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向阳被倾身倒过来的儿子扑了个满怀。
其实在昨天之前，星星很少这样二话不说就往他怀里钻。
但从昨天星星来那条美食街后，就好像有些不一样的变化了。
周向阳没多想，只觉得多半是因为自己在卖菜的画面让小孩子看到了，小家伙心疼爸爸，所以这两天才会这么听话黏人，估计过段时间就好了。
现在周向阳更关心的，是星星和那个被送回家的小孩的事。
于是在星星醒过来抱了他一会后，周向阳站在窗台边做午饭，星星就搬个小板凳坐在他屁股后面没多远的地方，跟个智能语音小机器人一样慢吞吞一字不漏地将早上的事情念给爸爸听。
“早上我睡醒了，想要出去玩，走到楼下就遇到他了……”
“他想欺负我，我就先打了他，把他给打哭了。”
挥动锅铲的周向阳动作僵住，怀疑自己听错了，开小火转过身问：“你打了他？还把那个小孩打哭了？？”
迎着向日葵爸爸不可思议的眼神，星星乖乖点头，丝毫没觉得自己哪里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他是怎么欺负你的？”周向阳开始捕捉小朋友话里的重点。
星星歪了歪头，努力用自己并不丰富的词汇量来描述：“他想让我感冒，发烧，然后死掉。”
周向阳：“……”
他开始不确定儿子说得到底是真是假了。
再观察一下星星，发现小朋友板着小脸，稚嫩的眉心也皱着，说起打哭对方时也格外理直气壮。
锅里要糊了，周向阳赶紧翻炒了两下。
在他手忙脚乱的时候，背后坐着的小朋友还在继续用慢吞吞的语气一字一句地描述一整件事。
从把那个小孩打哭，到带那个小孩回家，然后发现对方不记得家里电话，只能带着出门坐到付的出租车……
等周向阳将饭菜端到桌子上后，星星也刚刚好讲完这个“故事”。
周向阳沉默地递给他勺子。
星星接过来，歪头打量爸爸，然后问他：“爸爸，我哪里没做好吗？”
星星是第一次当人类幼崽，今天是成为人类幼崽的第二天，向日葵爸爸此刻的沉默，让他不太确定自己做得对不对。
大概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周向阳愣了愣，然后夹了一筷子菜放到他的小碗里，温声道：“吃饭吧，先吃，吃完我们再聊这件事。”
那好吧。
星星抿了抿唇，埋头捏着勺子认真吃饭。
父子两个在饭桌上的气氛并不僵硬，星星小碗里白米饭上盖着的菜就没少过，那一盘蒜薹炒肉丝，里面的肉丝几乎全都在星星的小碗里，还有盘底的油汤也用来给星星拌饭吃了。
等两人吃完饭，周向阳又开始收拾碗筷。
星星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沉默高大的背影忙忙碌碌，脑袋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和平时代和末日，两个世界的差别好像并不大。
因为大家都要谋生，也都要面临相同的家长里短。
做饭，吃饭，洗碗，洗澡，睡觉……
人类每天都要做大量重复的事情，无论是哪个世界，这好像就是人类活着的基石。
向日葵爸爸只有一只手，洗碗想要洗干净，只能用多多的洗洁精，然后将水流开得很大，让水撞击冲刷碗璧，用帕子将碗碟在水槽里抵着一点点擦过再冲干净。
周向阳没想过让刚满三岁的星星来帮他洗碗筷，他并不溺爱孩子，但他也不愿意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分摊给星星，那不是独立教育，只是自己想要偷懒而已。
洗完碗，周向阳摘掉胸前的围裙，将手擦干后，这才走过来朝着坐在身后的小朋友伸手。
小小嫩嫩的手牵住他两根粗粝的手指，周向阳将吃饱的小朋友牵到风扇底下，父子两个都懒洋洋地躺在床上。
“星星，爸爸每天不在家的时候，你醒过来一个人是不是很无聊？”
周向阳并没有开口就聊起今天的事情。
他选择从最根本的原因开始询问。
星星偏过头，脑袋抵在爸爸的耳边蹭了蹭，轻声应道：“嗯，家里空空的。”
末日里，星星觉得自己的同类和人类的心声全都很吵闹。
但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他有点不习惯这份空荡。
“可如果要带你去我工作的地方……星星每天早上五点就要起床了。”周向阳也偏过头，轻轻撞了下儿子的额头。
而且仓库那边也并不好玩，那一片很荒僻，几乎没什么人。
