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孙自以为表现得温柔，其实在其他人眼中简直就是活脱的冰霜具象化，看得人心里拔凉拔。他自以为表现得温柔，伊什塔尔看不惯他，直接捏着他的脸往旁边一扯，让他物理意义上破了功。

“怎么啦，你有意见啊？”

没意见没意见，这怎么敢有意见，宁孙举起手示意自己什么意思都没有，继续尽职尽责地推着伊什塔尔去内间的宴会。

吉尔伽美什早就等在了这里，母亲未来之前桌子上的餐食他一口未动，母亲来后看见跟着来的伊什塔尔他更没有食欲了。刚刚的金星降临他也看见了，倒没有普通人敬仰神明的想法，他只想着如何用自己的力量塑造权威——这一点上看来，他是天生的王者。

“外面还在举行节日庆典，吉尔等一会儿要去吗？”

吉尔伽美什前面的食物几乎没怎么动。听见宁孙的话，他先是下意识回了一句“听起来还不错”，接着就听见了宁孙的下一句话。

“感觉还不错的话，那现在就走吧？”

不是说等一会儿吗？

吉尔伽美什迷茫着被宁孙抱起来，被带着往外走。伊什塔尔开玩笑说了句“宁孙你要私自享受天伦之乐啊”，宁孙也丝毫不脸红，笑着回答了声“是”，把吉尔伽美什听得一愣又一愣，回过神时已经看到了张灯结彩的乌鲁克街市，民众们熙熙攘攘地欢庆节日，到处都洋溢着幸福安康的气息。刚刚的神迹并没有给他们造成什么影响，神的垂怜只是暂时，而尘世中的人们还需要继续生活，延续历史的赞歌。

“不开心吗？”

宁孙用手指戳他的脸蛋，声音放得很柔软，几乎是以平视的姿态看着还是幼年的吉尔伽美什，关怀的意味相当明显。

“伊什塔尔刚刚在，我不方便问你…我知道你很不舒服，不喜欢神明吧？”

吉尔伽美什窝在他的怀里，手指扯着衣服上挂坠的装饰品玩，不赞同地摇头。“其实并不是…毕竟母亲也是神明中的一员嘛。”

“我一开始也并非神明。”他感受到衣服上的装饰被扯动的牵引力，没有管这点小插曲，走到一家店铺前，买了件工艺品。一开始店铺的主人没有认出宁孙，直到他的女儿抱着陶罐经过，慌张地向宁孙问候，一边说着“大祭司大人”一边尝试行礼，宁孙看着她怀中的陶罐觉得她这动作做的巍巍颤颤，连忙制止了。

这件事虽然过去了，但这一小插曲马上一传十十传百，几乎集市上的所有人都知道大祭司到来了，争先恐后地要来看一眼。

宁孙也不好转身就走，干脆就坐在店前帮百姓解决问题，怀里还抱着一个不太经常出现的吉尔伽美什，带来的效应顿时把这段路堵的水泄不通。

店主女儿马上送了麦酒上来。她原先只是远远的看过大祭司一眼，当时只觉得大祭司比她见过的一切女子都要好看，后来父亲牵扯进财产纠纷时又是大祭司帮父亲讨回了公道，就对宁孙更尊敬了。

事情其实也才过不久。在她家的店铺前，她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一双柔软的手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问她为何哭泣。虽然大祭司的声音和语气都是冰冷的，但是姑娘却觉得对方在关怀自己，于是一五一十地将事情道来。

尽管当时大祭司只说了一句“知道了，姑娘先回家吧”，但她回家后就得到了父亲免遭刑罚被释放的消息，不由分说就是大祭司的功劳。

她悄悄地看向大祭司怀中的幼年国王。她不相信什么说大祭司推举了自己的孩子作为国王实则控制国政的话，她相信这个幼年的孩子就是天生的国王。

突然，她发现吉尔伽美什王抬起了眼，特意往她的方向看了看…她连忙收回了视线，不敢直视那双猩红的蛇瞳。

宁孙没有注意到两个人之间的暗潮涌动，他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解梦上。真正成为宁孙后他才体会到【解梦】的具体实意。接受到别人向他讲述的梦境后这些信息都变成了未来的场景，说是解梦，不如说是关键词引发的未来视。

之前抑制力给他的便利全都已经被收回，未作为英灵升格的宁孙只有青春永驻和神明赐福两个bug，自身的能力只剩下了解梦，再加上一点点魔术，他的处境真不算安全。

“最近不要外出做生意，梦境的结果预示着不幸。”

又花费了精力给别人解梦，宁孙捏了捏人中，转头看向店主女儿。“我记得你好像是叫…”

