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娘娘金安。”

贤妃与祥妃一前一后步入慈宁宫，恭敬行礼。

明远太后笑容浅淡，语气带着暖意，“免礼，起来吧，你们昨夜想必辛苦了。琉薇，为两位娘娘备座。”

“多谢太后娘娘恩典。”

一番例行公事的客套、谢恩完毕，二人在宫女的搀扶下，端庄地坐于圈椅之中。

明远太后在凤榻上斜斜依着，神态自若慵懒，“听闻昨夜，皇帝是宿于延禧宫的？”

“是。”祥妃举止得体，仪态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眼神始终垂下三分，“臣妾有幸得陛下眷顾垂怜，因贪恋床榻，今早用过早膳方至，望太后恕臣妾迟来之罪。”

萧沁澜静默不语，只专注拨弄着手中暖炉。

短短两句话却有三层深意，一是暗戳戳的炫耀，二是藏着试探与微妙的提醒警告。

且“垂怜”一词用得精妙，即体现了外戚的身份立场，又传达了皇帝……或许是自己不满太后干政的心意。

看来昨夜的温柔乡，萧墨凌颇为享受。

明远太后与前朝狡黠老臣斗智斗勇四年之久，自然知晓她的言外之意。

她淡然一笑，未予接应，“无碍，哀家偏爱清静，加之新皇登基不久，前朝事务纷扰，尚需哀家亲自指导些时日。自今日始，除却年节庆典，便无需再至慈宁宫请安了。”

这便是明晃晃的打脸，直截了当告诉她们，那些外戚算个什么东西。

祥妃到底年纪轻，眉翠含颦，转瞬立即回神，低头轻笑，“太后娘娘国事繁重，臣妾怎敢频添烦扰。实不相瞒，臣妾初入宫廷，所遇皆是些琐碎小事，虽不繁复，却也繁琐，确需时日适应学习。”

萧沁澜听罢，目光深邃地审视了她一番，几不可查。

从初时的挑衅到如今刻意表露忠诚，看似是对协理六宫之权不甚在意。

莫非这位祥妃意在塑造自己直率无城府的形象？

入宫仅次日，便急于拉帮结派，实在急切了些。

果然如调查所示，祥妃是有心计，却难掩被家族宠爱骄纵的性子，那点小聪明简直不值一提。

无趣！

萧沁澜抚弄着鬓边垂落的步摇，略显繁琐的头饰让她脖颈略感不适。

明远太后斜睨着她那不经意的姿态，嘴角轻扬，悠然自得地剥着橘子，“宫中与伯爵府天差地别，需要学习的礼仪不止老嬷嬷所授。祥妃有此等心思，难能可贵，哀家甚感欣慰。”

话音刚落，祥妃微扬细眉，笑意更浓，“太后娘娘谬赞，臣妾实不敢当，日后定当勤勉学习，不负所望。”

逗了一会儿露爪子的小猫，明远太后将剥好的橘子递予对面，仿佛闲聊家常般随意说道：“自明昭王朝安定以来，兴安伯便鲜少露面于朝堂。每每来乾清宫亦是缄默不言。贤妃，你父亲近日身体可好？”

女子出嫁总盼得遇个温柔夫君，能得专宠，处处呵护，使自己的恩宠独树一帜，甚至是独一无二。

最可怕之处莫过于夫君对自己的忽视。

一夜灯火通明、苦苦守候，贤妃今日眼下青黑一片，眼神黯淡无光。

尽管容颜因着年轻依旧艳丽非凡，但脸上白粉过厚，多显憔悴，任谁都能看出她的疲惫。

反观祥妃却是一脸春色，清丽脱俗的容颜宛如初绽桃花，更添了几分柔情与怜爱。

二人方才一路暗自较劲，而祥妃一句“疲累，让姐姐先行”，让贤妃本就脆弱的心志更加敏感。

初至慈宁宫，目睹太后与那个贱人谈笑风生，贤妃神情愈发恍惚。

太后威名在外，她却不知如何插话，只觉得自己笨拙不堪。

贤妃不停地搅动手中的帕子，低垂着头，目光空洞地盯着宫装上精致的图案。

“贤妃……”

“……啊？”

首位好似有人在唤她。

贤妃胳膊突然被身后的进柠触碰，她这才回过神来，一脸茫然地抬起头，目光迷茫地直视着太后。

明远太后见她这样，轻叹一声，语重心长地道：“陛下日理万机，政务繁忙，上朝理政又需学习诸多事务，稍有差池便可能累及百姓。

而今后宫之中，唯你与祥妃为重，其余皆不足挂齿。

兴安伯多年修身养性，已鲜少参与朝政，陛下或许只是暂时未念及。”

“是……”贤妃声音中带着哽咽，稍得安慰眼眶便泛红，“多谢太后娘娘体恤，臣妾明白了。”

稍顿片刻，她仿佛找到了依靠，一股脑儿地将心中委屈与所思所想倾吐出来，“臣妾深知陛下赐臣妾贤妃之位，自是心中有臣妾。

陛下身负重任，白日忙于国事，自然难以周全顾及臣妾。皆是臣妾心胸狭隘，未能及时领悟。

幸得太后娘娘今日点拨，臣妾方如梦初醒。日后定不负陛下厚望，担起后宫之责，为后来姐妹树立典范……”

这番话似触动了她内心某处，竟滔滔不绝，言及了大不敬之语都不自知。

在场众人神色各异，连她身后的宫女也面露愕然惊恐。

明远太后并未制止，亦无心倾听这些醋意满满的琐碎言辞。

她将手中珠串置于桌上，“啪嗒”一声脆响，在这静谧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瞬间打断了那字字聒噪。

