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鼓悠扬回荡,锣鼓震彻云霄。
正月十六午时,京师城内的热闹丝毫不减。
街巷之间车马如织,行人接踵摩肩,望月阁内更是人声鼎沸,大堂、厢房皆座无虚席,言辞尖锐,犹如沸水腾涌。
大堂角落处,一位士子身形向前探去,面色凝重言道:“你可曾听说?边疆战事就要一触即发了!”
“早已有所耳闻了。”对面身着华服的男子摆手回应:“清晨时分这消息便已传遍京师的每个角落。据说异族各部落联手,意图侵犯我明昭王朝。”
“不仅如此,我还听说迄今为止已有一整村的人惨遭屠戮,身首异处,稍微触碰便骨碌碌滚动……嘶……”
“你消息闭塞,我倒是听闻并不仅有一村的人,而是整整一城!那些部落不仅手段残忍地将尸身分离,还掳掠了众多女子。其中不乏年幼……哎,我虽未亲眼目睹,但光是想象那场景,便觉得窒息难耐啊!”
“所幸我们的疆土尚未被侵占。可据最新情报,那些外族将掳走的孩童作为人质,扬言若不拿粮食和城池交换,便每日残杀三人,手段残忍,简直令人发指。”
“此言差矣。”邻桌一位身着布衣的青年闻言,出声更正,“我怎么听说被掳走的是男子,还是年前未及时归来的壮年商户,怎又变成了孩童?”
“哼,你懂什么。”华服男子面露不屑,“我家族可是有背景的。昨夜太后与陛下接连召见了多位重臣,其中便有我的亲眷。这可是内部消息,你衣着这样的简陋,不知晓也属正常。”
“……这话可是当真?你莫不是为了引人注目,故意夸大其词?”布衣男子半信半疑地瞥了他一眼。
“你这平民真是无礼。看看我这衣衫的质地,单单一匹布便价值连城,寻常人岂能穿得起?真是没见识的家伙……”
望月楼大堂内,众人议论纷纷,有些话越传越是夸张离奇,有的甚至胡诌八扯,声称有八十万大军压境,已逼近京师。
烟雾缭绕之中,茶香与酒香交织,再加上这众说纷纭的嘈杂声,吵得人心烦意乱,脑壳生疼。
四周皆是关于此事的议论,角落的士人揉着眉心,“如今朝堂之上的老臣仅剩定国公,其余有能的将领皆镇守边关,且他们多为后辈,兵法造诣如何很难预料。行军布阵与权谋策略毕竟不同,若没有主持大局、震慑众军的将领,此战胜负不可确信啊。国破家亡,往往只在一瞬之间。”
“你这话也未免太过危言耸听了!”
华服男子猛地灌下一杯酒,壮胆道:“京师距那边疆之地这样的遥远,怎么会有事?前朝覆灭乃是残民自肥,导致天下怨声载道。而今不同,我们的这位陛下……呃……太后娘娘!太后在太祖皇帝驾崩后,挺身而出,稳定朝纲,将明昭王朝治理得国泰民安。不管是八万还是八十万大军,我坚信太后娘娘肯定会迅速想出应对之策的。”
“迅速?能有多迅速?”
士人深深叹息一声,“再迅速,朝廷若无令人信服的将领,那些被当作人质的百姓,恐怕也会因身份卑微而被朝廷所弃。区区孩童……士农工商,商户是最为低贱的存在,又如何能与朝廷耗费重金训练的兵士相提并论呢?”
“呃……其实也不必如此悲观。总会有解决之道的。只是那些被当作人质的女子怕是凶多吉少了。说到底,在天家眼中,我们终究只是微不足道的存在。”
“呵……”邻桌的布衣青年再次转过身来,揶揄道:“你刚才不是说自己上头有人,亲戚都是大官吗?怎么现在又自己露馅了,连人质是男是女都不清楚了呢?你这身衣裳怕是倾尽家产买来的,就为了炫耀吧?”
“滚滚滚,你是谁啊,少跟本公子套近乎!”
“切,谁稀罕跟你搭话!”
繁花似锦,热闹非凡,众人嘴上虽在调侃,心中却都提着一口气,生怕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安稳被彻底打乱。
堂内不算富裕者时时低头叹息,关注朝廷对此次战役俘虏的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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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申时,天色已渐渐昏暗,乾清宫内气氛凝重。
萧墨凌神色冷峻地端坐首位,双拳隐于袖中,抬眸凝视着对面噤若寒蝉的大臣们。
“仅仅一夜,消息便如野火燎原般传遍京师,无论是士人、学子还是寻常百姓,大街小巷无处不在议论此事。各位爱卿,你们认为,这消息究竟是如何泄露的?”
庆如韩位居群臣之首,望着此刻聚集在此的一众人等,心中暗自松了口气。
此事太过重大,朝廷若无决策便贸然传开,势必会引发恐慌,导致士气低落,未战先怯。
更何况,百姓间的传言真假难辨,甚至夸大其词,将一切描绘得神乎其神,心惊胆战。
今日到场之人,不仅有朝廷重臣,醇亲王、宁郡王以及贤昭公主皆在。
太后或许已与陛下提前商讨出对策?
等待许久都无人回应,萧墨凌身体微微后倾,淡笑着不紧不慢道:“莫非是朕错怪了众位爱卿,导致消息无缘无故地泄露?”
