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宁,严家府邸。
“江停,我帮你做顿营养餐,你先好好歇歇。”严峫不顾江停的阻拦,一把将他抱到床上,塞好被子。
“还有我做的好吧!”伴随着杨媚嘟嘟囔囔的话语,严峫的“谎言”瞬间碎裂一地。
“哼!姓杨的,你自己硬要来的,我能怎么办?”
“哼!姓严的,你不也给我开门了吗?”
“哼!”
“哼!”
“噼里啪啦——呲呲——”一股浓郁的香味瞬间在空气中弥漫。
江停扫视着房间的陈设,熟悉中透露着诡谲的陌生感。
床头二人的合照,墙上婚礼的誓言——曾经历历在目的往昔,此刻仿佛蒙上一层白纱,记不真切。
“江美人,开饭了!”悍匪附身的严峫,不由分说拦腰抱起江停,“好久没尝尝你老公的手艺了!”
“江哥!今天蒸了你最爱的奶黄包!”杨媚边脱围裙边道,“快尝尝!”
“切——蒸包子有什么技术含量!”严峫自然的单手拖开凳子,“由购买食材,到烹饪,到摆盘都是我亲力亲为的桂花八宝粥,才是你江哥的最爱!”
“煮粥就有技术含量——”
杨媚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不巧的被扼杀在“襁褓”中。
“严峫——”一直定定打量着饭菜的江停,蓦地抬首,“房间照片上的人是我吗?”
“是啊!媳妇儿你忘了?!”严峫侧头,不解而又担忧的注视他那倒映着自己的眼眸。
“墙上的婚礼誓言,左边一份,是我写的吗?”
“是啊!媳妇儿你——”
“没事,只是还没恢复,过几天就好了。”江停淡淡道,似乎什么都不能扰乱他的心绪。
“不说这个了,江哥。”对面眼观鼻鼻观心的杨媚,见状夹起个奶黄包,“江哥,这是警局对面那家包子店现做的,你吃惯了的那家。”
“谢谢。”江停礼貌的接过奶黄包,咬一小口,眉头不自觉蹙起——又即刻恢复。
“怎么了?”只要是爱人的反应,即使再微小的表情,也逃不过严峫的双眼,“今天的奶黄包不好吃吗?不喜欢吗?”
“好不好吃不在于客观的物,而在于主观的人。”江停放下奶黄包,“我只是吃不惯甜食,并不代表它本身不好。”
“江……江停……你以前不是最……最喜欢奶黄包的吗?”严峫抑制不住声音的颤抖,脑中一幕幕的往事如幻灯片般闪过。
“是吗?”仿佛如初梦醒,“记不清了。”
轻飘飘的四个字,宛如四把利刃同时刺入严峫的心脏——却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只剩下冰冷的触感。
“江停——”声音像是来自被电击一震的人。
当事人随便把手往下一压,“车祸后遗症,没什么好担心的。”
“但是江哥——不觉得撞你的车有问题吗?”憋了十几天的问题终于“出世”,杨媚控制不住心中久酿的愤懑,火山爆发般一股脑喷涌而出,“江哥,你开了那么长时间的车,一路上都没什么事,好巧不巧一到建宁就出事了。”
“即将成功,放松警惕,杀手趁虚而入!让你在欣喜和期待中绝望,摧残意志!”严峫险些拍桌而起,无意间瞥到江停,战胜了他的冲动,“绝对是他,绝对是他!”
“不是。”江停语气异常平和,“学校安排与恭州警校的交流课,上完课,我就驱车回建宁。”
“什……什么?!”杨媚低声的惊呼,严峫愈发铁青的脸色,丝毫未影响江停半分。
“虽说交流课关乎教授的升职加薪,学校也有视我为眼中钉的单方面竞争对手。但——”江停眼神平静如水,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我并不觉得他会为这种小事,对我下手。再说,他也没这个胆量。”
“江停,你说你之前在恭州上交流课?”严峫难以置信的表情,不加掩饰的呈现在江停眼前。
“去之前三天就告诉你了。不过那时你刚接了个案子,忙忘了也正常。”语速不急不缓,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手中勺子随意舀起早已冷却的粥,江停面无表情的咀嚼,仿佛感觉不到任何味道。
“啪——”勺子被应声夺走。
“等会儿再吃,唔——”严峫温柔的像在哄小孩,“我帮你去热热,你吃不了凉的。”
“谢谢。”语气平淡的二字,却如两块巨石激起无穷无尽的涟漪。
“江停……你以前……以前从不会说这样的话。”
“什么话?”江停仿佛有些不解。
“你从来不会和我说谢谢……”
“……虽然不知,以前的我为何会这样。”江停不自然的顿顿,“但我以后不会这样。”
“不会……不会哪样?”