太后道：“淑妃心怀宽广，能有此番领悟确是好事。宫中事务现由贤昭掌管，这是皇上亲定。淑妃只需尽心治理自己内廷，剩余首要之事便是细心调养身体，以为我明昭王朝绵延皇家血脉，传承万年基业。”

淑妃闻言即刻噤声，满脸感动地起身行礼，“臣妾领旨，定当谨遵太后娘娘教诲，悉心保养，为陛下，更为明昭王朝之昌盛绵延子嗣。”

……

此话一出，屋内顿时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

萧沁澜刚咽下一口橘子，就被这突如其来的自信噎得说不出话来，橘子卡在喉咙间，差点令她窒息。

好……好蠢！？

世间百态真是无奇不有，奇葩之事层出不穷，今年尤甚！

明远太后不愧是历经风雨之人，她迅速回过神来，似笑非笑地让她入座，聊起了家常。

不知提起什么，祥妃骤然将话题转向了萧沁澜。

“臣妾往昔深居简出，鲜少与外界接触。只闻贤昭公主骑射皆精，兵法时计无所不通。

臣妾原以为这般才情与胆识兼备的女子，定当艳丽非凡、英姿飒爽。未曾想今日得见贤昭公主，即便是身着宫装依然仙姿绰约，气质淡雅脱俗，宛若不食人间烟火。

真是让臣妾心生羡慕。”

明远太后闻听此言，只是微微一笑，并未多加掺和。

淑妃还记得萧沁澜此前对自己的狠厉巴掌，神色愤恨地撇了撇嘴，亦未搭腔。

萧沁澜扫了她一眼，执起手帕优雅拭去指尖微尘，嘴角挂着温婉笑意，“本宫承蒙母后教诲，曾垂帘听政三载，又时常领军夜袭、刺探敌情。

若无些许坚韧不拔，恐怕早已伤痕累累，何能安坐此处，与祥妃娘娘共叙风月？”

寥寥数语，便让祥妃哑然失语。

她目光幽深，凝视着上位那遥不可及的身影。

果然好心性，深居简出不过是自己客套之语，不料反被她轻飘飘挑回，并隐晦指责自己安逸度日，更讽刺自己浅薄，仅知晓争宠斗艳。

垂帘听政三年！

好大的能耐，就算不言不语，仅是于珠帘之后静观，所学所悟亦非庸人所能及。

难怪陛下对她情有独钟！

难怪萧氏无子嗣承继，朝臣亦全力辅佐，多无异心！

看来不仅是太祖皇帝威严深厚，这贤昭公主立下的赫赫功劳，同样深得臣子们赞誉。

现下情势暂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可这样德才兼备且身份尊贵的女子，若真成为皇后，必将引来太后的特别关注与陛下的无限宠爱。

到那时，宫中怎会有她的立足之地。

就连提前诞下皇子，未来亦非一片坦途。

她沉默不语，陷入深思。

萧沁澜见状，并未继续为难。

此次进贡的橘子格外香甜，想当年行军作战，前朝余孽及外族侵扰不断，能有一餐温饱就非常属难得。

这种纯天然无公害的绿色食品，她才享受了短短四年啊，太亏太亏！

得继续活着！

萧沁澜纤眉舒展，悠悠然的剥着橘子，细细品味，不急不躁。

吃了哑巴亏，加之又初入宫闱，陛下对她有所偏袒，祥妃虽心有不甘，却不敢公然反驳。

想要在宫内顺风顺水，还是要谨慎行事，不可胡乱树敌。

祥妃语气柔和，明亮的眸子波澜不惊，转而聊起家常，“每年南方进贡的橘子皆颇受好评，臣妾向来偏爱这些。冬日闲暇之时，翻阅女戒、女德一类书籍，佐以汁水饱满的鲜果，内心倍感宁静平和。”

听到这里，淑妃终于找到了切入点，她冷笑一声，眉眼间尽是讽刺与嘲弄，直言不讳，

“妹妹出身尊贵，承蒙太祖皇帝庇佑，得以享受此等安逸。

臣妾则不然，记得凉州雪灾那几日，本宫夜不能寐，满心忧虑百姓受苦，衣食无着。

幸而靖亲王心怀天下，仁慈有德，方使凉州之灾得以化解。然而……

唉，靖亲王新逝，兴安伯爵府上下连日茹素，丝毫不敢懈怠。

反观妹妹，生活倒是安逸。”

“姐姐此言差矣。”

祥妃心平气和，不气不恼，“若非太后娘娘与陛下圣明，及时制定策略应对凉州雪灾，靖亲王又怎能顺利解困？

众多百姓能安然度过难关，非一人之力所能及。

姐姐常外出游历，家中又无父兄在朝，对朝中事务不甚了解，亦是情有可原。”

淑妃正要发作，却下意识望向首位，强忍着怒火与冲动，勉强挤出两丝苦笑，才不甘心地反驳道：“妹妹对朝中局势倒是洞若观火。”

后宫生活乏味，也许久未有这般生机勃勃了，萧沁澜乐得看戏，还忍不住接了一句，“皇嫂们个性鲜明，皇兄能娶得二位真是好福气。母后果然慧眼识珠。”

明远太后淡淡扫了眼天色，随口道：“兴安伯与庆南伯之女，自然不会差。”

身旁的琉薇心细如发，见她动作主动提醒道：“太后，今日奏折堆积如山，还约了太傅及其他几位大臣在乾清宫议事，是时候启程了。”

“嗯，国事为重。”太后点头，吩咐琉薇将备好的见面礼赠予二人。

那礼物极尽珍贵，二者难分伯仲。

二人欣然接受，正欲行礼。

却在此时，萧墨凌掀帘而入，笑着问道：“何事如此开心？不妨说与朕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