陆泽身姿愈低。
昨夜归府后,他又与几位重臣深谈许久。
这等大事自王朝成立以来首次发生,知晓实情的人无不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一夜半日的煎熬分析时局,后豁然发现,此刻或许是凌儿真正掌握朝政的绝佳时机,实属难得。
沉吟片刻,陆泽率先站出队列,俯首行礼道:“陛下、太后娘娘,北狄可汗曾与我朝签订协议,现在却贸然毁约残杀我王朝子民,此乃背信弃义、逆天悖理之举。□□之威不可侵犯,老臣认为应立即出兵讨伐,以振我国威。”
有了陆泽带头,后续官员纷纷出列禀报。
户部尚书慷慨激昂,声音于大殿中回荡,“我朝繁盛,商户们按时缴纳赋税,国库充盈,钱粮满仓。老臣认为只需我等精心筹划,权衡利弊后选择最佳方案,便能使国库更加昌盛,百姓也能安居乐业。”
明昭王朝已平安度过四年,但骨子里的血性仍未完全消逝。
工部尚书随后站出队列,禀报道:“启奏陛下,若出兵讨伐必须确保道路畅通,兵部押送粮草及时。既然二位大人同意出兵,工部愿意倾尽全力,提前侦查并修缮官道,以确保不延误战机。”
向来倡导和谐的礼部也持相同意见,只是表达得更为委婉。
乾清宫内义愤填膺,各抒己见。
各部根据自身职责与利益,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与市井小民不同的则是话语更为委婉。
一旁静静聆听的萧抒戳了戳身旁人的衣袖,低声侧首道:“陛下最初询问的,似乎并非此事吧?是谁带头将话题拐弯了呢?”
蔫润知朝他轻轻摇了摇头便不再理会,转而看向右侧,“是陛下召你来的吗?”
“嗯。”前方讨论得热火朝天,萧沁澜亦压低了声音回应,“京师之中,关于此事的言论是不是很离谱?”
“是,我坐马车来时,已谈到百万大军压阵,马上便要攻入京师了。即便隔着厚厚的帘子,亦能听到行人与摊贩的以讹传讹。”
蔫润知凑近她耳畔,柔声说道:“安然度过许久,乍听此事便危言耸听,难免会让人联想起前朝的暴政,万民担忧。”
“原来如此,难怪今日皇兄与母后会召我前来,想必是已有了对策。”
“应该吧……”蔫润知目视着她白皙的侧脸,眼眸渐渐失神。
“朝中有能者不足,那些从前朝厮杀到至今的将领之子无人压制,皇兄召你们二人来,定然有重要任务要交代。”
萧沁澜忽然转头望向他,与他视线直直相撞,“无论任何任务,你都要小心。”
“……”
蔫润知猝不及防,被那双如绚烂清澈的眼眸逮个正着,霎时脸色绯红,心跳如鼓点般“扑通扑通”响个不停。
他慌忙侧过头,不敢再看,抿了抿唇,垂眸盯着光洁无瑕的地面,嗓子微微沙哑,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萧沁澜的纤眉不易察觉地蹙起,又状若无事地收回视线,泰然自若。
百万大军?
攻到京师?
这样的谣言实在荒唐,但却直击人心。
这并不是她原先的安排,回去之后害还要详细查明,到底有哪方势力是她所不知晓的。
乡试舞弊案中的李贞合,狎妓案中的那位官员。
此两人她并未下杀心。
到底是谁,能同时瞒过太后、定国公与她的耳目,做到这种地步?
自己出生起便思索未来处境,与她年纪相仿的人,势力不会超越她。
想来只能是那些权柄与阅历,皆极为丰富的老者。
究竟是哪位朝廷命官?
萧沁澜摩挲着锦帕,审视着眼前一众臣子。
探讨仍在继续,官员们的建议合情合理,其中亦不乏让商户为国捐躯的偏激言辞,引得陛下几声谴责。
待声响渐小,庆如韩方才上前一步,弯腰作揖道:“此事关乎国家安危,不可草率决定。应审慎决策,明察秋毫,确保万无一失,方能行稳致远。”
这话听来模棱两可,明远太后忽而轻笑出声,“太傅大人是主张和议吗?”
“老臣并非此意。陛下,前线将领皆是追随太祖皇帝的功臣,且太后娘娘主政时曾下过命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随便派遣一人前去主持大局,恐怕会惹人不满,得不到一兵一卒的支持。”
意思显而易见,陆泽同样有此想法。
他重重叹息,“太傅这话虽难听,但确是事实。当年朝野内外混乱,太后娘娘不得已与众位大臣商议,下了这道圣旨。如果若贸然收回兵权,会引得人心惶惶,涣散军心。”
武将听他这样贬低,瞬间站出队列,“陛下,太后娘娘,外族掳走我朝子民,毁坏合约,这是对我王朝的公然挑衅。臣咽不下这口气,臣愿自请出战,誓死捍卫明昭王朝的尊严,将那些外敌统统杀净!”
陆泽忍不住长吁短叹,“话说得不错,但京师中将领皆身有要职。且他们虽有实绩,终究不如将领作战经验丰富。论起身份地位,也未必压得住。哎,这真是令人头痛的难题。”
听到此处,明远太后意味深长地笑问,“那依定国公所言,此次出征,该由谁来做兵马大元帅,可收服民心,拿回兵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