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颜转过头,一脸错愕地盯着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巴动了动,却没说出来,只是眼中浮起一丝受伤的神色。
“我不是那个意思。”江述懊恼地解释。
童颜从地上站了起来,看上去是要走的架势。
江述一把拉住她,说:“童颜,我是想告诉你,你的男朋友本该是你最亲近的人,你可以毫无顾忌地,把心里话说给他听,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个人难过。他以前是你的偶像,现在不是了,但你似乎,还没从偶像和粉丝的身份里转变过来,只是一味地崇拜他、支持他,即便他和别人传绯闻,也说服自己相信他,这样是不对的,你明白吗?”
童颜站得笔直,目光看向落地窗的方向,声音有些哽咽。
“我和他怎么相处,就不劳你费心了。对不起,我不该拿这些事来烦你,以后不会了。”
说完一把捞起沙发上的背包,转身就走。
这一刻,江述有种无比强烈的直觉:他将永远失去她,连以朋友的身份相处也不能。
以前他总是想,谁想跟你当朋友。
可直到即将失去她的这一刻,才慌得无法自持,他绝不想和童颜成为陌路人,哪怕一辈子充当她情绪的垃圾桶,做她该死的“好朋友”,甘心成为一个不知何时才能派上用场的……备胎。
“童颜……”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你不要误会。我怎么会嫌你烦。我只是担心你,怕你委屈自己,在爱情里越来越卑微,最后变得不像自己。”
他们站在沙发和茶几中间,眼前是杯盘狼藉、酒瓶满地,偌大的客厅里只有电视机的声音,几个主持人在倒数跨年,窗外突然爆起盛大的烟火,这一刻,全世界都在欢天喜地辞旧迎新,江述却听到了有生以来最残忍的话。
“我怎么样,也不劳你费心了。”
童颜抽走手臂,背上包离开了。
江述无力地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关门声响起。
他望着玄关的方向出神良久。
*
江述再见到童颜,是在暮春时节。
《玉京第一春》定档播出,开始进入宣传期,片方组织了线下见面会,剧组主创悉数到场。
从去年八月到今年四月,九个月的时间里,很多变化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发生。
譬如曾经以为会永远相伴的好朋友分道扬镳。
再譬如,一部《宦海》,让江述从寂寂无名到爆火出圈,成为炙手可热的新晋流量小生,此次的线下见面会,台下热情有一半是被江述点燃的。
记者提问环节,有人问江述:“怎么看待洒江天和风潇潇之间的感情?”
他说:“对洒江天来说,风潇潇是他要毕生守护的人。她的仇恨也好,背负也好,甚至到后来,脱离轨道的疯狂也好,洒江天都理解。从始至终,他们是站在一起的人。在我看来,他们是可以交付后背的战友,也是可以倾诉心事的挚友,虽然洒江天没有表明心迹,但他们之间的感情,早已超越了爱情。”
记者追问:“很好奇,你本人对待爱情,也会是这种默默守护的类型吗?”
江述的目光从童颜脸上掠过。
童颜在他的视线投过来时,也回看了一眼,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像熟悉的陌生人。
心间泛起一阵酸涩,江述垂下眼说:“我理解洒江天,但不希望成为他。”
“看来,江述和洒江天的爱情观不太一样,”主持人闻言笑着说,“那这样,我们今天在现场,给洒江天一次机会,让他弥补剧里的遗憾,向风潇潇表明心意,好不好?”
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和起哄声。
“表白!表白!表白!”
主持人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说:“来吧,有请童颜和江述,走到舞台中间。”
二人依言照做,相向而立。
“洒江天会如何向风潇潇表白呢?”主持人满脸期待。
三个月不见,童颜瘦了很多,脸颊彻底褪去了婴儿肥,成了标准的瓜子脸,美得那么动人心魄。
久别重逢的思念与不可言说的爱意席卷而来,江述眼底情绪翻涌,借着角色的身份,放肆地看着她,沉默片刻,他轻声说:“最近开心吗?”
童颜瞬间红了眼,迅速眨巴两下,平复着情绪。
“我希望你一切顺利,但如果你感到失落、沮丧,或者疲惫,小鹿寨永远是你的避风港,无论何时,只要你回头,我一直在你身后。”他轻轻捧起她一侧脸,认真看着她的眼睛说,“你明白吗?”