“西杜丽。大祭司大人，我名叫西杜丽。”

西杜丽，这个名字原本出自于《吉尔伽美什史诗》，是一位“麦酒夫人”(Alewife)，与发酵，也就是啤酒有关的智慧女神。在原典中英雄王的尽头，她作为旅店的女主人试图劝阻吉尔伽美什对长生不老的追求，鼓励他安于简单的快乐生活。而在型月史中，她会成为辅佐统治乌鲁克的贤王的神官，算是数一数二的主要角色了。

而现在，西杜丽仅仅是一个十四岁左右的少女，能分辨出以后成熟温柔的辅佐官的影子，但眉眼依旧带着孩子的稚气。

宁孙轻声和民众们说了几句，请他们继续晚上的庆典，又将视线放回西杜丽身上。“你愿意做乌鲁克的神官吗？”

“是…我很荣幸！”西杜丽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惊讶，语气强装着镇定。

“吉尔，以后让她当你的辅佐官好吗？”

他弯下腰去问吉尔伽美什，未扣紧的一缕发丝垂下来，带着他身上常年不散的熏香。“嗯？可以吗？不说话当你默认了哦？”

等到离开店铺后吉尔伽美什才开了口，一边说话一边从宁孙怀里跳下来，要求自己一个人走。“这也是什么宿命吗？”

宁孙被他这句话问的一愣，第一反应是去看吉尔伽美什的眼睛。“你现在能够看见了？”

吉尔伽美什没有了一开始的兴致。不如说是一看到西杜丽他的情绪就开始低迷。“最近我会经常看见这些东西，持续好长时间了，母亲现在才发现啊。”

他的语气上扬，继续用类似的调子说道：“是嘛，我可是王者啊，可是我还需要遵循宿命，明明母亲不相信，还是接触了西杜丽，为了完成那个宿命，母亲倒是觉得很重要呢。”

闹什么别扭…不会吧，吉尔伽美什的千里眼这么小就开始起效了？

“你现在能看见多少？吉尔。”

他用手捋过吉尔伽美什耳边的鬓发，温柔道。

“这个嘛？”吉尔眨了眨眼睛，并没有直接回答。他学会在关键信息上隐瞒了，与英灵时期一致的顽劣。“只是看见了，那个…西杜丽会成为我的辅佐官，是因为这个母亲才要求她当神官吗？”

“会有这个原因。”

宁孙感叹于他的敏锐，也是，这才是吉尔伽美什的性格。“是这样。但是，吉尔，你告诉我，你看见了乌鲁克的覆灭，但是你希望乌鲁克就这么走向毁灭吗？”

“毫无疑问，我不允许这种事情存在。”

幼年的王者回答道 ，刹那间宁孙察觉出了他眉目间属于王者的傲气，自然而然地浮现。“我不会相信神明给予的宿命。”

“不试一试怎么能知道呢？哪怕看见的是全灭的结局，哪怕知道最后的故事不会圆满，但是…你先听我讲一个故事。”

“嗯…一只蝴蝶在海的对面扇动翅膀，会掀起海洋这边的海啸。”

宁孙的手掌收紧，再次摊开时扬起了细碎的荧色光点。“如果是千千万万的人牵动时间线，最后的结果又会不一样。”

“吉尔，千里眼所看见的不代表一切。”

宁孙费尽心思想让吉尔伽美什明白的，是哪怕在预知未来的情况下也要对前行抱有希望。

“非要问什么的话…你是吉尔伽美什王，哪怕是神明在你出生时就确定的使命，但是想要保护民众的心情是真的。这个理由足够吗？”

换了他来开解吉尔伽美什，角色调转，他却感觉到了一丝命中注定的了然感。所以孩子长大后会是那个样子也和他脱离不了联系，但愿千里眼这种打扰孩子长大的东西跑出地球。

吉尔伽美什走在靠前一点的位置，已经逐渐脱离了闹市区，穿过成丛的芦苇就是清澈泛起波澜的水面。岸边有船只停泊，宁孙先斩后奏跳上了船，接着把吉尔伽美什拉了上来，示意他躺下来一起看这一片星空。

“我也希望如此…”

宁孙都快看得睡着了，才听见吉尔伽美什回答的声音。他支撑着睁开眼往旁边看过去，小孩子一脸认真地看着他，难得褪去了语气中的恶劣，多了几分真心。

“虽然才接触这么一点时间，却感觉很爱乌鲁克——不如说，会一直热爱着乌鲁克吧。”

满天的星幕微垂着，像是绸缎上绣满的明亮碎片，或许历史也是这样漫长孤寂地延续，偶然绽放出的光辉属于一切人类，属于所有人在生存中达成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