫辞盈果真心软了，“好好好，辞盈姐姐抱你。”
掌门手上无孩子，一身轻松，拍拍莫辞盈肩膀，语重心长道，“辞盈啊，这两孩子就交由你了，一会带她们过去，我先把这群毛孩子整顿好。”
说罢，她打了个响指，身旁竟是出现一只羽毛银亮末端晕金的仙鹤。
祝卿安瞪大了眼睛。
“望舒，你去把她们赶一起载走。”
仙鹤鸣唳一声，长翼轻震，往前俯冲，瞬息之间已把满殿孩子和掌门全部卷走，驮于背上，远去了。
甚至远远还能听见一两只天赋异禀的孩子哇哇两声，那句好玩吼得二里地外都清晰可闻。
脸上似乎还残留着点仙鹤振翅的风，祝卿安讶然，好半天才回神。
“那是干娘的本命灵兽哦。”是方才那个小姑娘的声音，祝卿安往上望，正巧和这小姑娘乌溜溜那双墨眼对上。
“我叫边临。”小姑娘拍拍莫辞盈的手，想要下来，莫辞盈只好又把她放下地了。
边临凑到祝卿安身边，眼亮晶晶道，“听说你是道远仙尊的弟子，仙尊平日里是怎样的人？”
这姑娘太过热情，活像个四处散发光亮的曜日，远不如师尊那般柔和，刺得祝卿安有些不适，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嗯……”但她还是顺着边临的话想了想。
“师尊应当是个温柔的人。”
“啊……温柔啊？”边临像是忽失了兴趣，没在问了，兀自嘟哝道，“怎么好像和外头听的不太一样……”
“什么不一样？”祝卿安愣了，反问。
“没什么没什么。”边临连忙摆手，又笑出一口白牙，明明眼角泪珠还挂在脸上，整个人却容光焕发。
祝卿安觉得她有些莫名其妙，不想再理会这人了，转而对莫辞盈问，“辞盈姐姐，方才掌门那个，又是什么神通？”
莫辞盈本还在满眼怜爱地看着两只小姑娘谈天，突然被她喊了名字，顿了一下才回答，“这是御兽的一个基础术法罢了。”
“云疏峰是兽阁所在，掌门教授的法门是御兽，那便是她筑基之日契约的本命灵兽。”
“辞盈姐姐也是学的御兽？”祝卿安好奇道。
“是呀，但我的本命灵兽倒没有师尊那边潇洒，不过是只灵蝶罢了。”
“品相是竹奴，算是少见。”她说着摊开掌心，其上便慢慢显现一只青玉色灵蝶，翅如薄翼，每一扇动就会碎出些灵光。
祝卿安没见过这些东西，忍不住多看几眼，莫辞盈哪能发现不了她这点小心思，笑把手往前一送，“你可以摸一摸。”
银发小姑娘果然兴奋了些，小心翼翼用指尖碰了碰，有点凉，像在碰一片竹叶，其上还有绒意。
她点点头，了了好奇便没再冒犯，收回手，“辞盈姐姐，我们快去显骨石那儿吧。”
莫辞盈见她俩再没别的什么要聊，于是点头，一起走了。
祝卿安本以为会用这灵蝶飞过去，但不然，莫辞盈只是招了片云把三人载过去了，没有满足她心里头小小的别样爱好。
不过这只是小插曲，显骨才是最为重要之事。
显骨石就在当初入宗时，所见那一方大圆坛正中。
一块墨色玄石，足有一座楼阁之高，如一方巨型碑牌矗立，恢弘大气。
圆坛有许多结界，实为上清宗的演武场，其余弟子需要用到只需缴纳三枚灵石，便能启动阵法进入圆坛内部试炼，不占用圆坛之上的地界，倒也不会与显骨日冲突。
那些在掌门殿显得十分拥挤的人堆放在圆坛，也只占了一小块，少得可怜。
反而让祝卿安松了一口气。
这下看起来清净多了。
下了去，正有其他孩子还在测骨。
一个模样消瘦的小姑娘踩上台阶，站于玄石前，忐忑把手放上去，玄石嗡鸣几瞬，发出一道蓝色耀光，亮了片刻才暗下去。
瘦小姑娘见状不住蹦了一下，“太好了，水灵根！”
掌门正站在玄石旁，笑着夸她，“不错，下一个。”
祝卿安在人群外观察，没着急上去。
接下来她也有见玄石同时发出过两道或三道色彩，或者色彩斑斓各种都有的，这些耀光的色泽或明或淡，总体来说，应是越少越亮才算得上好。
等看明白了，她才上去。
因着她鲜少出现在人前，其他姑娘们都不认识她，扎堆凑一起小声讨论。
祝卿安恍若未闻，小心把掌面贴到玄石上，心头忽然有些忐忑。
她真的能有好根骨吗？
正想着……
轰——显骨石发出极大一声嗡鸣。
一道冲天的赤色光柱，引得这些尚小的姑娘纷纷好奇凑上前去围观，离得近的甚至能感受到一阵扑面热意，圆坛周遭地面隐波动，如被烈日照拂，滚出层层热浪。
掌门在旁边面色诧异，震惊望着圆坛中心的银发小人，不可置信呢喃，“如此精纯的单火灵根……”
“难道真的是……”
如此大阵仗，祝卿安难免也有些心潮澎湃，按着往前几个姊妹的情况来看，似乎是光芒愈盛，资质愈好，她这般应该能满足成仙的要求了吧。
她越想越高兴，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告诉远在朝眠峰上那个女人，但此时圆坛下周围人簇拥着她，根本走不出去，祝卿安正偏头打算找到掌门知会一声。
却忽然发现小孩堆外，远远飞来一人。
红衣云袖，墨发如瀑，那把金纹红伞挡在头顶，掩去日头与热浪，只露出一角敛在阴影中的玉白下巴。
伞面柔和却不可抗拒地为其主人挡去一切喧嚣。
不知是不是有感她的目光，伞沿微抬。
露出一双朦胧却依旧熟悉的眉目，祝卿安这里太远，看不清那人眼下一点红痣，但她太熟悉了。
熟悉得不需要看见也知道那点红坠在何处。
师尊与她目光相接，眼尾似乎弯了弯，祝卿安下意识便回想起越尔平日里笑得轻柔的模样。
耳畔有道传音响起，师尊略带笑意的话语微温。
“如此天资，不愧是为师的徒儿，
“生来卓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