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白术只看了几根骨简，就觉得脑袋发疼，她不敢再看，这种巫简对神识之力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
转头去翻其他箱子，果然这回很容易就打开了。
里面堆放的也是骨简，不过是像竹简一样卷着的，拿起一卷，明显做工要粗糙很多，展开。
边缘的字迹有些模糊，能看出岁月的痕迹，这点上不如巫简。
沈白术心里有了数，认真往下看。
这赫然是一篇日记形式的自传。
描述了某日海螺被大人带着，找到了一处海底矿脉，大人一挥手就把山一样巨高巨高的矿脉给收走了。
大概是受限于篇幅，彩虹屁并不算明显，但字里行间都表露出强烈的狂热的崇拜。
沈白术忽略掉无关要素，重点记下具体方位、矿脉外在以及作用。
拿起另一篇，这回描述的是大人带他采集了一种植物。
这大人无疑是十分豪爽的，根本不管成熟与否，出手就移山倒海般挪走了一大片。
照旧是植物相关。
看了七八篇，沈白术开始觉得，她也需要能在海底存在的纸张，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如赤血藻，就很有必要记录一下。
接下来两日她妈还昏着，她爸留在群落照顾，沈白术独自跟随采集队外出。
带队的还是老战士，副队长则换了个人——丰一年昏迷着，丰爸就没出来。
采集地也换了，大概是把血红珠子留在家里，平安来去，没出什么意外。
这里的平安是指没发生致命危险，小伤还是有的，不过沈白术已然习惯。
老战士夸她适应快，再过一两月就能去狩猎队打个酱油了。
——没指望真的猎到海兽，只求中间不出错，能跟上不拖累就好。
俗称实习工。
沈白术不太满意，一两个月太慢了。
而且那时没准新群落已经定下来，就不能像现在这样到处跑，去挑适合的野生群落。
这日她正想要不要去找老领主，老领主主动来了。
沈白术问：“贺向阳怎么样了？”
老领主露出一个笑容：“已经觉醒了，只不知是什么神通，还需适应，不过迁移群落的时间不用改了。”
如果贺向阳无法觉醒，就不能适应外界的海水，这个时候迁，必死无疑。
还算争气，没浪费，沈白术点点头。
“之前答应过给你算贡献点，但你这补药比我预估的还要珍贵，一时无法判定。”老领主问：“你想过要兑换什么吗？”
“我想进狩猎队——”沈白术毫不犹豫：“听我奶说，战士们组了一支先锋队，专门寻找新群落，我想进那个队。”
“可以吗？”
老领主有些好笑，这脾气真的跟她奶一模一样，志气高又霸道。
就连这一声‘可以吗’都不带半点征询的意思，像在通知别人。
“我问过罗信，以你的进度最少要一个月才能进狩猎队，更别提先锋队了。”
罗信就是老战士。
先锋队往往是临时组的，为了执行某个特殊任务，就好比此次寻找新群落。
队如其名，机动性很强，能当先锋的都是战士里面的尖尖。
沈白术早就想到了说服他的理由，一点也不慌：“新群落开荒，进度不可能太快，再者钟然也在里面，为了照顾她的速度，我肯定跟得上。”
老领主有心想问是否为了跟钟然争一口气，但到底没说出口。
领地年轻一代有竞争不是坏事，他不会让钟然为大局考虑就处处退让，但也不会逼着树丫给钟然低头。
没可能一朝觉醒领地类神通就当上了压榨长工的地主老爷，越强大的战士越骄傲，出路也多。
领主与领民是双向选择。
如何与领地内的大战士相处是一门学问，钟然心性确实沉稳，胜过同龄，但到底年轻。
于是他只说：“你好好采集，我再看看。”
沈白术知道这意思是会向老战士打听，没达标就会让自己换一个要求，毕竟要为先锋队安全考虑，带一个拖油瓶还好，带两个就难了。
她没再多问，见人要走连忙道：“老师。”
“还有什么事吗？”
