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做了一个梦,又好像不是梦。
虚虚浮浮,坠落着,望不见尽头。
镜花水月中,只有四散浮动的碎片包围环绕着她。
仔细看去,它们形态各异,还有星霜石的碎块掺杂其中,上面映着千变万化的影像,每一片都不相同。
而就在这时,其中一块星霜石样的飞跃至她眼前,闪烁起灼热又强烈的光。
颜岁岁犹疑一阵,还是择了去触碰它。
霎时,刺目的白光闪起,周身一切骤然不见。
在熟悉的夜晚,熟悉的街道,叶彦和颜岁岁方从古董羹店里走出。
他开诚布公向她诉说心事,以及关于玉玺是否要顺势接下。
一方是责任一方是理想,责任看似是束缚管制,理想或能拥抱自由,怎么看都是后者要更好,但世事皆有利弊,从没有绝对的好坏定义,无非是不同选择决定了不同结局。
颜岁岁思索了下,做出与之前截然相反的选择。
“我知道,叶师兄对皇位并无兴趣,甚至视之为枷锁,只是逃避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
“其实我也不想当什么神女,莫名其妙肩负一堆责任,还是有关苍生道义,我明明没那种宏图壮志,凭什么要这样决定我……可我也知道人并非生来自由,如果全都自由这世道早就乱套了,芸芸众生,又有谁能做到绝对潇洒呢?”
“何况我本就比许多人要幸运,又有什么资格抱怨?那也太高高在上、何不食肉糜了。”
其实时至今日,颜岁岁仍不明白洛寻说过的神女只能是她、也注定是她。
但仔细一想,身份这种东西,很多时候的确是它选择了你,而并非你选择了它。正如,全世界的大小姐那么多,再多她一个又会怎么样?
叶彦若有所思,亦想起了叶辞将玉玺递给他时的灼灼目光。
不仅是责任,他始终心有牵绊。
妖界也好、叶辞也罢,还有——他的绿洲。
叶彦将视线转向身侧之人,而身侧之人也正巧看着他。
星河月色,盈盈间跌入一片汪潭,他所念之人拥有着这世间最美的眼瞳。
往常他一定会下意识避开不敢去看,现下他只想久久凝视,将这一刻永存于记忆中。
“颜师妹,或许现在说有些早,但等一切结束,你愿不愿意……”
“不用急着回应我,我等你的答案。”
“……”
颜岁岁永远记得那个晚上,她身旁的叶彦,宝石一样的眼睛热烈纯粹不搀任何杂质,那颗真挚的心就算不捧在眼前也能窥得一清二楚。
后来,他们又一起走过很长的旅途,联手克服了重重阻碍,在某个重要时刻交换了彼此的心意。
再后来,世间安稳,一切得获新生,而他们的故事却从未完结。
妖界。
今日是新皇的登基仪式,由镇国长公主监管举行,以及衍千宗神女亲自加冕。
叶彦风评一直很好,加之本就属正统。妖族人得知他并未身死,重新归来时皆欣然支持,尤其有了叶筠的前车之鉴,更衬得他众望所归。
而叶辞的隐忍也全都公之于众,大家立转风评皆夸赞长公主格局大有担当,妖界有他们兄妹二人治理,未来一定会前途光明。
叶辞本人听后,并没有多少欢喜,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骄傲。
格局大有担当,倒真会给她扣高帽子,到时候若是出点什么差错,大抵又要被说本性难移、荒淫无道了。
不过外界怎么说,她早就不在意了。
至于颜岁岁,便全是出自叶彦的私心了。她是他的同行者,亦是他的指路人,没有颜岁岁就没有现在的叶彦。
庄严肃穆的大殿中,百官翘首,礼官表贺,而颜岁岁则身穿祭司服饰手捧冠冕,立在最高处等候着叶彦归来。
记忆中的黄衣少年没了曾经的青涩稚嫩,彻底成为顶天立地的君王,他今日着一袭十二章纹华服,一举一动间尽显威仪。
无人能猜透他在想什么,除却颜岁岁。
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历经世事千帆,沧海桑田,叶彦仍是叶彦。
她也一样。
颜岁岁看着款款而来的叶彦什么都没说,无需言语,他们的默契早在眼神中交汇。
叶彦向她缓缓低下头,随着赞礼,颜岁岁亲手为他带上冠冕,正如她亲眼见证着他的成长与变化。
以及那句如誓言一般的话语:“为我加冕好吗?岁岁。”
当冠冕正真落在叶彦头顶,颜岁岁知道,他把他的余生都交付给了妖界和她。
推波助澜施以枷锁的是她,而他无怨无悔甘之如饴。
……
叶辞再度见到颜岁岁是有些雀跃的,说真的要不是为他哥的幸福考虑,她是真想让颜岁岁伴在她身边,那多有趣啊。
所以叶辞禁不住开起玩笑:“小神女,你真不考虑一下常伴在本宫左右吗?兼任也行啊,待遇可是很好的。”
颜岁岁故作困扰:“你就饶了我吧,本身往返于衍千宗和妖界就够累了,你还要让我再兼任,况且我缠着你,你那副官不会吃醋吗?”
