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罗衫离了踏歌楼,又一脚踩进温柔乡,柳梢楼的香炭烧的实在,外头衣裳在这里穿不住,丫鬟替她换下新衣衫,就着堂子里的歌舞,酒都喝过一壶了,还不见桃山回来,就没同人打招呼,先自离席去了他屋里等着,也是因着热得坐不住,又实在闲来无事,遂随便打开他的衣箱来瞧瞧,顺手翻了两三下就在箱底一堆碎布里发现了那只剩半副纽绊的破布条,当下只觉有些晕眩,一手撑在箱子上,连自己也掀翻在地,恍恍惚惚爬起来,一时没了主意。
那时重裘递与自己看时只觉得眼熟,如今信得真切了反而没法子,忌日那天要怎么跟他说:你那小兄弟找着了,长得一副好模样,日子过得比咱好,只是要受些皮肉苦头,再受些磋磨。那桃山呢?要怎么说:你哥哥找了你好些年,为此不惜受人挟制,如今替我挡了两刀,你们兄弟再不能相见……这可麻烦了,要人怎么办才好。
正对镜呆坐间,桃山已一身酒气的回来了,看看这一地的散乱,又看看她那副恍惚模样,有些不明所以:“这屋里招贼了?”
翠罗衫听着动静回了神,扭头看他时差点蓄不住一颗泪,朝他伸出手来,桃山从没见过她这样,走上前牵住她,由她缩进自己怀里,听她道:“你送我的那个钱袋掉了,我着急,喊他们又不理,就想着自己开箱子来找有没有做多的。”桃山心知不是这个缘故,也没多问,只是摸摸她的头安慰道:“一个钱袋而已,我这儿多得是,待会叫他们拿过来任你挑。”
“你怎么回来的那么晚,我等你好久。”翠罗衫扳住腰带仰头看他,好不委屈。
“一早去了太守府,后来绣楼的胡夫人也差人请,出了门刚想走,又被梁大人拉住骂了会儿他家的胭脂虎……”桃山掰着指头数给她看。
听他细数,翠罗衫也跟着点头,后来渐渐扶着他撤开一些,掩鼻佯装嫌弃,“怪不得被灌了这些酒。”
桃山见她如此,故意俯首凑近些,轻笑道:“那我可得好好沐浴一番,别熏着你了。”说完就起身解着衣衫向外走去,走到一半又回头道:“我叫人把东西拿进来给你看,不着急,慢慢挑,这一回可别再急哭了。”话尾三个字教他咬在嘴里,分明带点调笑,翠罗衫一时羞恼,也顾不上什么,顺手拿起个漆盒丢过去,可偏他灵活,一个侧身就躲过了,关上门再没了踪影。
等他披衣湿发的再回来,屋里的狼藉早有人收拾过,外间红木云纹圆桌上堆好饮馔,翠罗衫已自酌自饮了许久,桃山正欲陪着入席,却被一道朔风吹得寒毛倒竖,原来是那面花窗不曾关,这才注意到外面寒风呼啸,雪势已然大了起来,正欲走过去关窗却听身后阻拦,只叫把那面靠窗的纱帘放下挡风,想要分辩,却听她先开口:“过几天就是年关,达官贵人大宴宾客,必定来请你上门的,想不想歇几天?”
桃山闻言只疑心她吃酒吃昏了头故意与他玩笑,遂笑着回身拿起香箸拨弄炉里松灰,答道:“想啊,可要是教风吹病了,谁来照看我。”翠罗衫也低头笑,起身在木施上捞了件大氅上前替他拢住,“自然有我照看你。”又推他入席,自去将纱帘放下,这一放,缇帷被朔风所挟,鼓荡起来,浮在人面上,伸手抓它又倏忽飘远,叫人莫名想起利刃割开皮肉那一瞬溅起的薄雾,也是这样的好颜色,也是这样的缥缈,抓不住,忘不了,旧事刺上心头,让人不禁咬紧牙关,等缓过这阵才重新展颜,回头对那人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