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世了?”
乾清宫中,萧墨凌翻阅着臣子刚刚呈上的奏折,一瞬不瞬,卓然而坐的身影有一瞬颤抖,神情满是不可置信,语气中透出浓浓的震惊与愕然。
此次凉州赈灾,靖郡王立下赫赫战功,于民间深受爱戴。
两人曾同为备选东宫,同在文华殿学习策略,且靖郡王身负国姓,自己原本对靖郡王的表现虽感满意,却也心存忌惮。
但皇位已定,非朝夕可变。
宫中本就气氛沉重,处处压抑,不可犯错。
自己不能公然斥责,若朝野内外再议论纷纷,即便是私下里的玩笑话,也足以令人心生畏惧。
谁不渴望成就一番伟业,留名青史?
然而……
萧墨凌猛地将折子掷于桌上,抬眼冷冷地扫视着下方,“是因何故去世?抑或是因病辞世?太医院不是悉心照料吗?就是这样对待皇室亲王的!他们呢!都死了!为何不进宫谢罪!难不成是有人特意包庇不成?这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此言一出,跪拜一片的太监们瑟瑟发抖,额头紧贴地面,无人敢率先开口,只不断支支吾吾请罪。
“这……奴才……奴才……”
胆战心惊,畏缩不前。
这一幕令萧墨凌烦躁不已,他挥手示意,“都退下吧。”
没好气的简短几字,对小太监们而言却宛如天籁。
他们急忙齐声回应“是”,随后纷纷躬身退出乾清宫,步伐谨慎。
殿内仅余萧墨凌与大太监二人。
“你认为……此事可是太后所为?”
大太监手执拂尘,恭敬而立,听后稍作思量便道:“依陛下所言,靖郡王似乎风寒未愈,病情沉重。加之长途跋涉,几无停歇方逝世。现下大局已定,心绪安定之下身体骤然放松,也是常情。”
“虽是常情,却非必然。”
“哎呦,这……”大太监目光闪烁,眼珠滴溜溜转悠,环顾这空旷的殿内含糊其辞,“陛下所虑,亦非全无道理。”
萧墨凌知晓他的顾虑。
自入宫以来,二人言语间已不复在国公府时的直率与坦诚。
如今只能借这微妙言辞,抒发内心的不满与愤慨。
思及此,更觉无趣。
若靖郡王确为自然辞世,尚可接受。
但若为太后下手,背后到底藏了何种深意?
实难揣测。
总不至于仅是警醒他。
宫中无人可诉衷肠,处处受限。
再过两日,还得应付那两个嚣张且心术不正的女子。
萧墨凌的额头愈发沉重。
他伸手用力按压着眉心,声音疲惫不堪,“沁澜今日在忙些什么?”
见他忧愁,大太监心中五味杂陈,既酸楚又心疼。
他年岁已高,自幼便看着陛下成长。
那个曾经恣意不羁的陛下,现下却变得处处小心、时时谨慎。
大太监柔声细语道:“公主殿下今日用完早膳后,便一直留在宁安宫中,未曾外出。”
“太后未传唤沁澜吗?”
“太后娘娘或许是累了。今日下朝后,连乾清宫都未踏足,正在慈宁宫休憩。”
“休憩?还是避开?”
“陛下……”大太监欲言又止。
萧墨凌话一出口便觉懊悔,他紧闭双眼,“朕这脾气,怕是难以迅速改变。此消息方才由太监传入宫中,想必众臣尚不知情。这样说来……”
他缓缓睁开双眼,垂首凝视着手中的问安折子,眼神微眯,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恰在此时,殿门外传来小太监悠长而清晰的通报声:“太后娘娘驾到——”
声落,大太监从容不迫地上前,整理御案上稍显散乱的奏折,低声劝慰,“太后此刻亲临,应是闻讯而来,欲共商对策。”
萧墨凌整理好衣襟,抬眼望向那厚重的殿门,面上的厌恶与轻蔑愈发加深,“此事,大约是个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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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轻盈飞舞,宛如天降瑶花,将原本庄重的慈宁宫装扮得晶莹剔透,犹如玉宇琼楼。
红墙与白雪交相辉映,檐角悬挂的冰凌随风轻摆,发出清脆悦耳之声,既美不胜收,又暗藏危机。
庭院内,积雪厚实,踏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宫女太监们身着鲜艳冬装,手持扫帚,在院中往来穿梭,专注地清扫着积雪,身影忙碌而有序。
厚重的门帘隔绝了外界的寒冷,碳炉中火焰跳跃,“噼里啪啦”作响,温暖舒适。
萧沁澜步入室内,脱下披风向凤榻上的太后行了一礼,“母后安康。”
太后放下手中的棋子,笑容满面地向她招手,“贤昭来了,哀家正与琉薇念着你呢,没想到这就到了,真是巧。琉薇,快上茶,外面冷,再拿个手炉给公主,最好是雕着花纹。”
琉薇应声退下准备。
室内侍立的宫娥稀少。
萧沁澜眉目弯弯,瞧着温软柔弱。
走近时余光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番,自然地与之相对而坐,笑靥如花道:“往常见母后总是忙于政务,眉头紧锁,许久未见您这般的闲适了。
想来儿臣不在的这三日里,母后定是有喜事相伴吧。”
“宫内一片宁静,死水一般,能有何等喜事?”
