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青只用作追踪时,是没有任何杀伤力的,仙剑虽然有灵,可也绝不会自作主张杀人。
这间房子里也没有其他灵力的存在,可以排除红女作祟的可能。
那这个男人的死就大有蹊跷了……
云浮想仔细看看那具尸身,怀中少女似乎终于反应过来,突然尖叫一声,声音惊恐到变调:“别杀我!别杀我!”
云浮一顿,立刻将她抱起,推门出去。
她的本意是先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将人安置下来,谁知一出门就怔住了。这是一个环绕式楼屋,出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回型走廊,中央有一根巨大的廊柱,艳红淡粉的装饰几乎铺满了整栋楼,刺得人眼睛生疼。云浮下意识抱着少女往后退了退,浓郁的香味充斥着鼻腔,让她排斥之余又有些烦躁。
就在她不知所措之际,怀中突然传来幽幽的声音,虚弱颤抖:“进、进去……别让他们看见。”
云浮下意识回身钻进去,啪地一声关上门。灵力在这个瞬间自发运转,她很快反应过来,那香味有问题。
她轻轻将少女放下,转身去挡住那具尸体,半蹲下来轻声问:“你还好吗?”
她摸过骨龄,这女子只有十五岁,但光从面容上来看,却被装扮得艳丽妖娆,不似同龄孩子,云浮不懂凡间的事,却隐隐察觉到了这不是什么好地方。
少女缓了口气,低着头,看不清脸上表情:“别让她们看见,她会杀了我的。”
云浮一怔,脸色霎时冷了下来:“谁?为何?”
那少女抬眸瞥她一眼,脸上涂了厚厚的脂粉,因而不大能看清表情,云浮只觉得她的眼神略带几分嘲弄:“……烟花女子的恩客死在榻上,是什么好听的事吗?”
云浮愣了愣,“烟花……女子?”
她听不太懂,又急于查案,怕惊了对方,沉思许久,才小心出声道:“你别怕,我会保护你。”
少女抬眸,细细观察了片刻她的表情,才问:“你是仙人?传说中的修真界?”
“不是仙人,我是人。”云浮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我非来自人间。”
所以她很多东西都听不懂。
少女应了一声,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她才轻轻道:“田老爷死了,我肯定是活不成了。姐姐,你能和我说说修真界是什么样子吗?”
云浮没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有些为难,又有些犹豫。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李老爷死了对方就活不成,看少女的表情,所谓的“恩客”也不像是什么重要的恩人。又怕她伤心不好多问,只得答:“曾经或许是很美丽的,山清水秀,地杰人灵。不过,如今四处都是黑……”
她顿了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将这话告诉一个孩子并不合适,忙咽了回去:“……我年轻少识,知道的并不多。”
云浮还想安慰安慰她,于是低头笑笑,温声说:“凡间和修真界一样很美。”
少女扯了扯嘴角,像是不大认同,喃喃:“那可真不怎么样。”
她只有嘴唇动了动,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云浮五识敏锐,自然能看出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猜这孩子一定受了不少罪,心头怜惜,轻声道:“你是怕……怕家人责怪吗?别担心,我替你向他们解释。”
怜青既然失控,代表它当时一定遇到了什么紧急情况,而且必定和修士有关,联想下落不明的红女,这男人的身份也是需要细查的。
不过佩剑杀人到底是主人的过错,云浮不可能任由一个小孩子被误会,然而少女却道:“不,无论如何,您是贵人,她们怎么也不敢责怪您。”
云浮没能理解她的意思,以为她认错了人,认真回答道:“我是人,并不贵,也不认识她们。”
修士也是凡人修成而来的,他们的先祖大多都曾来自人间。不过后来天地震荡,凡间灵气衰竭,人类就少有能修得入修真界的修士了。
修士寿命足有几百上千年,诞育的子嗣却依旧只是凡人,需要从基础开始筑基修炼,云浮自己也不过是个运气好些、投生在修真界的凡人罢了。
都是人,没有贵贱之分,该承担的责任也得担。何况这男人本就死在她的剑下。
她猜测男人的死因和红女有关,干脆站起身来道:“你认识这里的主人吗?我去和她说……“
少女突然拽住她的衣角,仓惶道:“别!别去找她!”
除了一开始的失态,这少女之后都冷静得不像个十来岁的孩子,慌乱时才能看出几分稚嫩。她红着眼眶道:“你若去了,我就真没有活路了!”
云浮沉吟片刻,问:“刚才我没有来时,发生了什么?”
她顿了顿,又说:“你不想,我就私下查案,之后我带你离开这里。”
少女怔住了。她眼里渐渐浮现出难以置信的喜色,忙不迭道:“谢谢、谢谢仙人。”
像是怕她反悔,少女语速飞快:“那把剑是突然出现的,田老爷正要就寝时,它在房中出现,一出现就变得很大……”
云浮眉头皱了皱:“在这之前没有任何异样?一出现就直冲着你们去吗?”
