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药峰,清晨。
沈长阶才睡眼惺忪地从房内出来,绕过屏风,就看见桌子上冒着白气,还热腾腾的小米粥。
他绕过桌子边上,眼神垂落下来,看见碗边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诸如叮嘱“师尊记得吃早餐。”“师尊要注意身体”之类的话。
不经意间转过头,居然还有着被叠放整齐的衣服。
沈长阶盯着那碗粥,麻木了片刻。
他突然升腾起了有种换个办法虐待小反派的罪恶感。
院子里也没有听见薛瑶的声响,只有清脆的鸟鸣穿插在这一方天地间。
他不信邪地特地加快几步走了出去,走到薛瑶的房间,门里悄无声息,但是门确实微微掩着的,显示房间的主人已然不在此处。
“薛瑶去哪了?”他有点迷茫地想着。
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估计薛瑶是去上早课去了。
是的,苍央宗历经百年底蕴深厚,而弟子都是有统一的早课的,有道是清心,学除魔卫道之术。
而除此之外的,就是跟着自己峰上的师尊学习专门的修仙之术。
想起来这个事,沈长阶才后知后觉地开始被迫正视一个问题。
原书中的薛瑶拜入了顾明黎的门下,学的是苍央宗门内最精细的功法,而跟着他,到底能学什么啊?!
重要的是他真的会教薛瑶吗?!
沈长阶在风中微微凌乱片刻,虽然他没有想误人子弟的意愿,但是现实好像,有点对他残酷了。
沈长阶痛定思痛,决心不能让薛瑶跟着他一事无成。
——
学堂内书声朗朗。
“听闻黎旭师兄讲早课最是无趣了,果然还是如此这般。”角落里新来的羊角辫姑娘用书掩着脸,侧身同身边的人低声嘟囔。
“莞莞你这话若是让师兄听到了,免不了又要被罚抄书啦?”
“上次抄了整整三卷书的教训还没让你上点心呢?”前排抱着书摇头晃脑的少年回头扫了后头的姑娘一眼。
“谁要你管?!”
莞莞小姑娘气得用的书往前拍了他一下。
“哎哟我去我的姑奶奶,您这又是怎么了?可给我小点声啊!”少年疼得龇牙咧嘴,倒抽一口气,又止不住把眼神往堂上瞄。
把一切都清清楚楚听进耳里去的黎旭:“……”
黎旭一张脸面无表情,头也没抬,手里虚虚拿着讲义,接着书念下去的语气一点波澜起伏也没有。
清风拂过窗棂,一时间只剩下堂上一个人念讲义的声音。
黎旭顿了片刻,将书翻过一页。
他掀了掀眼皮,看向角落里径直独自一人端坐着的少年。
许是第一次上早课,以往也不曾接触过这些,少年还显得有些许拘谨。
余光还会望向旁人,动作轻微地调整自己的各种动作。
薛瑶拿着笔,专心致志地在书上又落下一笔。
把这一切看进眼里的黎旭:“……”
他皱了皱眉,有点怀疑薛瑶到底能不能听进去。
但是想到薛瑶背后的那位,他捏了捏眉心。
药峰弟子向来放养得极其过度,这一来二去就不免想到某个人,黎旭冷笑了一声。
窗外的红衣一闪而过。
把这全部一切都看进去的沈长阶:“……”
江雪常,或者说沈长阶的身影掩映在窗外的梧桐树叶间。
说来也很有意思,学堂的门前竟然有一棵足以几个成年人环抱的梧桐树。
而刚来到学堂的沈长阶,本来只是想着借着梧桐树纳凉,避免一下阳光的直晒,顺带看一下薛瑶学得怎么样。
他微抬头,用手不经意间遮挡了一下阳光。
指缝间却刚好看到了那枝干。
沈长阶眯了眯眼,比划了一下,发现那可真的是一个再好不过的观赏地点。
于是乎,当薛瑶站起身来回答黎旭问题的时候,稍不经意的一个侧头,就撞进了一片热烈的红。
“薛瑶这是看到我了?”沈长阶起了兴致,稍微坐直了一下身体。
薛瑶微微睁大了双眼,有些错愕。
眉眼妖治的青年衣红胜枫,把玩着指尖缠绕的金线,察觉到他的目光,青年微一低头,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但不管怎么样,浑身都还带着那股妖邪的气息。
内门弟子都这么闲的吗?
薛瑶麻木地想着。
触及那灼眼的红,薛瑶像是被烫了一下,率先收回了目光。
转而平静地回答起黎旭的问题。
“……?”
