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城的刑法,会将每个人的功德与罪恶加减乘除后,由十位殿主一致投票,才能给出最终的定夺。
期间辩论不休不止,灵均听得头晕脑胀,脱下去凡间必穿的黑色斗篷,露出了里面那件收腰的藏青官服,面料光滑,用金线描得边,和镜城的款式有极大的不同,是褚桓钰特地命人为他量身定制的。
他抬起袖口睹物思人,听到他们要判他二十年,他立即拔刀拍在桌面,吓得十位殿下以为他要造反,全都向后缩了缩。
灵均见他们被自己震慑到,他莞尔一笑,“如果我说是斩魂自己飞出去杀的人,你们会信吗?”
“你觉得呢?这把剑只认查家血脉,你简直是胡说八道!”转轮王是最为器重他的一位,“一早我就和你说过,那位行善积德,福泽深厚,不会早夭,你啊你,太过意气用事。”
“二十年?你们怎么算的?那几个人本来就不算好人。”灵均放弃挣扎,就算现在畏罪潜逃,天道的惩罚只会加倍还到他身上,没必要。
“一条人命抵一年,少扣的那三条,是看在你这些年没有少做好事份上省了。”转轮王抚了抚胡须,“你可认罪?”
“不认又能怎么办?”他杀人是事实,“但我有个要求。”
“说。”
“一年给我五天探监假,褚桓钰没法来看我,所以我要去上面看他。”
“不行,这件事没有先例,坐牢要有坐牢的样子。”平等王第一个表示反对,“传出去叫别人怎么看我?我有了私心,就不再符合平等这一称号,是严重渎职。”
“凡人一生不过百年,二十年,你想让他等我二十年?”灵均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十二岁不到,就被派到无间炼狱和那些不安分的妖魔鬼怪单挑,如果连五天假都不给,那到时候有麻烦了别想再找我,我只是一名囚犯,其余的,我不会再管!”
“灵均,不要说气话。”转轮王从中打圆场,“要不这样,我们各退一步,这假给是可以给,但你不可出镜城,只能利用托梦的形式,让对方知晓你一切安好,同时,也没有违背平等的原则。”
平等王负手而立,这确实不算违规。
“托梦?那我还有一个要求。”
“你说。”
“等我想他想到不行的时候,我就去看看他,这五天假,我分着用,你们没意见吧?”
转轮王伸手指着他,“你这小子真是。”
“干嘛,二十年对你们来说只是弹指挥间,但对我和褚桓钰来说,度秒如年!”
转轮王不愿再与他争辩,“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自己去无间炼狱第三号牢房,别惹事。”
灵均把刀重新入鞘,下到十八层,他以往是巡视,今天则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抱着小乖,在一众妖魔的注视中,自己把自己关了进去。
魍魉被十八枚锁魂钉和数不清的封印摁在墙上,挣扎数年,好不容易生出了一条不起眼的触影,看到为自己特制的牢房被送入新人,他立马警觉地睁开了眼睛。
灵均被他直勾勾地盯着,他也不甘示弱地回瞪,“看什么看?你的地盘?”
魍魉被他教训过几次,老早就看不他顺眼,奚落道:“怎么?那几名老东西不放心,特意派你来看押我?”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好吗?”灵均背过身,开始盘腿打坐修炼心神,与他没什么好说的。
魍魉观摩他许久,见他已入定,他悄无声息地伸长影子,试图从他周身搜寻到一丝贪念与憎恨,只要有这两样,他就可以控制他的心神,让他替他解开封印。
可惜的是,这个人憎已全消,唯散发着毫无杂质的爱,高兴与喜欢,如阳光与白云,大大方方地敞露着那颗赤诚真心。
感知到的这些炙热爱意,令常年只能靠吸食恶欲维生的魍魉无比痛苦,像是被灼伤了似地,他迅速收回那根微弱的触影,气愤地冷哼了一声。
——
凡间,北方的胡人虽已失去威胁,但西南的另一股势力却在迅速崛起。
世间格局变化轮转,与建康的偏安一隅不同,西南地区为首的起义军打着世间大同的旗号,拉拢了不少民众。
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内,就将郑国与周国拿下,王公贵族的所有财产充公,用来救济穷苦百姓。
大同的出现就像是一道光,照亮了所有的不公与灰暗。
这一路南下,他们势如破竹,惹得皇帝在建康揣揣不安。
齐昭却不以为然,觉得这种起义军不成气候,赵国与吴国是实力太弱才会被夺,并未将那些下等货色放在心上。
桓钰与父亲亦被皇帝唤了过来,商讨接下来的对策。
盘算下来,褚家精兵将近十万,加上皇帝与齐昭各自手握的一半虎符,加起来可调集二十三万大军。
可褚父依旧忧心:“建康城虽能守住,但城郊农田不足以供给百万大军。”
闻言,皇帝脸色又白了几分,“也是,我们常年从西南购买粮草,走水路沿江而下,如今这条路已经被其堵死。”
桓钰垂眸,看着鞋面并未给出意见,他早在这件事传入建康时就想到了让皇帝派人走陆路运送粮草,但没有意义,城内歌舞升平,城外横尸遍地,那些修罗场景令人不愿再心安理得地享受当下的一切优渥。
百姓为何起义,不过是活不下去。
若皇帝在五年前不要那么自私,按父亲的提议,不会落得这般境地。
“水路不行,那陆路呢?”皇帝不死心,“找建康以北的齐国!”
