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战场多枯骨，无人相识旧面容。
每年战死在沙场的兵将不计其数，不过只是权力的牺牲者，和上位者的争权夺势，无人在意他们的死活。
挖坑入雪只是濒死前的垂死挣扎，他们还是需要得到热量，挖出躯体，妥善照拂。
如果没有，挖出来的雪坑，就是他们的坟冢。
李小莓跪坐在雪上，捧起那名路骑的头，圈在怀中，拼命的揉搓着他的脸颊。
可无论她怎么用力，路骑的脸从血色，开始变得发紫，最后透出黑色，嘴巴也不停的哆嗦起来。
慌乱中李小莓的头盔掉落，青丝如枯草，在头顶凋零，冲着其他人大喊。
“快点火啊！快啊！”
叶军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动弹，反而因为她的声音太大，上来了几个汉子，将她的嘴捂上。
李小莓拼命的挣扎，双臂护着雪坑中的路骑，怎么也不肯松开。
叶军使了蛮力，一左一右钳住她的手臂，生来硬扯的将她带了下来，太过用力的手劲，在她身上留下几个红紫的痕迹。
跌落壕沟中，她颓坐在地，全身的气力被抽干。
一旁的叶军宽慰她道：“出来打仗，这是避免不了的，就算换了我们，也是一样。”
“将军下令不可点火，就是不能点，军令如山，违抗军令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将军......”
李小莓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伸手抓住头顶的一根粗壮木枝，抓了满手的冻雪，冻的手掌通红，踉跄起身，靠在雪壁上。
“顾德瑞......”
执拗抬头：“顾德瑞！我去找他！”
叶军纷纷摇摇头叹息，望着身后的几十颗人头，没有再言语。
一路跌跌撞撞，穿过壕沟，直跑到肺部缺氧，脑子模糊不清，腿脚发软，她控制不住自己，撞倒在地。
断断续续的喊着：“顾德......瑞，顾德瑞，你......给我出来，出来！”
几名叶军当场拿下她，双手扭到背后，轻声呵斥。
“大胆！”
李小莓瞳孔放大，眼白颤动，支撑不住，半昏过去，意识却清醒着。
“我要见......顾德瑞。”
听到她如此焦急的求见，押住她的叶军思量片刻，还是决定带她去见顾将军，由将军定夺。
两人架起她的上半身，拖着她走到队伍最前方，向天下元帅的守卫说明来意，带着她来到顾德瑞身前。
顾德瑞正紧盯着天空和英豪城，黑如深渊，吞吐万物，胜败在此一举，只等时机。
北域起了暴风雪，巡查人员退回城中，英豪城毫无防备，正是他们进攻之时。
后方吵嚷起来，顾德瑞心生不悦：“何事？”
左侧旗营都使裴宋制，跪在他面前，低声说道：“有名小卒闯了过来，非要见将军。”
长方上前一步呵斥道：“这么关键的时刻，你是怎么管束旗营的？”
“属下......”
顾德瑞沉吟片刻，距离进攻之时还得等上一炷香，不如听听，是何要紧的事情，能让小卒拼命越级来报。
当裴宋制带上那名小卒时，身体纤细，外表粗糙，顾德瑞觉着眼熟，一把抓下了她的面罩。
樱桃鼻尖点起一抹嫣红，双眉紧蹙似风雪中傲然红梅。
顾德瑞一愣，眼疾手快地把面罩带了回去，从裴宋制手中接过她，让她斜靠在自己身上。
裴宋制也是一愣，心生疑窦，未敢多言。
“裴都使，你可以退下了，这位是北嵬军以前跟我的部下，想必有事报我。”
“是，将军。”
待裴宋制离开后，顾德瑞压着怒意，打横抱起李小莓，转身回了壕沟深处。
打开李小莓的面罩，顾德瑞又气又喜，气她不肯待在卡尔世城中，不听他的安排，喜她跟随而来，只离开这么短的时间，他心中的思念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
李小莓眩晕消退，睁开双眼，一挥手，巴掌就落在了顾德瑞脸上，紧接着飞起一脚，也踢到脸上。
长方听到啪——的一声，快步而来，看到顾德瑞脸上一个硕大的黑泥脚印，忍不住的笑了出来。
咬住嘴唇憋回去后，顾德瑞回头剜了他一眼，长方又看到了左脸的红掌印，喷出的笑声回荡在壕沟中。
顾德瑞狠狠剜了他一眼，长方才忍回笑意，换上严肃的表情，后退两步，守在外面。
顾德瑞半蹲在地上，至下而上的看着李小莓。
她又扬起拳头，一拳接着一拳砸在他胸口：“你为什么不让点火？为什么！这么冷的地方，后面都冻死好多人了！你知不知道。”
