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萧可爱再看到那个男生的时候，差点没有认出面前的猪头是个人。

“你怎么了？”萧可爱小心翼翼地问。

男生颤颤巍巍在本子上写下几行字——“你让我今天从给他们一拳开始，然后我就被打了。”

还好他聪明，记得带本子和笔上来，不然今天都不能和她交流。

萧可爱目光一言难尽，“打不过你不会跑吗？”

“跑不过。”他老老实实写下三个字。想了想，他又在本子上写了几个字，“我叫李云。”他有名字的。

“哦。李云哥哥，你好没用啊。”萧可爱说道。

李云：……突然觉得自己就不该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自己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萧可爱没有感受到他的想法，继续说道：“你跑也跑不过，打也打不过，告诉老师也没有，妈妈也不是你的妈妈。你怎么这么没用。”

李云垂眸。他的确很没有，世上无人爱他，无人在意他，他就是一个废物，毫无存在的价值。

“你为什么不说话，我又没说错。你们真的好没用啊。打不过就跑啊，跑不过就找人啊，找不到人，那就自己努力啊。为什么呆呆站在那里等死呢？”萧可爱坐在天台边缘，手撑着两边，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

妈妈什么时候会醒过来呢？萌萌妹妹现在陪在妈妈身边吗？她也能够看到这样的月亮吗？

“只会坐在原地等死，怨天尤人是没有用的了。这么简单的道理我都懂，你们还不懂呢？”她晃动着双腿，“跑不过你不会喊人吗？没人救你你就不知道救自己吗？你们人类真的是奇奇怪怪的。你们有手，你可以拿东西砸他们啊，你又牙齿也可以咬他们。为什么你们被打的时候，只会抱着脑袋蹲下去呢。”

李云沉默着，不想承认她说的都是实话。许久，他才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你说的好像你不是人一样”。

“我本来就不是人啊。”萧可爱收回停留在皎月上的视线，转头看向了李云。她伸出双手在脑袋摸了一把，两只浅棕色的耳朵就从头发里面冒了出来。那不是人类的耳朵，毛绒绒的，完全是动物的耳朵。

李云吓了一下，差点从天台上摔下去。他知道萧可爱和其他人不一样，但从来没有想过她不是人。可惊讶之后，他又有些释然。是啊，人类太聪明了，懂得趋利避害，哪有动物赤诚。小猫小狗什么都不懂，但知道谁对自己好。

他抬头看向月亮。他爸并不是很想管他。自从妈妈跑了之后，他爸活的浑浑噩噩，醉的更加厉害，有时候还会打他。可清醒的时候，他又是一个正常的温柔的好父亲。有时候他想恨他，却又无法恨他。

“你们为什么不想着自己救自己呢？”萧可爱不知道他的想法，自顾自地说道，“打不过就努力变强啊，哪怕只是比以前跑得快也好啊。你们明明那么高大，却什么都不做。我才不会这样呢？遇到危险是绝对不能退缩的！”退缩只会让捕猎者找到机会一击必杀。

李云依旧沉默，他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从来没有人教他该怎么做。他能够做到的就是不要给别人惹麻烦，好好学习，除此之外，他什么也不懂。

“你遇到过危险吗？”他在纸上写道。

“当然了。”萧可爱很奇怪他为什么会遇到这个问题，“在妈妈身边，我是被照顾的宝宝。可我现在离妈妈远远的，所以一直在好好照顾自己，保护自己哦。虽然我什么都不懂，但一直很努力呢。”

她盯着李云的双眸，让一向怯懦的李云不敢移开视线。他从未体会着这样的感觉，从未被如此注视过。

“李云哥哥，我们一起努力吧。”萧可爱双眸微微弯起，带着希望的温柔浅绿从弯起的月牙里倾斜出来。

李云对上这样的目光，心中不知道多出些什么，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土而出。可是他不懂那是什么。他看着萧可爱，忍着剧痛挣扎着问道：“我，真的……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萧可爱手撑着起身，身子轻盈，脚尖稳稳地落在天台边缘，“你看看我，我都这么厉害啊。我会说你们的话，还能变成你们的模样，这都是我一点点努力的成果呢。”

她说着，身子微微弯曲。有一瞬间，李云眼前像是被黑暗笼罩，等再次看到的时候，面前只剩下一只很小很小的小奶猫。它真的好小，小的好想可以被捧在手心里。黑暗之中，李云依稀能够辨认出小猫的花纹，棕色的底色，黑色的花纹优美。

狸花猫？

好小的狸花猫啊。她还没成年吧。她的妈妈怎么放心让她出来，怎么放心让她进入人类的社会。

“你会害怕吗？”李云刚刚开口撕裂了他嘴角的伤口，直接疼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继续在纸上写字。

“喵？”小猫歪着头，疑惑地看着他。

很遗憾，萧可爱能够听懂人类的语言，李云却听不懂小猫的叫声是什么意思。

眼前再次陷入黑暗，不过瞬间，李云看到熟悉的少女出现在自己面前。

萧可爱再次坐回去，将自己露出来的猫耳朵按回去才继续回答他刚刚的问题，“为什么要害怕？我才不会害怕呢？如果害怕，那就什么都不做吗？可是人类不是说，遇到困难就要迎难而上，挑战自我吗？连我这个小猫咪都知道遇到问题只会躲避是不行的，你们这些活了十几年的人类怎么不懂呢？明明从小到大都在教啊。”