父子两个一起盯着头顶呼呼直转的小风扇，一起陷入小小的纠结当中。
良久，周向阳才说：“再有一个月，附近的幼儿园就开学了，到时候幼儿园里会有很多小朋友一起玩。”
星星能从他的语气里听出顾虑。
他翻了个身，面对着爸爸，轻声说：“爸爸，星星可以自己去幼儿园。”
所以不用担心你五点起床上班后，没办法送我去上学。
星星从记忆里翻找出附近的那所幼儿园，并不远，就隔着一条街而已。
周向阳盯着儿子干干净净的眼睛，伸手将他往自己怀里搂了搂。
“那开学之前，爸爸就带着星星一起去守仓库，到时候无聊了可不许哭。”
怀里的小朋友乖乖点头，趴在他半边身体上，小小一只，并没有什么重量。
“那爸爸还生气吗？”星星轻声问。
下一秒，后脑勺上就落下一只手，略微用力地揉搓了他两下。
“以后不要随便跟陌生的小孩搭话，也不要带陌生人回家，更不要跟着陌生人去别的地方，记住了吗？”
“嗯。”
星星点头，虽然他知道，那个小孩并不是爸爸口中的“陌生人”。
“最重要的是，下次再遇到这种类似的情况，星星一定要找我知道吗？或者你就带着那个小孩在家里等我回来……”
周向阳说了很多，星星都乖乖应下。
周向阳也不确定小朋友是听完记住了，还是左耳进右耳出了，他只能一边庆幸今天无事发生，一边感叹养孩子真不简单。
他没说什么星星走丢了被拐卖之类的话题，因为星星会被他捡到本来就是这个范围内的行为了。
可避开这个话题，周向阳能做的，也只有一遍遍重复叮嘱让星星不要再随意相信陌生人。
等把怀里的小家伙又一次念睡着后，周向阳也困倦地闭上眼睛。
在睡着的前几秒，他脑海里还无声闪过当年捡到星星时的画面。
以及另外一个念头：如果星星不是被人丢掉的，那他的亲生父母现在还在找他吗？万一哪天找上门来了，自己又该怎么应对？
把星星交出去？
……
周向阳睡得很沉。
星星却因为之前睡了一觉，只是进入了浅层次睡眠，很快又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
“崽，程家人往你的零食里塞了一千块钱，向日葵爸爸把那一千块钱的红包单独放好了，他好像不准备用这笔钱。”球球飞落在小朋友轻轻起伏的胸膛上。
“……”星星盯着头顶不知疲倦的风扇，闭了闭眼，然后放轻动作绕开爸爸，慢慢滑下床。
“要干什么呀？”球球好奇地陪着星星在屋子里走。
很快，星星找到了昨天晚上喝剩的半瓶矿泉水抱在怀里，下一秒进入了灵魂绑定的随身空间之中。
将瓶里的水倒在灵植上，星星拿着水瓶蹲到灵泉旁边，接满了水后才对球球说：“甜甜水，给向日葵爸爸。”
叔叔说过，人类一天的精力是有限的，普通人每天要有至少八个小时的睡眠，以及合理的劳动和休息。
但星星从昨天观察到今天，再翻找原有的记忆，发现向日葵爸爸并不是一个作息良好的大人。
他每天五点就要起床上班，中午回来后，要做饭洗碗，只能挤一点点时间午休。
等到下午四点多，又要开始外出卖菜，运气好回来得早，运气不好晚上九点多还在路边坐着，回家后又要忙忙碌碌到很晚才能睡觉。
而且向日葵爸爸的身体本来就有缺，再加上长期的透支劳累，虽然向日葵爸爸现在的年龄是青年，身体看起来也很高大有力，但星星听得到对方的心跳。
紊乱的心跳，也并没有他的外表看上去那么有力健康。
星星将矿泉水瓶放在桌子上，一边和球球看光屏里播放的动画片，一边安静坐在那等爸爸睡醒。
下午四点多，气温并没有降低多少，外面的空气还是跟蒸笼一样热得人喘不过气。
周向阳怕儿子跟自己一起出去会热中暑，所以没让星星跟着，自己拎着一大捆菜，揣着儿子递过来的矿泉水往外走。
“星星下午如果实在无聊，就等外面不那么热了再到巷子口那等我，千万不要和陌生人说话知道吗？”
周向阳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都还在叮嘱儿子。
等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了，家里又恢复了空荡荡的安静。
星星爬上床，和球球一起继续看动画片。
早上的事情过去后，今天本该平静下来了。
但当晚上周向阳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家后，却还是有不速之客找上门。
站在门外的，是附近的居委会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