少女微妙地停顿了下,下意识看向那具尸体,一个激灵,闭了闭眼道:“田老爷爱、爱好特殊,会打人,也许……也许那时仙剑误会了什么?”
云浮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话虽说的颠三倒四,但她也明白了原因,怜青是感受到了杀意,本能“护主”。
可红女呢?红女哪去了?
而且,一个凡人的杀意真的能让怜青失控?何况这房子里的气氛,也不像是杀人现场。
云浮修为高,于人情世故方面却实在欠缺。事实上,她更适合遁入荒无人烟的林间悟道修身,再不济也可以是在战场上与同胞并肩作战,要她推理判案人际往来,实在是难为。
她慢半拍似的开始打量屋内,最终在尸体旁落下的簪子上停下:“……这是?”
少女大概是一早受了惊,缓过来后便显得机灵许多,忙道:“那是我的簪子,夜深了,总要取下首饰的。”
云浮瞥见那尖头上有一点血迹,想来是落地时无意间染上的,这满是血腥的屋子实在不适合思考。
她一挥衣袖,灵力将她与少女一同拢进去,再出现时二人已经在楼外。云浮打量着这座小楼,门外人来人往,喧嚣热闹,几个浓妆艳抹的女子打着扇靠在门前,没骨头似的斜着身子,与来往路人调笑。
浓郁的香气飘了很远,深色的木栏杆上挂着艳红淡粉的绸花纱幔,随着微风飘荡。只是再艳丽的颜色也隐约盖上了一层阴云,云浮用力眨了眨眼,隐约感到了一股不详的气息。
她沉下脸,抬手招了灵剑来,道:“退后,有妖物。”
此地乍看之下繁华,但怨气浓重,甚至模糊了红女的影子。这里绝对不止一个妖物。
少女的面色变了又变,咬着唇,目光闪烁。云浮却在此时已经飞跃至黑气近前,青光大作,锋利的剑芒几乎覆盖了整片土地,连夜里浓郁的黑都被驱逐了几分。
她一剑斩开浓雾,隐约在怨气散开时听到一声尖锐的女子惨叫,便停下脚步。她抬头望去,突然意识到这股怨气是从二楼的一个房间飘出来的,正要去查探一二,身后传来一道凄厉的呼救:“你干什么!放开我——”
云浮立刻回首,只见刚才的少女被一个醉醺醺的男人拉入怀中,对方眼神迷离,眉梢眼角都透着不正常的红晕,手勒住少女的脖子,透出几分狠厉。
她眉头微皱,立刻上前拧住男人的手臂,然而刚一接触到对方,就有一股黑气从指尖往上攀爬,慢吞吞的,迅速侵蚀了她部分灵力。
怨灵!
云浮毫不犹豫引剑转向,嘭一声砸中他脑后,灵力将他钉住。少女喘着气,仍然惊魂未定,见云浮蹲下/身将对方翻过来,不由惊叫:“你、你没杀他!”
“嗯,”云浮低头查探对方的经络脉搏,轻声解释:“若非必要或证据确凿,不得随意杀人。”
她查探完,松了口气:“何况,他不是妖物。”
“妖物?”少女的表情发僵,声音颤颤发抖,“你是来杀妖物的?都会杀掉吗?”
云浮点头:“嗯,你不要怕,我会找出真正的妖物怨灵。”
她施术将怨气驱逐,又把男人拖到安全地带,再一回头,方才还热闹喧嚣的楼门紧闭,挂在门口的灯笼被风吹得晃悠,暗黄的烛光映出地面零零碎碎的杂物,仿佛刚才的热闹都只是一场错觉。
云浮沉吟片刻,打算先回刚才的房间里找找线索。在这之前,要先安顿了刚才的少女。
她回头,少女却已经扑了过来,抓住她的袖子,哀切道:“奴家畅春楼金盏,求求仙人,救救我们!”
云浮一愣,下意识问道:“如何救?发生了什么吗?”
金盏一抹眼泪,面上透出几分破釜沉舟般的坚定来:“奴家知晓仙人要找的妖物在何处!这红女侵扰我们福安城多年,多少名人志士都拿她毫无办法,要想她现身,须得……”
她话说到一半,声音突然卡住,喉咙里咔咔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调,表情却不断变换,五官渐渐扭曲,眼珠凸起,而后瞳仁迅速扩散至眼白,整个眼睛成了黑色。她脸上先是挣扎、哀求、不安,最终定格成了愤怒。
“想捉住我是么?”金盏用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像脸上破开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一丝光亮也无。她的嘴角咧开一个阴冷的弧度:“那你猜猜,我在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