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安眼睫剧烈颤动。
她哆嗦着手去捂梁红玉的眼睛:“阿玉,别看。”
可惜,也晚了。
梁红玉已经看清楚了那堆人山。
她心里倒是不害怕,父兄经常带她到军营去,她在伤兵营见过不少血肉模糊的人。
“族姬?”她伸手盖住那只颤抖的手,“别怕,我在。”
赵令安让她找来刘锜。
“劳烦将军下去地里问问,到底何事。”
怎么就死了这么多人,还多半是头发花白的老人,半张着没有牙齿的嘴巴,像是向苍天呐喊。
她眼神放空等着。
兔兔担忧:“宿主,你没事吧?”
从太平盛世而来,受不了这种场景也是正常的事情。
“我没事。”赵令安摇头,“你容我想想——”
想什么?
系统看着她抱着膝盖蹲在地上,用手指掘土的动作,更担心了。
梁红玉也半蹲着,陪她旁边。
其他人在远处看着,想靠近又不敢,唯恐自己一不小心就被当成泄恨的对象。
韩世忠扶着腰间的锏,默默凝视着她们的动作。
他倒不是想要探究什么事情,只是生怕两人一个想不开,亲自跳下去问个究竟,被尸体冲撞了。
刘锜很快就顺着小坡跳上来:“回族姬,都是上岁冬刚熬过开春结果没能撑住的老百姓,熬不到彻底解除冰封便没了。”
“为何?”赵令安觉得自己有些不理解,“如今万物春生,山上不是长了很多野菜吗?”她指着漫山遍野的绿色,“就算野菜没有,先吃些没有毒的野草,不能熬到朝廷的赈灾粮吗?”
刘锜咽喉滚动,低声道:“腊月时,朝廷已派遣过官员赈灾,冬日开设粥棚,施粥民众。只是——”
“只是什么?”
“粮食有限之下,许多老人会主动把自己的粮口留给孙子孙女,选择让孩子活下去,他们有些人会主动赴死,有些会吃雪试着能不能熬过去。”
而这一批人,估计就是吃雪没熬过去的人。
纵然开春,山中野菜也不够那么多人过活,更何况历朝都有“垦草令”,没了雪,他们也只能饿死。
这种事情,也算不得鲜见。
啪嗒。
赵令安忍了多时的眼泪,还是没有办法继续忍下去。
她转过身,看着那些麻木挖开泥土,埋葬亲人的老百姓,嗓音哽咽:“有没有问过,这是哪里的百姓,是整个海州,还是只有一个村庄城镇。”
刘锜垂眸看着那片抖动的衣角,拳头握紧:“ 十里以内的村镇。”
“好,我知道了。”赵令安弯腰,将地上灿烂的不知名野花摘走,用草捆成一捧,握在手中,“刘大将军德高望重,与其部将郭药师留守驻军。其余将军,随我入城。”
刘锜迟疑。
“怎么?”赵令安眼中还挂着泪,转身面无表情看着他,“刘小将军有为难之处?”
刘锜领命:“没有,下官这就去办。”
族姬素来有主见,应该、大概、可能不会闹什么要命的事情……吧。
他离开的脚步有些沉重。
“宿主你别这样啊。”兔兔换了个灰白的表情包,“你这样我害怕。”
上次宿主突然改变态度,结果一声不吭就把宦官杨戬书房烧了。可那好歹在京城,赵佶还在当场。这里可是海州,地头蛇的天下。
“怕什么。”赵令安不再回头看那堆张口向天的人,径直向马车走去,“一路上的州官不是都很想请我吃饭吗?我不给别人面子,单单给他面子,他不应该受宠若惊?”
系统:“……”
宿主现在说话,突然就很有奸臣的范儿。
它真的害怕。
坐到马车上的赵令安,着王渊前来:“去,准备小半筐铜板。”
王渊怀着巨大的疑惑去准备。
没多久,捧着箩筐来的王渊与海州知州一众人迎面撞上。
赵令安对一众人的行礼反应淡淡,只板着一张不高兴的脸,着王渊捧着箩筐随她到山坡旁。
梁红玉一头雾水跟上。
族姬天天嘿嘿疯笑,忽然这样,真是不习惯。
更莫名的是王渊和知州一众人等。
不知为何,刘锜总觉得有种要出大事情的预感。
站在刚才那片红花旁边,赵令安向刘锜招手:“将军嗓门大,帮我喊一句‘神乐族姬要砸钱了,快来抢’。”
刘锜:“……”
“你不乐意喊?”赵令安挑眉,眼眶还红着,语气却已淡漠如斯。
系统:“……”
完了完了。
宿主嫌弃奸臣当得不够过瘾,还要体验昏官的糜烂日子。
知州等人衔笑,正要谄媚进言,刘锜却清了下嗓子,高声喊起来——
“神乐族姬要砸钱了,快来抢。”
他嗓音如洪钟,一送三四里只是小意思,背后三军都得侧目。
远处的韩世忠:“……”
他就知道。
呵。
第一遍,麻木的人迟疑回头,拄着农具看他们,但没有人动。
赵令安伸手抓了一把钱:“继续喊。”
她回想当初体育课铅球是怎么推出去的,用力往底下一甩。
啪啪——
钱一半飞出去,一半打了她的脸。
“……”
梁红玉伸手将她拉开。
“族姬?”
赵令安摸着自己的脸蛋,蒙了。
她知道自己菜,但也不知道能菜成这样。
磨了磨牙,她不信邪,又抓了一把,用力往外面丢去。
这次,倒是没砸中自己,只是险些把自己一并丢出去,顺着山坡滚到别人要挖的坑里去罢了。
系统:“……”
刘锜都站不住了:“族姬,要不让我们帮你丢。”
“不用。”赵令安舒出一口气,终于露出个很浅很浅的笑容,“自己丢,心情才爽快,我就爱这种砸钱的快.感。”
兔兔发愁,托腮叹气。
它的宿主可别走邪门歪道啊!
——主系统会扣它能量的,呜呜。
知州眼眸微转,对旁边的知县低头说了几句话。
甩完一箩筐铜板,赵令安感觉自己的手都要脱臼了,还得忍住酸痛,做出一副开心的样子来:“走吧,饿了。”
她拍了拍手,接过宫女递来的温热手帕,将手擦干净,得了闲,才摆出个好脸对着知州。
“海州知州?”
知州连忙出列:“是。下官在,族姬但请吩咐。”
“带路罢。”
她将帕子交回阿梨,在阿丹的搀扶下,端起族姬的派头,踩上马车内。
梁红玉斟酌了一番,没有骑马,随着进去。
果然。
马车一动,族姬就开始软下来,哭唧唧捧着胳膊小声嚷嚷起来:“胳膊酸死了,要揉揉。”
三人对视一眼,叹气。
“族姬,你刚才为何要那样做。”阿梨在自己膝盖垫了个软枕,让赵令安躺着,“你可知,此事若是被有心人宣扬出去,你的名声可就要不保了。”
赵令安闭上眼,享受着阿丹力度适中的按捏。
她哼哼两声。
“传开了才好,传得越开越好,最好传到即将要去的楚州、扬州和苏州。”
不然她刚才不是白演了?
系统琢磨:“宿主,你这是想让当地官员投你所好,送钱给你砸,间接帮助灾民渡过难关?”
“嗯哼,算是目的之一。”
“你还有别的目的?”
“当然了。”
“说说。”
“秘密。”
兔兔收起晃动的耳朵,咧开的板牙。
又瞒它,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