太后端坐于凤榻之上,指尖摩挲着白子,淡然言道:“琉薇棋艺尚浅,此局已近绝境。沁澜心思细腻,看看可能寻得转机。”
“母后过誉了。”
萧沁澜眼眸漆黑,语调平和而略带上扬,闲散道:“母后治理下的明昭王朝井然有序,深得朝野内外、百姓之心。儿臣愚钝,若能习得母后万一之细心,亦不至于至今无所助益,空享百姓供养。”
闻此言,明远太后放下棋子,目光与她直直交汇,“贤昭身为萧氏皇族唯一正统血脉,太祖亲赐‘昭’字封号。即便国家无虞,天下亦当敬奉。”
言罢,她轻叹一声,宛如慈母教诲,“贤昭懂得心疼百姓,与下人和睦,自是好事。不过亦需把握分寸,以免引人非分之想。”
“母后教诲的是,儿臣铭记于心。”
萧沁澜稍稍点头,拾起一枚白棋随意置于棋盘上,“儿臣曾有征战经验,对御下之道略知一二。但同辈间的相处之道,却始终拿捏不准。
此番出宫祭拜兄长,偶遇醇亲王、陆二公子、司空公子,乃至……”
她稍作停顿,神色自若续道:“宁郡王等人,皆来相约共游京师。
当时儿臣未及多想,毕竟他们皆是男子且身份尊贵。而今细想,确有失分寸之处。
恳请母后赐教,如何既能保持身份,又不失本心。”
殿内侍奉的宫娥们听罢心头皆是一震,连忙将头垂得更低。
明远太后行若无事,沉稳地落下黑子,使得原本清晰的棋局再添变数。
“定国公家现下只有一独子,陆承韫性情温良,与你相交多年,此事众人皆知,无人非议。司空亦是。”
太后目光转向她,“润知乃大长公主之后,性格虽有些倔强,不爱那些弯弯绕绕,但总体尚可。至于宁郡王与靖郡王,他们皆冠国姓,细究起来却并不属宗室直系。”
分析完利弊,她一锤定音,“男女有防,地位有别。贤昭之后务必谨记自己的身份。”
萧沁澜笑着点了点头,眼底深处却盈满幽暗。
尽管在此地已近二十年,她骨子里的教育却并非心狠手辣,用“淡漠”二字形容更为贴切。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此理无人不晓。
但若被逼至无情无义之境,她……
“贤昭……”明远太后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指向棋盘,“勿要分心,哀家已落子,轮到你了。”
萧沁澜紧抿双唇,指尖拈起一枚白子,注视着那黑白交错的棋盘,沉思许久。
约莫半盏茶时间后,她终于下定决心,将白子置于棋盘最不起眼的边缘。
明远太后并未催促,反而笑出了声,“落棋无悔,你可想好了?”
“是,落棋无悔。儿臣能力有限,仅此而已。”
太后摇了摇头,随即以黑子直接围住了她的白棋,“你可是要输了。”
黑子落定,棋盘上的局势再次紧张。
“累了。”明远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站起,“今日天寒地冻,恰逢此景如诗如画,身处其间,难免觉得祥和安宁,心绪也随之平静下来。”
她步至屋门前,望着纷飞不止的雪花,笑道:“不错,瑞雪兆丰年。今日就在宫内支起炉子吧。贤昭,你也留在慈宁宫,用完膳再离去。”
萧沁澜紧随其后,闻言点头,慵懒恭顺间,自带长居高位的疏离,“一切遵从母后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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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结束后,定国公府的烛火辉煌。
陆泽唤住了正准备离去的二儿子,将手中的信纸抛给他,负手而立,看着颇为自得,“看看,有何感想?”
这是陆墨凌登基以来,他首次让陆承韫涉足朝政之事。
无需细阅,他便能明了信中所写内容。
装了这么多年听话,他驾轻就熟,接过信纸后佯装仔细研读,面容转瞬因故作深沉而显得格外凝重。
“靖郡王因风寒侵体,病情急转直下,终至高烧不退,不幸离世?”
寥寥数语,陆承韫反复翻阅数次,抬眸望向陆泽,疑惑道:“此事怎会这样的突然?父亲告知于我,可有何差遣?”
还算有些眼力见儿。
儿子身为天下共主,却腹背受敌,家族内外必须竭力应对。
陆泽见他心领神会,便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你以为,此事是偶然之祸,还是早有预谋?”
陆承韫当年跟随他们潜野之时,也曾多次奇袭敌军,此时自然不会装聋作哑,敷衍了事。
他沉吟片刻,才道:“凉州雪灾肆虐,听闻靖郡王仁心宅厚,常独身探访难民。加之路途遥远,车马疲惫,近日京师又有大雪再袭。常年赋闲的人一时撑不住,也是常理之中。”
“兵部众人亦是此见。”陆泽点头应和,“靖郡王并未妨碍任何人,他之死乃顺其自然,天命所归。”
“父亲既已洞悉,可有要事需孩儿效劳?”陆承韫不愿与他废话,直截了当询问。
陆泽也无意冗谈,见他明理,颇有些意外多看他一眼,心里又满意几分,
“旬日之后,贤妃与祥妃将入宫。二人品性不良。明远太后将此二女赐予凌儿,警示之意昭然若揭。太后为女子,且无强援娘家,更无子嗣傍身。”
“所以……”陆承韫挑眉,语气不急不躁。
陆泽傲然而立,“我儿凌儿乃九五之尊,此等粗俗女子怎堪为我陆家延续血脉。然其姿色尚可,留作玩物便好。你明日向司空求取两剂绝子汤,务必彻底有效,一劳永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