这一刻,童颜知道是江述在说话。
他在借着洒江天的口,向她道歉。
其实……不用如此的。除夕夜的不快,这段时间她已经消化掉了。
作为多年好友,她当然知道江述是为她好,也能理解被倾诉者偶尔的烦躁,他身为旁观者,看到她在爱情里如此小心翼翼,可能还有点“怒其不争”的失望。
但正是这点失望,让她感觉到难堪——江述轻而易举戳破了真相,让她隐约感受到的东西,那么清晰地摆在了台面上。
她不怪江述,只是对自己不满意。
相伴这么久,她一点也没学到江述身上的淡然,总是喋喋不休地诉说自己的烦恼。
人生在世,谁没点烦恼呢?别的艺人都能好好处理情绪,只有她,像个上蹿下跳的小丑,一点事就压不住脾气,搅得别人不得安生——这样真的不酷。
当她冷静下来,再回想除夕夜,只觉得羞惭,还有对江述的抱歉。
作为朋友,没有人能比他更好了。是她缺乏边界感,像个幼稚的孩子一样,只顾单方面索取,给他造成了困扰。
她想跟江述道歉,却迟迟没有行动,只怕一开口,他们和好了,没过多久故态复萌,这不是她想看到的。
所以童颜想,她要试着做一个成熟的大人,像江述一样冷静跟理智,自己消化情绪,尽量不去打扰他。
她自认已经卓有成效,可是今晚,听到他这番话,还是忍不住情绪。
分明是她做的不够好,道歉的人却是他。
她不想轻易流露自己的脆弱,让这三个月的断联毫无意义,于是咬了咬牙,快速平复着情绪,用最得体的语气说:“我明白,师兄。谢谢你,你是我在这世间,最信任的人。”
江述牵了牵嘴角,眼中闪过极淡的一丝笑意。
观众席再次爆发掌声和欢呼声。
“潇洒CP二搭!”
“演得太好了,江述你好棒!”
“童颜我爱你!”
童颜笑着朝台下飞吻,引发一大片欢呼。
下午五点,见面会结束。
魏子铭、孙艺涵、童颜和江述四人又赶往另一个地点,接受主演专访。
一天的行程跑完,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回家的车上,童颜瘫在沙发上刷微博,林慧心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坐过去说:“怎么样,《玉京第一春》热度这么高,证明咱们当时的选择没错吧?”
“那又怎么样,”童颜不由撇嘴,“风头是人家男女主的。”
林慧心不认同:“谁说的。你看今天的见面会和采访,主持人和记者爱死‘潇洒cp’了,问题一个接一个,旁边孙艺涵的脸色,可不太好看。
“是吗?!”一说这个童颜来了兴趣,转念又泄了气,“哼,那也都是冲着江述去的。”
林慧心打了她一下:“能不能对自己有点信心!你看看专业剧评,几乎都在夸你,什么“光芒四射的女二号”,“明明可以靠颜值,偏偏要靠才华”,还有很多路人对你改观,说看预告片你被鲨那场戏,虐得泪崩,演技吊打同期小花。”
“啊……那不都是我的粉丝在夸吗?还有一些,我以为是咱们投放的宣传。”
林慧心忍不住笑:“宣传只负责把亮点抛出来,如果经不起观众考验,强捧也是个扑。说到投放,一向以毒舌著称的那个KOL阿白有话说,咱们倒是想合作,brief给过去,人家说,不缺银子,不恰烂钱,要看剧作质量。结果首播6集一放出来,他不仅同意了录剧评,还不要合作费,因为不想拿人嘴短,见过这么横的乙方吗?他的视频一共20分钟,你的角色占10分钟,还有6分钟是江述。”
“……我说的投放就是他,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童颜震惊又开心,转念却道,“可是,他说子铭哥演得中规中矩欸!他明明也很好……”
林慧心一脸无奈:“他就用不着你操心了,再怎么说也是大男主,虽然热度被江述分走不少,但这么多年的积累在,一部剧而已,撼动不了他。”
“嗯嗯嗯!”童颜认同地点头。
正说着话,手机弹出一条微信。
MING:「跟我妈在外面吃饭,她说想见见你,想来吗?」
童颜瞬间紧张起来,犹豫几秒回:「我去!发定位吧。」
MING:「别紧张,就是简单吃个便饭。」
不开美颜:「好的。」
童颜回复完就丢下手机,从包里掏出气垫和口红,一边快速补妆,一边跟林慧心说:“我要去个地方,你就近把我放下来吧,我打车过去。”
“去哪?”林慧心狐疑地看着她,“是那位吧?”