沈长阶扯了扯嘴角。
但是看着薛瑶自洽地融入环境的样子,他还是觉得非常欣慰,饶有兴趣地继续看。
半晌他想了想,还是捏了个术法,匿去了身形。
日影移动,沈长阶眨着慵懒的眼睑,也像要睡了。
他慢吞吞挪动了一下自己有些僵硬的手臂,松了松手脚,准备离开。
看了一整个早上的早课,甚是无趣啊。
学堂内的弟子们跟出笼的雀儿一样,三两成群地走了出来。
连黎旭都没见了影儿。
学堂里一下子空了不少。
“阿瑶,今日轮到你去挑井水上来了,其余人都已经去了。”正笑着跟同伴打闹的姑娘半只脚刚迈出学堂,方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冲角落里独自一人的少年道。
“……莞莞”同伴望着角落里的少年,欲言又止。
“别管那么多了,我们快走吧”同伴轻轻推了推莞莞,示意她快点走。
“哎你轻点推我。”名唤莞莞的姑娘抱着书小声嘟囔着,被往前拉着走了几步。
薛瑶半个身影都隐没在黑暗中,闻言,也只是抬起头,眼里微光闪动。
莞莞憋红了脸,还是没忍住冲薛瑶大声说了一句:“你小心点!”
还没说完,到底最后还是被人拽走了。
看得一头雾水的沈长阶?
沈长阶往记忆里掏了掏,愣是没翻出来这打水是什么操作。
其实也不怪沈长阶,毕竟原身就因为天赋异禀直接就是被捡回了药峰,这么多年愣是一步也没怎么踏出过药峰。
更别说这些弯弯绕绕了。
薛瑶收拾好讲义,站在原地,安静得不像话。
连风都触碰不到的角落。
他往前走了几步,正好站在了阳光可以照到的位置,而在那个位置,只要稍微侧头,哪怕只是余光,也可以将梧桐树上的光景看得一清二楚。
在那里,只剩下了一种颜色。
好像那之前的灼红只是惊鸿一现,一如转瞬即逝的光影。
沈长阶莫名地坐在树枝上,是他的错觉吗?
他好像觉得薛瑶好像望向这边了。
但是薛瑶却连个余光都没再给过他这边,沉思了一下,还是径直走出了学堂,走向了与众人背向的另一条道路。
那是通往后山水房的道路。
——
水房。
薛瑶孑然站在原地,静静看着门口重重落下的锁,他微微皱了皱眉。
而门口,却是整齐排开的十几个水桶。
仅此而已了。
沈长阶无声无息跟在薛瑶的身后,还没看明白这是发生了什么。
而薛瑶已经拿起空荡荡的两个水桶,直接转身往台阶下走。
沈长阶一边跟着薛瑶走,一边晃着自己手里的碎金丝线。
光芒微动。
那头便传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你刚刚做什么要拦着我啊?”是还有些耳熟的声音,那个叫莞莞的姑娘。
“他们就是想捉弄薛瑶,让他一个人去山下打水。”
“这……这也太过分了啊……”
说到这里沈长阶就明白过来了。
感情是在这里等着薛瑶呢?
刚入门的弟子除了修仙术法之外,还被挂了个美其名曰要挑水锻炼身体的名头。
一般都是每个周天几个弟子一起互相帮忙挑井水。
沈长阶勾了勾手指,一只蝴蝶越过高墙。
蝴蝶扑腾了几下翅膀落入院中,将水房院内外的视野尽数收入眼中。
沈长阶叹了口气,心道这个年纪的少年们到底是哪来这么多捉弄人的心思?
原本名头也只是个名头,因为水房的院子里是直接就有一个大水井的。
挑十几桶水说着是很辛苦,但若是水井就在隔壁。
那挑满十几桶水实际上也并不是什么特别困难的事情。
另外几个原本要跟薛瑶一起打水的少年早就不见了身影。
而那明明白白又整整齐齐地摆在院子外面的空桶,早就昭示了什么。
沈长阶慢慢踱步跟在薛瑶身后,看着脊背瘦削的少年轻而易举地带着两个桶,不急不缓地往山下走去。
他几步越到少年身前,占了个薛瑶看不见他的优势,不放过一丝神情变化地,细细打量起薛瑶脸上的神情。
“嗯?这么沉得住气?”他想。
薛瑶并不是一个蠢笨的人,从他看到那落锁的院子,也许就明白了。
明白自己是没办法就近在水房内打水,更没办法靠别人帮忙一起去打完所有的水。
那些跑了个没影的少年,甚至还把水房院子的门锁了,要想打水,也只能到山下的水井处挑水。
秋风扫落叶,落叶上的长阶蜿蜒而下,只见其发端,却不见其终焉,这条路,好像格外的长。
看着薛瑶安静如水的脸庞,沈长阶没再说什么。
只是漫不经心地随手接住一片就要落在薛瑶身上的叶子,拢进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