“在迷失群落，我还找到了一些箱子，有很多骨简。”顿了顿才说：“还有巫简。”
老领主表情微变。
＊
推开门，沈冬夏终于从屋子里走出，伸了个懒腰，眺望远方。
好一会儿满意的点点头，收回迫人的气息。
这次晋升，不亏。
身体素质自不用提，五感跃升了一大截。
手指勾了勾，力量顺着海水蔓延出去，所过之处清晰非常……咦，领主居然在他们家？
沈冬夏好奇的走到隔壁，表情微僵，这一老一少居然在看书？
正要蹑手蹑脚的退出去，身后传来祝西的声音：“冬冬你出来了？我正想着你也该出来了。”
沈冬夏：“……”
见到沈冬夏僵住的鱼尾，祝西有些好笑，知道她还是一如既往怕看书，偏偏妈很喜欢，总催，还说脑子笨就要多读书。
“领主，树丫，准备吃晚饭了。”
老领主按了按太阳穴：“都这个点了？我该回去了。”
沈冬夏和祝西热情挽留。
老领主摆摆手，说还有别的事要做，就不留饭了。
沈白术索性提议：“要不老师我把这些箱子搬到仓库？仓库环境更好，方便你我，也方便大家。”
仓库不仅有药材室，还有老领主特地做的阅览室，存放了他收集的知识。
药材室只有少数人才能进，阅览室却是公开的，老领主很推荐族人都去，不做个睁眼瞎。
除了文化，还有他自己总结的植物与制药方面。
老领主有些心动，但想了想，摇头：“这些骨简太过珍贵，还是存到你空间里为好。若有闲暇，不妨将内容抄一遍下来，再放进去供族人观摩学习。”
抄书？沈白术有点头大，这可是骨简，得用指甲一个字一个字的去刻！
老领主含笑道：“不着急，慢慢来，也好好磨一磨你的指甲。”
指甲是人鱼的武器，和尾巴一样重要，常磨常新。
沈白术皱着的眉头松开。
确实，这种精细活很锻炼人，不仅是身体还有神识。
“行吧。”
至于血红珠子，老领主看后直接说不能吃：“无论是我们人鱼还是其他海兽的能量核，力量是驳杂还是纯粹，都带有强烈的个人气息，是异种力量，直接吃轻者会扰乱我们的力量体系，使本我和他人的力量以身体为战场决出胜负，很危险，重者会影响到本人的认知，性格，习惯……也就是——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沈白术愕然的瞪大眼睛。
“你见得不多，不知道能量核中除了血脉之力，还有一种力量，叫做传承之力。虽然一般而言会很稀少，但传承之力与神魂相关，有些实力强大的海兽，死后能量核还会携带少许残魂……”
传承之力，是神识的另一种说法吗？
沈白术终于明白，此前血红珠子那么灵活，会主动追着他跑，是因为还残留着银光幻彩螺的一缕神魂。
残魂消散，自然就成了死物。
幸好她没有吃，不然这不就被夺舍了吗？
“那这珠子该怎么办？”
老领主沉吟道：“我看过了，上面的传承之力已经散的差不多，之后我会与它沟通，尽量净化掉异种力量气息，然后咱们一人一半，轮流用它修炼。”
“这个我就不用了吧……”沈白术觉得她还年轻，不着急。
老领主失笑：“这珠子上的血脉之力在不断流失，偏偏很是强大，每日修炼时长是有限的，我一人用太过浪费。”
想到什么又补充一句：“你也可以分给家里人。”
“好。”
＊
之后沈白术的日常又多了一件：去阅览室抄书。
老领主给了她几个骨简：“这些都是我处理好的，你先用着。闲暇时我过来教你做空白骨简。”
空白骨简的步骤颇为繁琐，首先要挑选合适的骨头，这个仓库里很多。
每次狩猎队回来，骨头基本都是留下，除非族人要求，不过人鱼普遍都更喜欢吃肉。
其次打磨骨头，让它尽量平整规范、去掉菱角，以适合书写。
最后则是配置药水。
唯有浸泡过药水，骨简才能长时间浸泡在海水中，不腐不烂。
有族人听说沈白术从迷失群落带回来不少宝贝，都好奇的过来看热闹，一见沈白术在刻书，当即走了一半。
剩下勉强看了两片她刻出来的骨简，又走了七七八八，表情很嫌弃的样子。
最后只有几人笑着鼓励她，待了一刻钟，转身回去打孩子。
