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重天又被翻了个遍，却还是没能找到人。
统领带着一众兵将跪在天帝面前请罪。
帝殊冷冷地看着他们，道:“这么多人，找不出来两个毛头小儿?”
“陛下恕罪……”
帝殊脸色渐渐阴沉，黑衣人适时出言:“整个三重天都翻遍了?”
统领像是看到了救星，忙道:“是的。”
黑衣人望向陛下，笑道:“陛下，在下记得，灵隐山在三重天。”
帝殊沉声道:“怎么，你认为，本座师尊会包庇天界的逃犯?”
“在下只是认为，陛下很久没有去拜会灵远上神了。”黑衣人道。
帝殊沉吟，道:“去灵隐山。”
谈韶幽幽转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石头做的屋顶。
为什么是石头做的呢？
因为他现在躺在一个山洞里。
他往旁边一瞅，江寻正板正地躺在他旁边的石床上。
他爬起来，赶忙跑到江寻身边，探了一下他的鼻息。
嗯，还活着。
谈韶松口气，这时候才看到洞府之内还有旁人。
一位白发女子身着道袍，正在焚香作画，一小童侍立在侧。
谈韶看看自己再看看江寻，显然是被包扎疗过伤的。
“你醒了。”小童喜道。
白发女子也抬眸看向谈韶。
谈韶起身，想她行了一礼:“感谢真人救命之恩。”
小童惊道:“真人?”
“?”谈韶有些困惑，该不会叫错了吧。
小童噗呲一笑，道:“我家上神，怎的就成了个真人。”
上神……
上神?！
谈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这莫不是世间最后的真神，灵远上神吧?！
“……灵远上神?”谈韶迟疑地试探。
“不然还有几个上神。”
谈韶扑通一声跪下来，拜:“晚辈见过上神。”
灵远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道:“起来吧。”
谈韶不动。
灵远见状，笑叹地摇摇头，道:“你们是天帝在找的人吧。”
闻言，谈韶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天帝是灵远的弟子，徒弟抓人，师傅岂有不帮的道理。
“别跪着了，起来说话吧。”灵远笑道。
横竖都是死，谈韶悲伤地起来了。
“上神打算怎么处置我二人?”
“你过来些。”
两人同时说出话来，谈韶一愣，依言走了几步，停下，问:“这里够吗？”
看谈韶一脸警惕的样子，灵远温声道:“我不会把你们给天帝。”
谈韶微微睁大眼睛。
灵远见状，眼波陡生一丝温情，连她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说:“真像啊。”
“像什么？”谈韶问。
灵远微微笑道:“像我一位……小辈。”
谈韶也道:“我师祖也常说我像她一位故人。”
“那想来你那师祖对你应当很好。”灵远笑道。
“嗯，她对我很好。”
“再过来些吧，”灵远向他招招手，“陪我聊一会。”
谈韶迟疑片刻，还是过去了。
忽的，洞内的铃铛突然响起来了，洞外传来声音:“禀上神，天帝陛下来了。”
“！”谈韶一时间有些慌，看向江寻，江寻还昏着在。
灵远似乎没有听见一般，只有旁边的小童动身向灵远行了一礼后，便出去了。
谈韶一时有些疑惑，便听灵远道:“你那朋友无碍，梼杌所伤，未及要害，只是暂时昏迷。”
说罢，抬手示意旁边的蒲团:“坐吧。”
谈韶没有迟疑，直截了当地坐下来。
“上神不出去见见天帝吗？”
灵远神情淡然，道:“我与天帝曾有约定，生死不见。”
谈韶微怔，没有多问。
看来传言也不可尽信，还说什么上神与天帝师徒情深呢。
“那上神缘何要救我们?”谈韶问，“就因为我与你那故人相像?”
“是也不是。”灵远道，“你们落在灵隐山后山，是为天命。”
谈韶笑了:“哪有什么天命，事在人为，若您不想救，也是徒劳。”
“……”灵远沉默了一瞬，她缓缓开口，“你也认为事在人为?”
