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至小雪,寒后初霁,远山如黛,烟岚氤氲。
庭院玉树琼枝,银装素裹,飞燕踏着薄雪行至院中,飘散的冷蕊随着霜雪落在发间,染了一身寒梅香。
今日礼射宴,她特意换了一袭月牙色的素雅衣裙,仅在乌黑的发髻上别了一支白玉簪子。寇随之在身后静静看着飞燕轻折下一支红梅别于鬓边,有些恍惚。
那年小雪,她也是这么摘下一株红梅,带着梅香向他而来。
葭月萧瑟,漫天飞雪,年幼贪玩的飞燕又央着哥哥带自己出府。庞统扭不过她,干脆叫上好友带着妹妹一同到郊外梅林寻乐。
一身红裙的飞燕肆意舞动在梅林里,寒风吹得花瓣纷纷的落,洒在她随风而扬的青丝上。他与好友端坐在林间石桌把酒畅谈,频频走神。那抹在花海里若隐若现的红纱不停闯入他的眼里,如同落在她发间的梅花一般悄无声息地落到他心里。
“给你。”她折了两枝红梅,递给他与庞统。
他笑着看庞统接过梅花又插回妹妹发髻,小心将那一截给他的枝丫收入怀里。
寒来暑往,他与庞统带着飞燕赏春日海棠,采夏荷吃莲子,摘下秋日一捧木犀做了一碟不堪入口的桂花糕。
年月来去匆匆,他看着曾经那个只会抱着布娃娃玩闹的小丫头一点一点长成大姑娘。
茫茫白雪之中,寇随之看着飞燕的背影,忽而一笑。在他尚且年少的岁月里,他便生了花好月圆的愿景。当年那枝早已枯干的梅花,依然锁在他的木盒子里。如同过往的良辰美景,紧锁在他的心底。
寒梅傲雪,隔岸桃夭。
“飞燕,走吧。”一如当年,他在漫天飞雪里唤她。
回头的少女却再也不似儿时那般笑得明媚,眉心的结缠绕得如同她握在手里的同心结。他默不作声看着她将那枚同心结塞回怀里,依旧笑得温和。
小雪时节的斋饭,多了几味。满心欢喜的展昭捏着一个仍冒着热气的糍耙,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跟在飞燕身后的寇随之。
一袭素白衣衫,温润素雅,腰间系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白玉,与飞燕十分相配。
“飞燕姐姐,寇大人,你俩今日着装这么般配,莫不是为了宴射礼?”
公孙策端着筷子的手微微一滞,不着痕迹地瞥了两人一眼,又佯装无事夹了一小撮腌酱菜,就着清粥咽下,酸得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展昭,怎么就跟宴射礼有关了?他们这是默契!”包拯壮了壮胆,无视公孙策冒火的眼刀,笑着调侃。
“就是!默契!”小蜻蜓顺着包拯的话,在公孙策心上再补了一刀。
陆湘湘抬头看看俩人,雪色相映,白玉点缀,果然仿若一对璧人。又瞧了瞧与自己皆是青色衣着的公孙策,低头抿嘴一笑。薛彻不明所以,见陆湘湘笑得开心,也跟着欢喜。
飞燕没好气地横了展昭一眼,却没有出声反驳。寇随之笑而不语,给飞燕倒了盏热茶递了过去:“暖暖手。”
“嗯。”自然而然地接了过去,如同老夫老妻一般。惊得展昭连嘴里的糍耙都忘了咽下,微张着嘴,又看看面无表情的公孙策,才意识到玩笑开过了,尴尬地无话找话:“飞燕姐姐,今日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哦!”
“尽管放马而来,寇……”飞燕咬了咬唇,眼波微转,余光掠过那两个身着青衣的人影,脑海中翻过公孙策失明时对自己冷言冷语的画面,心下一狠:“随之哥的箭术可是与我哥哥不相上下,在这京城怕是找不出几个对手。”
寇随之听罢,眸中笑意更浓,言语间谦和有礼:“早闻展小侠技艺超群,箭术更是神乎其技。飞燕,不可轻敌啊。”
唇角一弯,飞燕抬眸看向寇随之,似是在为他助威,又似是在无意间点燃另一个人的心火。
公孙策面上依然端方冷静,却默默加快了用膳的速度。包拯将那碟快要被夹空的腌酱菜往自己这边挪了挪:“给我留点,一大早别把自己给酸倒了。”
“各位都是劲敌,陆姑娘,看来今日我们想夺得头筹,是困难重重。”薛彻给陆湘湘夹了个糍耙,笑得开怀:“今日小雪,来,吃个糍耙驱驱寒。”
陆湘湘见公孙策握着筷子的指节微微泛白,心下暗喜。绿筠果然说得没错,他既未再催自己归家,想来心意已动,却又羞于明言。若能让他意识到身边已有情敌,只怕心绪难平,紧张担忧之下,说不定今日便会按捺不住,与自己挑明心迹了。
陆湘湘瞧着公孙策越发阴沉的脸,心中更是欢喜,小咬了一口糍耙:“嗯,很甜。”
“好酸!”护住了腌酱菜的包拯悠闲自得吃了一口酱菜,酸得脸皱成一团,连连喝下几口清粥,“咳咳,果然不愧是酸策,这么酸你都能咽得下,佩服佩服!”
一记白眼射来,包拯即刻合嘴。再闹下去,公孙策怕是要翻脸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他笑着将酱菜碟子推回到公孙策眼前。
只有展昭仍在努力收拾烂摊子,还不忘再次把包拯拉下水:“包大哥,以前听你说过在天鸿书院求学时,公孙大哥可是六艺全优,对吧?”
包拯又啜了口粥,默不作声。
公孙策悄悄瞄了飞燕一眼,却见她正笑意盈盈随意拨弄着鬓边的梅花,分明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内心的烦闷与不安愈发掩盖不住。
“展昭,莫逞口舌之快,箭术高低,还需场上见真章。”公孙策淡淡开口,语气一如往常的沉稳,但目光却似不经意间扫过她别在发间的簪子,又快速移开。
白玉簪子。白玉腰坠。
刺眼!分外刺眼!
飞燕嘴边笑意渐浓,低头理了理衣袖,眼角余光落在公孙策身上。
果然,那人此刻竟侧过头,似是在掩饰什么。飞燕心中得意,却又有些酸楚。明知自己在和他赌气,就想看他被气急的模样,可真见他沉了脸又不禁难过。
她早已习惯了公孙策意气风发的模样,见他失明落魄,见他黯然伤神,竟是抑不住心疼。自与他相许终生,她的目光便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牵挂他的起落悲欢。可飞燕忘了,此刻坐在她身前的寇随之也是张扬肆意的天之骄子,芝兰玉树,文武双全,耀眼得如晨曦般璀璨。可他总是无声守在她身侧,不问缘由照顾她所有的情绪。
寇随之端着茶盏,目光落在飞燕拨弄红梅的指尖上,闪过一瞬的柔软。唇角刚要上扬,便见她装作不经意般微微侧脸偷看公孙策。
笑意化作叹息,苦涩得如同手中的茶。
明明是他先爱上的,却成了她与旁人的点缀,徒增了他们故事里不起眼的一笔,如同那年小雪她赠予他的那截寒梅,早已无人记得。
年少的十余载时光,就像是旧梦一场。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