李小莓梨花带雨，歇斯底里的朝他嚷着：“他们都死了，都冻死了！”
眉心皱成一团，鼻尖通红，一把鼻涕一把泪，连串珠光滚落。
顾德瑞忍着疼，伸出长臂把她揽入怀中，紧靠在胸口，让她在自己怀里拳打脚踢。
李小莓挣扎无果，哭声也渐渐变小。
顾德瑞将她拉出怀抱，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半寸。
鼻尖相触，他伸手替她拭去了眼角的水涟，拢起潮湿的碎发。
张口，却是嘶哑：“不哭了好不好。”
他要如何才能和她解释，战场凶悍，每一分都是险路，叶军绕路而来，路上遍布铁骑的眼线，无声无息的杀掉还好，一旦暴露行踪，他们就会深陷敌圈。
之前的筹谋和心血，便都白费了。
区区几十个叶军而已，他手下按着的，可是几十万活生生的人命，还有整个叶朝的生死存亡。
一点错漏都不能有。
世人只知将军风光，生杀大权在握，可谁又能得知，他做的每一个决定，下的每一个命令，都系着上万人的性命，上万个家庭的心。
李小莓哭没了力气，靠在他身上，含糊不清的说着。
“我恨你。”
顾德瑞颤了一下，心脉处一片冰凉，顺着血脉流经四肢，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摸着李小莓的手像在触摸一块易碎的冰。
李小莓却躲开了他的手。
顾德瑞僵在半空，心口钝痛，疼到无法呼吸，张口欲言，却说不出半字。
末了，只剩一声叹息。
李小莓是二十世纪的人，举国盛世，文明社会，以国为魂，是真正的社会主义接班人，也拥有无比富足的人生。
她是理解不了封建帝国，战乱时分时的残酷，尤其当她亲眼看到，人冻死在她面前，而她什么都做不了时，她心中的圣殿，坍塌了。
顾德瑞呼唤长方进来，让他把李小莓带到安全的地方，寸步不离的看住她。
李小莓没有说话，看着他的眼神都是冰冷。
临近午夜，风雪乍起，顾德瑞下令全军出击，先前派出的盐兵已经探出了道路，所有人在一层薄雪下半蹲着前进。
匕首刺破夜空，待及城下，将拆开的攻城梯组装起来，几十架梯子落上城墙，叶军无声无息的上了城墙，待守城铁骑发现时，锋利的匕首已经割断了他们的咽喉。
只用了三柱香的时间，没有耗费一兵一卒就打开了城门，叶军怒喝着，冲入城中。
英豪城中的铁骑和攻打卡尔世城的铁骑不同，隶属于西番铁骑校官德特雷麾下，而这个德特雷是出了名的疯子。
顾德瑞打入城中的消息汇报德特雷后，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德特雷麾下已经建立起一道铁防线，在在城中宽阔处，和叶军搅缠成一处，打的不分你我。
城中杀敌不比平原，地形处多加限制，西番铁骑更善马战，一时间，叶军竟占了上风。
德特雷手持双节，背部带着一柄虎狼刀，上方坠满了锋利的狼牙，宽头肥耳，对上顾德瑞。
“听说叶朝都是正人君子，没想到也会玩偷袭这种下三烂的招数。”
顾德瑞长剑出鞘：“兵不厌诈而已。”
德特雷从腰间摸出酒桶，用牙齿咬在瓶塞上，吐了出去，大口灌下，嘴中存了一口，喷在手中的虎狼刀上。
刃口闪闪发亮，吹毛立断。
“杨胡卜是个孬种，居然被杀了，可我德特雷不是，我今天就让你尝尝，我虎狼刀的滋味。”
重力踏步，震起一片尘土，虎狼刀虽重，速度却并不慢，瞅准顾德瑞的肩口，乘风劈了下来。
顾德瑞侧身闪避，胸口却断弦一样疼了起来，身形一歪，散落的发丝留在刀口下，被切成一半。
顾德瑞双腿用力，脚心猛蹬德特雷双腿，借力蹿了出去，挥舞着长剑蹲了起来。
胸口处一阵疼似一阵，他撑不住身子，喘息起来。
德特雷看出了他的异样，没给他停留的机会，再次劈刀上前，这一次的目标，是他的头。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寒刃横空出世，挡在他头顶，挥洒的剑气震开了虎狼刀。
长方虎口发麻，挡在了顾德瑞面前。
顾德瑞大口吸气：“不是让你守住李小莓吗？”
长方语气焦急：“三殿下，西番铁骑来了！”
什么？！
长方翻转手腕，对准德特雷：“殿下！西番铁骑越过边境，入了朱寨城，没有停歇，北部其余四城已经倾囊出动，全部朝着英豪城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