“自然，”谈韶道，“天下之事，在于人心，心之所往，力之所行。”
灵远微微一笑:“有些道理。”
说罢，她起身，谈韶也忙起身，伸手去扶她。
灵远见状，也配合地抬起胳膊。
“一个待得久了，你陪我去说说话。”灵远向一堵石壁走去。
她伸手按动了一块石砖，接着整面墙都轰然打开。
谈韶颇为震惊，就这么带他看密室了？
他有些迟疑，回眸看了江寻一眼。
“他应当不会多久就可以醒了。”灵远道。
心思被揭穿，谈韶颇为尴尬，只好点着头说道:“多谢上神。”
“你已经谢过了。”两人一道往昏暗的密室走去，灵远问，“你叫什么名字？”
“回上神，晚辈谈韶。”
“名字不错。”
穿过长长的甬道，映入眼帘的便是四个石窟嵌在石壁上。
谈韶四处望了望，发现只有一个石窟被封住了。
“一万多年了，自从我的丈夫，我的兄长们陨落，我便修了这些石窟，”灵远走近了些，眼里闪着光，“想着他们若还在，那该是另一番景象。”
谈韶这才看清，每个石窟里，都画了一幅巨大的壁画，色彩斑斓，栩栩如生。
他大致分别认出来了壁画上的人，上神上邪，上神青芜，还有一个清秀的男人，看他旁边还留了一点空位，谈韶想，这应当是灵远的丈夫。
听闻灵远上神与同族人成亲，孕有一子。
这么一数下来，还少了一个上神，影无。
谈韶目光落在被封的石窟上，目光带了一丝探究。
灵远轻笑道:“在找影无吗？”
谈韶有些尴尬，灵远总是能发现他在想什么。
“上神明鉴。”
灵远走到被封住的石窟前，抬头望着，道:“我很多年没有打开这石窟了。”
她想了想，又道:“最近一次，可能是三千年前。”
三千年前，正是天帝帝殊诛杀灵凰一族的时候。
要说这些渊源，还要追溯到万年前四上神平定三界，天龙族上邪被推为天帝，剩下三族，分别是青芜上神的九尾狐族，影无上神的灵凰一族，还有灵远上神带领的绛珠一族。
三族分别辅佐天龙族。
后来上神纷纷陨落，灵远上神带着绛珠组退隐三重天，青芜上神之子重音也带着族人退回青丘，一时间九重天的上古神族只剩下灵凰一族和天龙族。
那时候，上邪之子帝殊已经登上了天帝位，灵凰一族由影无之子宣衡统领。
不久便发生了九重天之变。
帝殊突然对灵凰发难，宣衡猝不及防，最终败北。
据说那一战，灵凰一族近乎灭族，宣衡的长姐宣女因怀胎不便未能逃脱，被帝殊枭首示众。
宣衡最终成魔，率领部下到了魔界，几年统治了魔界，从此也变得嗜血好杀，被后世称为冥帝。
值得一谈九重天之变，作为上神的灵远，竟然一言不发，未曾插手一次。
后世也不由得对灵远有些微词，都是昔日战友的后代，她却冷眼旁观，由着他们自相残杀。
谈韶思及此，想来，灵远也并非铁石心肠，对于此事估计也是耿耿于怀。
否则不会不敢面对影无，更不会与帝殊立下死生不见的誓言。
“上神今日带我来这，是有什么事吗？”谈韶问。
“你身上那东西，是宣衡留下来的吧。”灵远道。
谈韶不自觉后退半步，道:“在下对天界并无恶意。”
灵远见状，轻笑:“不必紧张，那本就是宣衡的东西，想来，他也不会想让帝殊碰。”
“上神当年，为何袖手旁观?”谈韶默了默，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
灵远没有说话。
她沉默着，忽的伸手按开了影无石窟前的石板。
石斑缓缓上升，画中人慢慢呈现出来。
谈韶看着画中英姿飒爽的人，他手中握着的剑便是曾经的绝世神兵，千盛，却因后代成魔染尽鲜血被后世称作灭世魔剑。
谈韶又看了看青衡手中的剑，世间人总说，绝世神兵有两把，一为千盛，二为问津。
青衡的剑，便是问津。
不过现在，两把剑都在魔界刹羽谷，被宣衡死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封印住了。
唯有他留下的四片血羽可以解开。
所以说，天下人皆向往刹羽谷，更是想获得那绝世神兵。
“我也总是在想，当年我错了吗？”灵远望着影无，喃喃道。
影无的神像上，低垂的眼眸，眉间的血色羽印，无一不展现着神性。
谈韶一时看入迷了，听到灵远的话，便道:“说到底，此事本就无关于您，您又何错之有呢？”
灵远一时怔住，问:“你觉得我没错？”
“于情，您的袖手旁观或许过于冷漠，但于理，此事与您本就无关，既然无关，何论对错。”谈韶道。
灵远微微一笑:“你倒是个清醒的。”
说罢，她面向影无，道:“拜一拜吧。”
“?”谈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旋即一想，也是，都到人家面前来了，怎么着也要拜上一拜。
于是他后退一步，向影无行了一个大礼。
待他们出去了，就看到江寻已经醒了，正在观察洞内情况。
“江寻。”谈韶朝江寻跑过去，“感觉怎么样了？”
江寻一时间被谈韶热切的目光灼烧，他温和一笑:“早没事了，你怎么样了？”
“我能有什么事。”谈韶道。
接着江寻便注意到谈韶背后的灵远。
“这位是……”江寻有些戒备，拉过谈韶。
“这是灵远上神。”
“?”江寻愣了一瞬，立刻弯腰行礼:“晚辈见过上神。”
灵远微微一笑:“不必行此大礼。”
江寻半疑惑半警惕地望向谈韶，谈韶回以安抚的眼神。
他们的这些小动作被灵远尽收眼底，她回到自己案前，坐下道:“时候不早了，外面的人应当是走了，你二人若想现在离去，我可以帮你们。”
谈韶未曾迟疑:“那便有劳上神了。”
帝殊一脸不虞地离开了灵隐山。
下山之后，立在山门前，他回头，看着这典雅的山门，沉默着。
身后有人来报:“陛下，灵隐山后山有一队仙师出来了。”
帝殊沉声道:“去。”
说罢，他拂袖转身。
他一直都是一个人，从三千年前，他就是一个人。
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后悔，不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会一直这样走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