叶辞轻笑:“在意他做什么?如果轻易被一个男人束缚住手脚,那说明你该换掉他了。”
颜岁岁好整以暇:“啧,看看我们的长公主殿下,还真是无情呢,萧珩听了可是会难过的。”
而叶辞毫不留情地驳道:“你好意思说我?也不知道是谁公务缠身,留我阿兄一人独守空闺——”
颜岁岁赶忙掩饰:“咳……这不是出于生计嘛,再说了,什么独守空闺,阿彦他肯定比我还忙,总黏在他身边那像话吗?”
“是吗?”
“是吧……”
叶辞挑眉直勾勾盯着她,这让颜岁岁头冒冷汗一阵心虚。
最终叶辞拍了拍她的肩,结束了叙旧:“好啦,知道你今天是特地来寻他的,我就不打扰你们之间卿卿我我了。”
她顿了下又道:“阿兄——他一定很想见你,快去吧。”
“嗯,我也想见他。”
没错,虽然颜岁岁和叶彦早已定情,但她并没有选择留在妖界去做什么妖后,而是继续在衍千宗担任神女一职,所以他们经常聚少离多。
叶彦虽然心有不舍,但他还是选择尊重颜岁岁的意愿,妖后也好、神女也罢,无非就是个身份问题,只要他的爱人一直是她就够了。
况且,叶彦其实也并不愿让颜岁岁委身当他的妖后,拘泥于宫墙之中。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有权力决定或者给予颜岁岁身份和地位。
颜岁岁就是颜岁岁,她不该为他而失去自我。
叶彦从来喜欢的也都是那个忠于自我的颜岁岁。
爱情本就不该是枷锁束缚,他的爱人更不需要委曲求全。
悄然间,一双手揽住了叶彦的脖颈,发丝轻拂勾得人痒痒的,带着露水的花香从后端散至鼻尖,不用猜也知来者是谁,准确来说也只有她能这样自由出入他的私人领域。
颜岁岁道:“在忙什么?”
叶彦持笔的手顿了下:“对我来说当下最首要的事。”
颜岁岁蹭了蹭他:“比我还重要吗?”
叶彦想了想道:“你和它一样重要。”
“一样重要?”颜岁岁突然来了精神,“好啊,那我可得好好看看,到底是什么能和我一样重要?”
她说着就要行动,叶彦顿时窘迫:“等等……”
可不及他阻止,一切已全然暴露。
正红色的纸书写着烫金的字,端正清隽,是叶彦亲手写的婚书。
颜岁岁怔然,一时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词汇来表达她现在的心情。
只听身旁人在问她,比任何时候都要郑重坚定:“岁岁,能否准许我正式成为你的道侣?我想用我的全部和你相伴终生。”
颜岁岁其实并不喜欢婚姻,但如果那个人是叶彦的话……她不会抗拒。
因为她知道,和叶彦缔结婚姻不是嫁给他,而是共同走进一个新阶段去建立更深的羁绊。
颜岁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凝视着婚书道:“阿彦,婚书上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叶彦思索:“嗯?是我哪里写的有问题吗?”
颜岁岁将婚书置于桌案,随后提笔在上缓缓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列于“叶彦”之侧。
“这样,才算完整。”
她刚说完,言辞就被全部掠夺,手中的笔也随之掉落。
错乱着,唯有眼前之人一成不变、最为清晰。
呢喃低语中,她听见了那三个字——
“我爱你。”
“……”
“嗯,我也是。”
“谢谢你,谢谢你能来到我身边,岁岁。”
婚书是在妖界写的,婚礼却是在衍千宗办的,那里始终是他们的结缘之地。
离开并不代表不为之牵绊。
不过,叶彦怎么也没料到洞房花烛夜会是他的马失前蹄。
在与颜岁岁亲密无间时,他竟一个没控制住意外化身成了原型,这让本旖旎的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谁也不知一向沉稳的妖皇竟在自己的新婚夜上被迫“打回原形”,这若是让其他人知道定是要笑话的。
眼见自己道侣变成猫猫,颜岁岁爆笑如雷,怎么会有人在自己新婚夜因为过于激动和羞赧变成猫的啊。
但也正从另一方面说明,即便世事变迁,也仍有很多东西从未变过。
她抱起猫猫,恶劣地揉捏起他耳朵,又拽了拽猫胡须:“阿彦,你就这么不想让我对你下手吗?真是好伤心哦~。”
“……”
“怎么会?你又不是不知道……”
叶彦垂下猫耳,这次是真的受挫自闭了。
面对自己心爱之人,又是这种重要时刻,偏生出了乌龙,再怎么说他也不可能做到淡然处之啊……
此刻,他很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可现如今唯一能钻的也只有颜岁岁的怀中了。
好丢人。
“想一雪前耻吗?”少女蛊惑的声音在耳畔幽幽传来,“那就努力反过来让我成为猫吧,夫君——”
“……”猫猫脸瞬间爆红,直接埋在了颜岁岁怀里。
叶彦觉得自己彻底完蛋了,今夜变猫的时长大抵要延长好一会儿了。
但一雪前耻也是绝对要的!
好了,这下有目标了,那就是:争取每个夜晚,不,是任何时刻都不要被迫变成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