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山路交错复杂,许应借着月色,走了一夜,小心翼翼地避过各种看守的站点,山脚已在眼前。
一夜滴水未进,她已经没什么力气,在看到山脚的草色时,已然是见到了胜利的曙光,忍不住加快了步伐。
忽而一记冷刀从背后袭来,贴着她的脖子挑上她的下巴。许应眉头一皱,心中一凉,知道自己此番是又出不去了。
李耀提溜着玉佩的红绳,一脚踹到许应的膝盖上,强迫她跪下。
玉佩从许应的眼前扫过,男人的话中带着凶狠,问道:“是不是宋琢玉让你来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想在此地杀了我吗?”许应虽然跪着,头却是高高扬起,显出不屈不挠的样子。
“杀了你?”男人气不打一处来,玉佩砸到许应的脸上,“你想跑?给宋琢玉报信是吗?”
“你想得美。”
若是寻常人,随便杀了也就是了。可这个人关系着宋琢玉。在雍州和梁州的人,即使没见过,可是哪个不知小宋将军的威名。
当日韩江宴请宋琢玉企图合作不成,便在朝上狠狠地参了他一笔。李耀便是那日在暗处与宋琢玉有过一面之缘。
事关周尊,兹事体大。韩江此刻不在梁州,即使他挟持着他的儿子,要是真的出了事,韩江也鞭长莫及。
还是先保全自身为好。身旁的女子秀发散乱,汗珠顺着脸颊滑落,白色的外衣上沾染了泥土,如同白莲落入风中,但是一双眸子里仍有淬了血似的安静。
不对,不是安静,是不屈。
又是这种眼神,李耀心里一阵阴风刮过。
他将刀抵在许应的脖子上,只需稍微一用力,就能看见血花飞溅的景象,“宋琢玉的玉佩为什么会在你身上?”
“你和他关系不一般吧?”
“对,是不一般。”许应眼皮轻抬,嘲弄地笑了两声,“他救过我,我也救过他。”
李耀拉着许应的手,摩挲着她手上的茧子,眼里升起了一阵无名的怒火,冷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和许应长得一模一样。”
“但是你也是个手艺人是吧?”他眯起眼睛,似是想起来什么,“那个小兔崽子问你喊先生?”
许应抬头,正对上他不明的目光。
李耀将许应的指尖一挑,随意扔了回去。
“别怕。”李耀眼尾浮现出笑意,他笑得十分阴寒,道:“我一定好好送你上路。”
许应的手腕十分瘦削,腕骨上露出一段清瘦的骨头,刚好被男人用大掌握在手里。一副竹制的刑具,眨眼之间就套在了那双手上。
刑具两头带有麻绳,绳索贯穿着整个竹管。两边一用力,柔软的肌肤立刻绷得死紧。
“死的那个心高气傲,活着的这个呢?你们不是最看重这双手吗?你知不知道,我废了她的一双手。”
他恶劣地笑着,遥遥欣赏着许应痛苦的表情,道:“你猜你的手能要吗?”
阴险小人,下作手段。许应上半身用力,撑着自己的身体,齿缝之中蹦出几个字:“你无耻。”
“我就是无耻。”这话对身为土匪的他来说,实在是毫无杀伤力.李耀笑意盈盈,心甘情愿地受着骂。
草木微动,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味。几人正要回头,寻找味道的源头,凌风一只长箭,就朝他的背后射去。
李耀只顾着和许应说话,怎知背后有箭射/出,闪避不及,黑色的箭头擦着他的脸颊划过。
“谁?”
*
宋琢玉面色凝重,收回拉弓的手。他鲜少有失手的时候,他想,都是那个男人和许应离的太近了。
一想到许应可能在山上,他昨夜连夜回了雍州城,带回了为数不多能供自己驱使的三百人。
此刻都集中在山下,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将军,咱们现在上山吗?”陈顺朝山上的方向扬了一下下巴。
原本梁州的事情不归他管,他犯不着来梁州给自己找不痛快。可是不能因为他心怀慈悲,仍有良知,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认为他软弱可欺。
宋琢玉今晨下令,放火烧山,只留一面出口,便是自己面前的这一条。
许应的身影在他眼前一闪而过,被几个男人围着,他再也忍不住,抬手便是一箭。可到底是内心不稳,失了准头。
林间的树木枝桠交叠,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了。
宋琢玉微微颔首,对陈顺道:“让他们在这等着。你跟我上去。”
山上的人吵吵嚷嚷,乱作一团,纷纷去寻找那箭矢的来源。
李耀惊魂未定,一只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摸出丝丝血意,恶狠狠地剜了许应一眼,对众人道:“走!”
这山寨在梁州为非作歹了数十年,其实是中看不中用,不消多时,已在三百精兵手下灰飞烟灭。
关卡重重,宋琢玉一路杀过来,废了不少力气。他粗重地喘着气,环视一圈,不见许应的身影。
忽然一记寒刀向他劈来,宋琢玉持剑凌空一挑,将那弯刀打落。耳畔拳风袭过,他侧身一转,按着那只拳头向后一折,把偷袭的人按在身后。
“她在哪?”一双凌厉的眼睛落到李耀身上。他的脸颊上带着血,声音里是呼之欲出的急切。
李耀被宋琢玉这一记打得措手不及,看着宋琢玉杀红眼的模样,他两股战战,强自维持大哥的尊严,厉声道:“宋琢玉,你怎么敢?”
