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灵极易被情绪控制,雪酥显然经验丰富,云浮还没来得及出手,她就已经晃晃脑袋,清醒了。
剧烈的情绪波动让她整个人都显得颓废,弓着背瘫在椅子上喘息,眼神聚焦后,笑着挥开云浮的手:“道长可帮不了怨灵,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无事就好。”云浮犹豫着坐回去,头疼得厉害,最后还是决定接上一条话题:“你说的害你的那个人,等出去后,我会找到他。你的孩子,我也会看着它离开。”
雪酥嘴角动了动,露出一个有些别扭的笑:“多谢。”
她站起身来,抚了抚小腹。即便幻境努力化形,也可以看出她的身体略显单薄了些:“你们走吧,不要在她的潜意识里刺激她。想叫她回来,不如试试别的方法,实在不行,杀了她吧,我们都该解脱了。”
云浮的目的是查到红女背后之人,事关曦光的死因,她不得不坚持。
雪酥好像也是现在才想起来这件事,对她道,“好久不见曦光道长了,以后也不会再见了,替我谢过她。”
云浮神色微动,咽下心中的痛意,轻声道:“我的师姐已经战死了,我追红女至此,就是为了查清操控她的人,为师姐报仇。”
雪酥眼神中闪过几分诧异,又缓缓沉下来,变成了苦涩。
她说:“是我们对不住她。曦光道长……对我们恩重如山。”
云浮叹息一声,正要说话,就听她道:“城主,同样对我们恩重如山。”
意识到她话中的含义,云浮猛地睁大眼,扭头看向她:“你……”
然而雪酥已经走出屋子了。
云浮心神不宁地跟着出去。到目前为止已经很明朗了,红女是清醒的,并非被人控制,只是不愿醒来,她们在这里看不到真实的记忆,只会被越搅越深。万一不小心刺激到她,一个大妖完全爆发,就是云浮也不能保证其他人不会被波及。
只能先收手了。
云浮跟着雪酥出去,红女的母亲已经不在了,几个女子围着金盏笑意盈盈地说着话,这时候,她们又不像同一个人了。
几人一起转头,问的话也是齐齐的:“雪酥姐姐,你们说完了吗?”
雪酥点头,温和道:“我们该走了。”
几人又是齐齐应下,脆生生的,洋溢着喜悦:“好!”
雪酥便扭头对云浮道:“那个阵,就像是捏泥球一样,想将我们全都捏在一起。这些年能保持清醒的妹妹不多了,我们早就该走了。曦光道长的事,您想查,就去查那个险些伤了您的阵法吧,田礁被镇压在那里,他知道的更多。”
云浮犹豫片刻,问:“你说你的主子对你有恩,又说城主,是……”
雪酥摇摇头,温声打断她的话:“我只能说这些了,你再问,我也不知道。”
云浮微微一叹,冲着她行礼道别。雪酥回了一礼,再抬头时,眼前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不见,他们还在黑雾缭绕的野外,围着火堆面面相觑。
红女依旧懵懵懂懂,明若风在她身侧守着,若有所思。
白眠鹤挠了挠耳朵,最先打破沉默:“查到什么了?”
金盏抽噎一声,低头不断擦眼泪,还不忘怼他:“关你屁事。”
云浮拍拍她的肩,站起来道:“我去看看那个度化阵。”
度化阵用来镇压怨灵,不仅效率极低,而且功效也会减弱,可以说是镇压和度化效果双减,毫无好处。
云浮想知道曦光为什么这样做。
那阵被金盏用血液改得乱七八糟,她在后面踮着脚尖看云浮对着自己的杰作沉思,面上不禁流露出几分尴尬之意。
好在大概是被压久了发懵,底下的怨灵还在,云浮一只手按在剑柄上,一只手抓住男人的后颈将他禁锢,温和道:“你就是田礁?”
她还不能确定雪酥所言是真是假,因而语气还算得上柔和,可惜对方并没有因此对她多客气,眯着眼瞅了她片刻,又扫视周围站着的三人,忽然对金盏露出一个油腻腻的笑:“丫头,来看我了?想我了吗?”
金盏表情一冷,正要说话,就见云浮突然按着他的领子将他往地上一砸,稳稳按着他呈叩头姿势。
云浮道:“回答我的问题。”
她的心情很不好,又基本确认了雪酥所言属实,十分耐性都被搞没了七分。
怨灵一开始显然是想挣扎,然而怎么也挣脱不开,反而自己叩了几个响头,顿时老实了,贴着土地扭了扭头,露出半张脸来对着云浮,舔着笑脸讨好道:“是,是,美人儿有话吩咐……”
他后半段还没说完,就被明若风突然戳到脸边的剑吓得一哆嗦,咽了回去。
明若风冷冷道:“收起你的油嘴滑舌,不然拔了你的舌头!”
“若风,不要总想着用酷刑,”不过云浮也正有此意:“但我的耐心有限,你若是再和我废话,我就杀你。”
田礁:“……”
他哆哆嗦嗦收起了笑脸,又怕他们误会,挤眉弄眼地拼出了一个谄媚的表情:“是,是是是,您问,您只管问!”