褚父摇头,“当下这几个国家都已经禁止粮草外送,违者格杀勿论,人人自危,我们能想到,他们势必也不会忽略这一关键点。”
“老天这是要亡我啊!”皇帝来回踱步,想到桓钰常年施粥救济城外百姓,又停下来,问道:“小钰,你是不是私自设了一处粮仓?”
桓钰顿时了然,“陛下可曾想过,一旦停止赈灾,或许不等大同起义军攻打建康,城外就先乱了?”
“我看他们谁敢?”齐昭没动手将那群越集越多的蝗虫一把火烧掉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若没有自知之明前来送死,他正好可以以这个由头将他们赶尽杀绝。
皇帝没有出言制止,仍看着桓钰,等他表态。
“既然陛下早已打定主意,那臣不敢不从。”桓钰留下这句话就先行请退,他们的目的已达到,合着一早就想到了怎么来算计他,枉他上次以死相救,若不是他命悬一线,灵均也不会因为救他而必须离开。
双手握成拳,桓钰感到前所未有的苦闷,他站在树下,与那几只鹦鹉说了很久的话。
鹦鹉听不懂,飞扑着翅膀从这根枝头跳到了另一根枝头,重复道:“灵均、灵均~”
他重重叹了口气,回到床上,做了一场格外真实的梦。
他看到灵均直接从地底下钻出来扑到了他身上,笑呵呵地问道:“褚桓钰,你想我吗?我很想你。”
桓钰先是不信,伸手触到他脸上,见他没有躲开,他忙地伸手抱紧他,“灵均,你终于回来了!”
“嗯哼,机会难得。”灵均捧着他的脸细细打量,蹙额道:“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桓钰神色凝重下来,“有些事令我非常困惑,灵均,起义军就快来了,朝廷动荡,很可能就会瓦解,我现在的生活是踏在无数老百姓头上掠夺而来的,我没有勇气去对抗那些只想活下去的人。”
灵均原本对这些朝代更替并没有实感,可事件关乎桓钰,他认真想了想,“那你也不能由着他们将尖刀刺向你,你没有错,也不必内疚,每个人命运都是注定好的,作恶多端者为下等命格要受尽磨难,而你,几世行善,本就该是上等命格。”
桓钰疑惑,“几世行善?”
“我猜的,哈哈哈,褚桓钰就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啊。”灵均打着马虎眼去亲他的唇,“不要不开心,再等等我。”
“等什么?”桓钰开始回吻,撬开他的牙齿,他口腔中的每一寸都没有放过。
灵均脸色通红,手指先是用力拽住他的中衣,接着又无力放开。
等到两个唇上都沾满了水色,对视一眼,均是窃喜又羞涩地笑出了声。
“褚桓钰,我好想就一直这样陪着你。”灵均贴在他耳边摩挲,“好喜欢你。”
桓钰那对好看的桃花眼微微扬起,想到眼下的不太平,他眸中的光又黯淡了下去,“灵均,如若我失去了现下的一切,你可还愿意跟着我?”
“为什么不愿意?”灵均从来不是贪慕虚荣之人,“以后我们大不了卖艺讨生活喽,我身体这么好,可以去弄那个之前看的,胸口碎大石,一块石头就那么多人丢赏钱呢,你给我来三块。”
“不,我舍不得。”桓钰手抚过他的眉眼,“我会去当教书先生,挣来的钱应该够生活了,在乡下,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建一间茅草屋即可。”
……
两个依偎在一起像是有说不完的话,直到一声鸡鸣传来,灵均瞥见窗外的天色已渐渐发亮,懊恼地撇了撇嘴。
“褚桓钰,我要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灵均临走前不忘在他额间亲了亲。
“你又要离开了?”桓钰不可置信地伸手将他牢牢抱紧,可对方像是一阵烟,凭空消失在了他眼前。
从睡梦中惊醒,大大地喘了几口气,看着纹丝不动的门窗,桓钰眼中满是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