李云无言。话虽如此，可实际上能够做到的人能够有多少。

不同于李云的沉默，萧可爱完全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性格。她一把抓住李云的手说道：“不要犹豫了，就从今天晚上开始吧。你学不会打人，就学会逃跑吧！”

李云有些懵，上一次，她这么激情满满的时候，她就是在劝说自己从打他们一拳开始，然后他就被打出屎来。这一次，她又想干什么。

他一如既往的犹豫，但心中又有几分期待。地狱一般的生活似乎多了一些东西，那是叫做希望的蜘蛛丝。看似虚无缥缈，绝望之中的人却不敢舍弃。

冰冷绝望的地狱像是多了一根火把，渺小卑微，却温柔着照亮身边的人。

“走吧。”萧可爱拉着他站起来，然后上前一步，拉着他直接跳下去。

“啊！！！！”李云扯开破碎的喉咙发出惨叫。

稳稳落在地面之后，萧可爱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你每天都要自己跳下来，叫什么叫！”

李云捂住自己的心口，这自己跳下来和被人拉下来能够一样嘛。

“走吧，走吧，不要犹豫了，我们去操场锻炼去。”萧可爱才不管他呢，直接拉着他朝着操场跑过去，边跑边说，“我们每天都来跑步，只要跑得够快，他们就打不到你了。”

李云踉跄着跟上她的脚步，眼神舍不得离开。

这是地狱吗？

是吧，如果不是，他怎么会自杀，如果不是，他们怎么会沦落至此，一日一日重复自己的死亡和绝望。他们永远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只能在绝望之中挣扎沉沦，直至灵魂陨灭。

可如果是地狱，她又怎么会出现呢？怎么会有人在意自己，将自己拉出地狱。

“加油，加油，李云哥哥加油。快一点点了，不要跑的跟乌龟一样了。”萧可爱在前面领跑，李云跟在她的身后。明明已经死亡，成为尸体，可他还是觉得精疲力尽，气喘吁吁。

见他停下脚步，萧可爱转身走回来，拉住他的手往前跑，“李云哥哥，现在不能休息了，才开始跑呢。你怎么没用怎么可以跑得过他们呢。”

不远处的屋顶天台上，几个少年看着操场上的一幕。

“真的没问题吗？”梅丽有些不放心。

因为家境的关系，李云从小吃不饱穿不暖，所以身体很差，但他遗传了母亲清秀的面容，因此成为那些男生欺负的对象。他天天被人欺负，本来就很差的身体就更不行了。又一次，体育课，李云直接晕过去被送进了医务室，也就是那之后，他被欺负的更狠了。

梅丽和李云不在一个班，没有太大的交际。但欺负他们的男生有两个是一样的，所以多少有些同病相怜的感伤。

顾安安目光锁定在操场上那个娇小活跃的身影上，“你觉得还有比我们曾经经历的更加糟糕的事情吗？我知道命运无法改变，可不想辜负她。”她都伸手来帮她了，她为什么不能鼓起勇气改变自己。

苏玉站在天台边缘，和顾安安一样看着萧可爱。

命运怎么会无法改变了，她已经改变了她的命运。她让她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在保持沉默，这个世上有人在为她报仇，有人在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哪怕她们素不相识。

老师指责，同学漠视，学校污蔑……她的同类不在乎真相，可小猫在乎。

“她说妈妈不一定是妈妈是真的吗？”说话的是一个男生，长相阴郁，身材瘦小，脸上还带着淤青。他叫陈鸿，是李云的学长，被同学欺负，被父母殴打，最后无路可走从教学楼上跳下去。

很小的时候，他就在奇怪，为什么爸爸妈妈不爱他。别人的爸爸妈妈都会关心自己的孩子，可是他的爸爸妈妈不会。他们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他努力学乖，每次都竭尽全力考出一个好成绩，回家之后洗衣做饭，卑微地讨好他们，可他们只会指责他为什么没有考第一，为什么丢了一份，做饭为什么做那么多，搞那么多东西到底给谁看。

他们从来都看不到他的努力，只会指责辱骂，动辄便是上手殴打。最严重的一次，他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一脱离危险，他们就把他带回来了。有时候，他自己都很奇怪，他被打了那么多次，怎么命就这么硬，一直不死呢。如果他被他们打死，他们会不会愧疚。

他不知道答案，或许是不会的吧。毕竟他跳楼自杀后，他们只是骂自己不省心。

有时候，他也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爸妈的亲生孩子。说不定，他有自己的亲生爸妈。

可是，他无法逃离父母身边，也无法改变自己的处境，唯一能够选择的只是死亡。

“是真的。”顾安安信誓旦旦地说道，“萧可爱说了，她的妈妈从来不会骗她。妈妈怎么会不疼爱孩子呢。”

陈鸿低声呢喃着这几句话。

总有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可是世上最容易做的就是当父母。

黑暗中，有数十道身影注视着操场。

“李云哥哥，不要停下来，跑起来跑起来。不要放弃了。”

“你可以哒，你要努力哦，总有一天你能泡过他们的。”

“对对对，迈开你的双腿跑起来。你都选择了最痛苦的事情了，还有比死亡更痛苦的吗。不要害怕，勇敢一点。加油，加油！”

“李云哥哥，你要加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