怎么树丫就能端端正正坐在那儿刻书？
书递到你手里，你都看不下去！
沈白术知道人鱼把这些不能吃的骨简当做鸡肋甚至垃圾，但这于她，却是非常珍贵的文明的痕迹。
有些伤感，现代种种已经渐行渐远。
＊
七八天后，先锋队回来了，沈白术迫不及待去见她奶：“能进化血脉的宝贝，奶，你快看看，妈就是靠着它晋升二段人鱼的！”
沈冬夏不服：“明明是我积累快到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道来。
沈苍仔细感知一番，点点头：“不错。”
“奶，你快吃吧。”
奶是他们家实力最强者，少了谁也不能少了顶梁柱。
结果，沈苍摇了摇头郑重道：“我打算把它给领主。”
“可以吗？”
＊
老领主正在观看一片巫简。
许久后，传承之力耗尽，他被强行踹了出来，瘫在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喘气，苦笑：到底是老了。
人鱼族的衰老太过迅速，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各方面机能都在下降。
这时敲门声传来。
老领主察觉是沈苍，表情缓和：“进。”
沈苍之前其实已经在屋外等了一会儿，不过她没表现出来，开门见山的拿出东西：“给你。”
老领主认出这正是树丫曾给过自己的补药，摇头：“你这样不好，辜负了孩子的一番心意。”
“我跟她说过了，她也同意。”沈苍有点不耐烦：“快点，你知道的，我不喜欢推来推去。”
老领主叹了口气，沉默中表达拒绝。
气氛一时僵持起来。
“你这个倔老头……”终究还是沈苍打破沉默，就在老领主以为她会放弃时，她一个健步闪身到老领主旁边，掰开他的嘴巴直接喂了下去。
又死死卡住他的下巴，不许吐出来：“这血珠子质量是很高，但对我没多大用。”
“你吃掉，努力活久点！”
确定人咽下去后，沈苍转身走了。
老领主表情复杂，恍惚中想起往事：
沈苍这狗脾气，还真是数年如一日的就没变过！
族人只知他和沈苍是同龄人，其实沈苍比他要大很多。
当他还是个幼崽时，沈苍就已经是个很成熟很靠得住的大战士了。
明明受着伤，非常需要群落的环境调养，却还是会东挑剔西挑剔这个那个领主不行。
老领主至今都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沈苍对他说：“小崽，我看你资质不错，给我当个领主如何？”
少年时的他就呆呆望着沈苍，连眼珠都不会转了。
他曾经待的群落，领主是暴君霸主一样的存在，附近的也没多好，可沈苍说的就像是领主还要求着她这个大战士一样。
这种地位颠倒的妄言，他从未听过。
可后来他知道，只要够强，就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如今他老了，虚弱的身体连累精神也跟着脆弱，他开始伤春悲秋，可沈苍还是那么年轻，强势，有着蓬勃的生命力。
在她的世界里，依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一如既往自信，没有衰老与死亡的窘迫。
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老领主怅然。
＊
奶离开后，沈白术神情微妙：“妈，你说奶说的那个理由是真的吗？”
什么叫质量虽好，却也鸡肋？
真不是借口？
沈冬夏一下领会到她的意思，兴致勃勃的八卦：“原来你也看出来了，我小时候一度以为领主会成为我小爸……”
她讲了一些她观察到的觉得两人关系不同寻常的细节。
“我之前在领主那里学习，虽然他面上一视同仁，但我能感觉到他偷偷偏我，给我开小灶，喂一些别的幼崽没有的好吃的……”