“不会不和你说谢谢。”略带歉意的语气,像颗枪子正中严峫眉心——骨片飞溅,脑浆四溢,“不会把你做的当作做理所当然。过去是我不懂事。”
“江……江哥……”杨媚猛地捂住嘴唇,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紧紧贴在唇上,仿佛想阻止自己发出的任何声音——但零零碎碎的音节,依旧难以遏制的从指缝挤出。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啊啊啊——”
如雷霆般的怒吼于耳边炸响,像把锋利的刀片划过玻璃,震得杨媚不禁浑身一颤。
严峫额头青筋暴起,随着怒吼声的爆发,他的呼吸愈发急促而沉重。
严峫死死钳住江停的肩膀,逼迫他看着自己。
良久,豆大的泪珠、汗珠混杂着滚落,他埋在江停的肩窝,液体无声的浸湿肩部的衬衣。
“江停,我知道你可能记不得一些事了,但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严峫一把将爱人摁在怀中,双臂紧紧禁锢他的身子,仿佛手轻轻一松,爱人就消逝的无影无踪。
江停不自在,试图抽出身子,却动弹不得。
他挤出一丝安慰的微笑,眼神中却透露丝不易察觉的僵硬,轻轻拍打死死“囚”他之人的后背,机械而力道均匀。
一下一下,随着江停的抚摸,严峫的呼吸逐渐平稳,偌大的餐厅一片宁静,只剩下拍打和越发沉重的呼吸声。
安抚的力道逐渐减小,频率渐渐降低——
最终抚摸停止,两人依偎在一起——是多少恋人憧憬的温馨画面。
“如果时间停留在这刻就好了。”可惜现在的严峫并不知两个月后的自己,日日夜夜反复念叨这句此刻看似平常的话。
月光如流水,轻盈勾勒出严家的轮廓,似乎被一层神秘面纱所笼罩。
严峫依依不舍的抽出僵硬的手臂,那瞬,似乎有成百上千只蚂蚁啃食他的臂膀。
小心翼翼抱起椅子上的爱人,轻飘飘的身子,仿佛一阵风方能刮跑。
月光透过卧室的窗户,悄然洒在江停脸上。
他的呼吸平缓而均匀,似乎在做着一个虚幻的梦。
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仿佛能感到月光的轻抚。
似乎被钉在床头,严峫一动不动的凝望着爱人,错综复杂的情绪莫名涌上心尖。
似乎是害怕爱人被月光惊扰,严峫脱下鞋子,一步一步走向窗帘。
窗帘缓缓滑过轨道,遮挡住江停脸上的月光,也遮挡了严峫的视线。
审视着窗帘,每一条褶皱,每一个接缝,逐一检查——直到确信月光无法穿透这层屏障。
门缓缓打开,没有一丝动静;
门轻轻合上,没有一丝声响。
“严峫……”刚一抬眼,就撞上杨媚那没有一丝光线透入的眼眸,“江哥好像……”
“嘘——”严峫疲惫的合上双眼,“去客厅。”
月光冰冷,透过客厅偌大的落地窗,洒在电视墙上的相框。
触碰沙发的边缘,像是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自己摔在沙发——熟悉的柔软,接纳了他一动不动的身子。
“杨媚……”仿佛是重症监护室,浑身插满管子的病人,“我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还是坏事?”杨媚不禁笑出声,可眼底却不含一丝笑意,“严峫你什么意思?”
“先前的事都忘了,那可是噩梦般的记忆。”
伸进口袋的手摸索着,指尖触碰那熟悉的烟盒,涌起一股冲动。
他取出烟盒,轻轻打开,烟在指尖轻轻旋转。
凝视那细长而又昏暗的烟身,似乎在思考什么。
“抽吧。”杨媚摩挲着平常碰都不敢碰的红色指甲,“给我一根。”
他的脸湮没于黑暗,不知在等待什么——
没有任何征兆,微微旋转的脸定住了。
“在看什么?”杨媚顺着严峫目光的方向看去,是餐厅?还是卧室?
不置可否,严峫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烟回到烟盒,盖子轻轻合上。
“你看——它回家了……”
不知是说给谁听,也不知是否为自言自语。
“严峫,我虽不是演员,但我也会——”杨媚顿了顿,想说什么,却只是缓缓起身,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
“好。”严峫微扶沙发帮,起身,静静站在落地窗前,任凭月光照亮他的脸庞,“建宁警校、恭州警校、交流课的事我会解决好。”
“咔哒——”杨媚的身影淡出严府。
客厅恢复了宁静,只剩老式钟摆的滴答声,陪伴那仿佛看不到边的长长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