童颜点头笑:“对。”
说到这,林慧心想起一件事:“今天有营销号放出你和一个男人的同框照,组里都在猜男方是谁,我怎么看着,隐约像是潘昀?”
“什么同框照?我就见过他一回呀,就是杀青宴那晚,我在外面吹风,他过来说了几句话。”
林慧心把那条爆料翻出来,童颜接过去看了看。
确实是她和潘昀的照片,她是正脸,潘昀是背影,照片里,他的一条胳膊搭在她的椅背上,两人看上去姿态亲密。
童颜回想了下,应该是在加微信那会儿。
原帖是一个素人账号发的,说在饭店吃饭看见了童颜,评论区有人阴谋论,说圈里人都知道,童颜是某小开养的金丝雀,《公主请自重》这部剧就是为了捧她定制的云云。
“什么金丝雀,谁稀罕他包y啊!潘昀确实给我送过几天花,想约我,我推搪了几次,就没下文了。”
“我了解了。你别贸然发声,跟潘昀之间把握好分寸,不喜欢也别惹他,毕竟,咱们都是给资本打工的人。”
“知道了。”
*
魏子铭发的定位是一个私人会所,工作人员把童颜引到二楼包厢。
包厢的装饰低调奢华,一张大圆桌摆在屋子正中,对门口的座位上,坐着一位衣饰不凡的女士,五十岁上下,发髻高挽,穿白色小香风外套,应该就是魏子铭的妈妈。
只有她一个人在。
童颜压下心里的无措,笑着打招呼:“阿姨好,我是童颜。”
魏母略一点头,指着魏子铭座位旁边的椅子,“坐。”
童颜走到座位上,从包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礼物,说:“这是从国外代购的一款香薰,可以助眠的,送给您。”
“谢谢。”魏母接过香薰,随手放在一旁,“子铭去卫生间了,不用拘谨,坐吧。”
童颜乖巧点头坐下。
魏母喝了口茶,问:“你是哪里人?”
“我祖籍在浙江,不过小时候就来了北京,算半个北京人。”
“父母在哪高就?”
“我妈妈在我小时候去世了,爸爸……是做生意的,平时来往不太多。”
魏母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这时,魏子铭推门进来了,见到童颜,他眼中泛着笑意,打趣着说:“聊的好吗,二位女士?”
魏母站起身,对魏子铭说:“我还有事,要先走,你们玩儿吧。”童颜连忙也站起来,魏母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改天来家里玩。”然后拎上包包走了。
香薰还摆放在原处。
“我去送下我妈,你先待会儿。”魏子铭匆匆说了句。
童颜对着满桌子残羹冷炙枯坐着,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看上去,魏母并不喜欢她。说不失望是假的,但她自认没有失礼之处,不知魏母为什么说了两句话就要走,也许真的有急事吧,童颜默默开解自己。
很快,魏子铭回来了。
他坐到童颜身边,握住她两手,轻声说:“是不是生气了?我妈平时就是那风格,不是故意怠慢,如果你觉得不舒服,我代她向你道歉。”
童颜勉强笑了笑,没有说话。
魏子铭将她拉到怀里,叹了口气:“颜颜,我们好容易见一面,别不开心了,嗯?”
童颜只得应一声“好”。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
魏子铭去打开门,发现是孙艺涵。
孙艺涵欲推门进来,试了一下没推动,于是半真半假地探头往里看。
“什么情况?金屋藏娇,不敢让人知道?”
魏子铭笑了下,问:“找我有事?”
“我刚看见伯母走了,不太高兴的样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
两人又简单聊了几句,孙艺涵就离开了。
从头到尾,魏子铭没有要让童颜露脸的意思。
童颜默不作声地待在包厢里,等魏子铭应付走孙艺涵,问:“今晚到底是个什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