“那他们俩怎么没有后续了？”沈白术好奇。
沈冬夏拧着眉头：“我问过我妈，她说她看领主就像看我一样，一小破崽。”
烦人又聒噪，叽叽喳喳像小鸟，当然，这就没有必要告诉女儿了，只是——小鸟是什么？沈冬夏有点纠结。
她妈只说是海面上能飞的，她想象不出来。
思及如今两人外貌的对比，仿若隔了辈，沈白术也跟着沉默下去。
好一会儿才小声道：“妈，你说奶现在多大了？”
沈冬夏回神正欲说自己的猜测，表情忽然僵住。
沈白术顿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缓缓回头，就见她奶似笑非笑：“想问我年龄？来问啊。”
沈白术缩了缩脑袋。
不管哪个世界，问年龄对女性都是一个雷点，她才没那么傻。
虽然她真的很想知道她奶多大了。
三段人鱼而已，能活那么久？
*
沈苍听了沈白术想进先锋队的豪言壮志，倒也没像沈冬夏一样打击她，只是没有报名下一轮的狩猎队，打算亲自给她特训。
沈白术本以为她妈已经够魔鬼了，没想到她奶还能更地狱。
前者与后者简直小巫见大巫。
如果说她在她妈手上还有那么一两次逆风翻盘的机会，那么面对她奶就是全方面的被压制。
就像是身处氧气越来越少的空间，一点点窒息。
她奶玩她，跟猫戏耍老鼠一样，还是狸花中的战斗猫。
这日沈白术跟死鱼一样瘫在地上爬不起来，忽然听到了一声轻笑，一抬头就见钟然站在不远处看她。
眼神貌似很平静，嘴角轻轻扯了一下。
沈白术突然就很明白为什么自己和她不对付了，现在她也想跳起来打她。
族人都说钟然性格沉稳，有大将之风，像老领主，靠谱。
沈白术却觉得：这姐真能装。
假假的。
真想看到她这副面具破碎气急败坏的样子。
“我听说，你想进先锋队？”
钟然先开的口。
沈白术从地上爬起来，这种被居高临下俯视的感觉很不好。
“不行吗？老师还没退下去，领地轮不到你做主。”
沈白术欠欠的。
她有点找回没有记忆时自己的感觉了。
钟然表情一青：她说话总是那么难听，一点都不顾及别人的感受。
不由嗤笑道：“就你这水准还想进先锋队？把命丢在那里没什么，别连累了我们。”
“那不如我们比比？看谁更拖后腿。”沈白术下意识道。
说完就想捂脸，她这是被记忆给影响了吗？
钟然忽然就觉得很没意思。
总是这样，用暴力决定胜负。
她摇摇头：“你打赢我并不能说明什么，我们俩在先锋队都是拖油瓶，但我可以用神通之力勘测群落情况，这是我不可取代的作用，你呢？”
沈白术顿时用一种看稀奇的目光看她。
“你居然愿意承认自己是拖油瓶，从前输给我不都很屈辱的吗？”
钟然低吼道：“我从未这样觉得，我只是更加努力想超越你，而你仗着自己有天赋，却从不珍惜，吊儿郎当去走捷径……”
钟然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跑题了。
她又被这人给带偏！
“我现在在很严肃的跟你谈正事，你不能仗着老师喜欢你，就让他破例，先锋队的每一个人都是有用处的。”
看着钟然冒火的眼睛，沈白术发现没有记忆的自己真的很要面子。
两世为人，让她的神魂很强大，能轻易的记下老领主教授的知识。
所以在别人看来，她都是随便学学，就能考高分。
嗯，或许还有点欠揍，比如在别人抓耳挠腮痛苦加倍时，状若无意经过，来一句这不是有手就行？
但还真不是……好吧，是这样。小孩子的虚荣心与超强自尊心啊，沈白术嘴角含笑，她这一世的童年真的很幸福，虽然有诸多不足——
许是神魂太强大了，她小时候身体很弱，经常生病，她奶也跟她说不要多思多虑。
她奶天天催着她妈多认点字，可对她……要么多睡觉，要么出去玩吧，越疯越好。
“我能进先锋队，当然不是老师给我开后门，就许你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