“你如今没有兵权,为了一个女人,实乃是以权谋私的大罪。”
宋琢玉扬眉,好整以暇地看着走投无路的匪首,道:“哦?认得我?”
“我为何失了兵权,你难道不知道?”宋琢玉的指尖拂过寒刀,他敲了敲刀刃,问道:“你当真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如何勾结的吗?”
他揪住李耀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提到自己面前,问道:“她在哪儿?”
李耀笑嘻嘻地,一双眼睛开合,问道:“她是你什么人?”
“我再问你一遍,许应在哪儿?”
“她死了。”
“哈哈。”
“她是你的姘头吧。”越说越是不堪入耳,他道:“那可是贞/洁/烈/女”
“不堪受辱,跳崖自尽了。”
宋琢玉朝着他的膝弯就是一脚,他压抑着满腔的怒火,喊道:“陈顺。”
“说话这么难听,折了他的脚踝,让他给我爬下山去。”
宋琢玉一双瑞凤眼里再没了风情,他冷冷地瞧着李耀歇斯底里地叫喊,眼睛平等地扫视每一个人。
哭喊声、尖叫声传遍山中每一个人的耳朵。
“同小公子一道上山的那个女子在哪儿?”
他与陈顺二人一路杀上来,已经丧失了打扮的力气。宋琢玉的剑抵着地,他感受到自己脊背上的伤口在不断裂开,鲜血应该浸满了他的衣衫。
可是他没有时间管了,若他早来一分,说不定便不会与许应擦肩而过。
剩下的人被绑着,一个挨着一个,跪在堂中,各个脸上都是愁容。宋琢玉道:“我已经杀了不少人了,不介意再多杀几个。”
“我知道!我知道!”离宋琢玉最近的男人手脚并用爬了出来,缠住宋琢玉的脚腕,生怕他把自己一脚踢开。
宋琢玉嫌恶地看了他一眼,男人咽了咽口水,轻轻抬手道:“她被大哥关在牢房里。”
“我带你去,你能不能饶我一命?”
“走。”
宋琢玉一手扼着男人的脖颈,另一手压着自己的佩剑,以防他生事,两人猫着腰走过狭长的山路,终于在山的另一侧找到了一个隐蔽的牢笼。
这地方有巨树遮挡着,定是阴湿寒冷,遮光避阳,许应那副身体,弱不禁风,如何能受得了?
“你们把她关了多久?”
“没多久,尚且不到半个时辰。”
男人哆嗦着双手,在裤腰上摸索半天,迟迟找不到钥匙。
“找不到?”
“那便不用找了。”宋琢玉难以掩饰心中的急切,抬手,卸下了男人的手腕。
男人疼得在地上打滚,宋琢玉绕开他,一脚踹在门上。
“啪!”
木板门支离破碎,零散地倒成一堆。
陈腐的气息扑面而来,角落里有一个白色的身影,垂着首,安安静静地坐着。宋琢玉想起许应这人爱干净,此刻血和泥混合在一起,将这白衣染的不能入目,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细碎的阳光撒了进来,十指连心,痛楚由筋脉开始蔓延,许应听见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熟悉的身影一点点靠近。
许应抬头,阳光为他描上了一层金边,向来冷静自持的人,为她奔走,双颊苍白,脸上的血污也来不及擦去,再看不出昔日的运筹帷幄,杀伐果决。
宋琢玉缓步走到许应的身前,温热的掌心抚过她的发顶,一双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她,将散乱的青丝都缠于脑后。
“该叫你许剑知”,“还是许应?”
阳光刺上了许应的眼睛,她想抬手擦去自己眼角的雾气,却发现根本没有力气,于是屈起双腿,任泪水沾湿自己的衣襟。
宋琢玉看着她委屈的模样,心随她的动作一抖一抖,蹲在她的身边,温声道:“许应,你到底要我救你几次?”
“我不是许应。”她的声音带上了些哭腔,一双腿构成了一个牢稳的架子,以为能让人听不出来。
死在哪里都好,但是不能以这种狼狈的姿态出现在宋琢玉面前。
他会怎么看她?
宋琢玉低头,打了近一个月的腹稿,如今见了面,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
那令他日思夜想的手腕上,骨头还在翘着,如今已经沾上了斑斑血迹。鲜血从许应的指根沿着她的关节,一点一点落在衣襟前。
“你知道了?那你就不应该同我扯上关系,你不该来的。”
许应的眼神凄凄,哪怕知道周尊的下落,哪怕知道是被冤枉的,那她也是朝廷的要犯。
宋琢玉只需拿着证据将韩江等人扳倒即可,如今这山上的所有人都知晓许应的相貌,实在不应该和她有所牵扯。
“如今你再骗我,我可是一句话都不会信了。”
“我说了我不是。”许应彻底恼了,双手去推身旁的人,脚底一滑,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宋琢玉揽过她的肩膀,把她扣在怀中,许应想要挣脱,却被擒住手腕。
莲瓣似的双手,已经是残破不堪。纤纤玉手,合该吟诗作赋,诗情文章。
是他不好,他若是能早点察觉她的害怕,她就少受一分伤。
想到这里,宋琢玉再忍不住,轻轻握着许应的手腕,为她擦去手上的污浊。
在女子震惊的目光之中,他低头吻了下去,“拆了我的画心,那我这一颗心,你管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