云浮问:“你是否对雪酥她们用了邪阵?阵法从何而来?你为何被镇压于此?”
田礁愣了一下,有点不乐意,表情抽搐了下,讪讪道:“这怎么能说是邪阵呢……要不是那贱人……不不不,不是,是那姑奶奶突然有孕,这阵法根本不会失败啊!……哎呦姑奶奶,我都叫您几个姑奶奶了,你这是做什……哎呦!”
金盏咬牙切齿地往他脸上踹:“你还好意思说!你真好意思说!”
她又回头瞪一眼无声偷笑的白眠鹤:“你笑什么?”
白眠鹤誓将耳背进行到底,眯眼扬声问:“啊?你说什么?”
金盏抬起的脚一滞,怒火瞬间就泄了。
云浮见她发泄够了,才微微把田礁提起往后拉了拉,算作阻止:“接着说。”
田礁呲牙咧嘴,身上渐渐凝聚起怨气,然而这股黑气在他抬头看到云浮的表情时哆嗦一下,立刻识相地散尽了:“这,这都是城主大人给我的啊!小的有幸和城主沾亲带故,知道一些隐秘,城主这人,好像有点毛病。自从有个修仙的女人大张旗鼓来找他后,他就染上了头疼幻听的毛病,请遍名医不见好,我这当哥哥的也愁哇,就成天往他家跑。等他好点,得知我想修仙,就把那个女人的方子给了我……”
云浮想了想,觉得逻辑不顺,用力一按:“说实话。”
“……”田礁吓得抖出了黑雾:“不不不,小的没骗……不是,不是城主给的,是我自己偷的,我、我以为他死了,我也能沾个光当回城主,谁晓得他又活了呢!但我二人是兄弟,这,何必分那么开呢?”
这无耻的逻辑倒是给大家都整笑了,白眠鹤无奈笑笑,问:“方子内容还记得吗,默出来,或者搜魂也行。”
云浮补了一句:“问完再搜,搜魂容易变成傻子。”
田礁表情呆滞,欲哭无泪,赶紧扭着身子把手臂抬上来,“记得!我记得!我都记得!”
他一口气念了一串,白眠鹤认真听着,最后摇头笑道:“这是自己的心狠毒,活该他修歪了。这根本不是什么飞升大法,这是补魂之法。”
云浮也听着耳熟,但她到底不如专业人员记的事多,只隐约想起一些遥远的事:“我记得,很久以前最先研究黑洞的前辈,他的孩子就散了魂,玄天宗当时的掌门似乎就呈上了类似的方子想要帮他,可惜没能用上。”
金盏歪了歪头,表情纠结地盯着白眠鹤,最后还是扭头,迫不及待地问云浮:“然后呢?这方子是怎么回事?”
回答的却是白眠鹤,他缓慢道:“所谓极阴,其实是主人散走的魂魄,鬼魂当然都属阴;放血献祭,自然是放主人的血,要吸引魂魄归位怎能是用别人的血?这是有针对性的方子,他拿来给自己用,能成功才有鬼。可惜极阴之体拥有极高的修真天赋,被他这样糟蹋……”
他无奈摊手:“这应该就是曦光道长没有直接将她们全部度化的原因。按轮回司规定,田礁之罪,是要得到审判魂飞魄散的,此人已经没有了投胎资格。但他已经和融合怨灵们连在了一体,度化哪一方都是一起投胎,只能先分开镇压他再缓慢化解她们的怨气,那时再送此人去审判。”
可惜,曦光没能等到。
云浮的眼神暗了暗,深深吐出一口气,接着问:“那个修仙的女人,你知道她是谁吗?”
田礁惨叫一声,痛哭流涕,哀声求饶:“仙人饶命,仙人饶命,小的真的知错了!小的罪大恶极,罪无可恕,实在不行,您继续镇压我也好啊!求……”
明若风面无表情将剑往他手臂边缘一插,颇有种给他的灵魂也碎尸万段的气势。田礁吓得抽噎一声,诺诺道:“我不知道,你可以去问水镜那贱……那女人,要不是那个修仙的,她哪来的资格认识城主,更不可能差点成了城主夫人了。”
云浮若有所思地点头,将所有消息梳理了一遍,感觉没什么可问的了,便结印将他收进符纸,抬手递给白眠鹤:“交给你。”
白眠鹤叹息,双手接过:“职责之内,请道长放心。”
云浮基本已经确认幕后之人就是城主,然而对于修士而言,姓名长相都可以变,一味盯着这位城主反而容易局限思维,最好的办法是从事中寻找。
“既然如此,我们启程回……”话音未落,云浮看着前方一顿。
红衣女子静静望着她,眼神依旧懵懂,双眼却流下血泪,漆黑的瞳染上血色,她动了动脑袋,目光落在白眠鹤身上,往下,看见了他手中的符纸。
怨气骤然大涨,黑气猛地从她身体里爆发出来,将空气都几近割裂。
云浮面色一变。
这是自爆的前奏。
“快拦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