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兵押走周柔的背影消失在檐廊尽处,飞燕交叉双臂在原地远远看着,神色晦暗难辨。
楚楚眉头紧锁,微微一叹:“果然如包大哥他们所料,人还是被带走了。飞燕,走吧,我们去见见那位卧病在床的三娘子。”
“楚楚姐姐,你先去吧。”
楚楚有些意外,抬眸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正缓缓朝她们走来,心下便有了计量:“好。”刚走出几步,又不放心地回头嘱咐了一句:“莫要动怒,有什么事等我们商量过再作打算。”
飞燕应了一声,眼神瞬间便冷下来,“你来干什么?”
台阶下负手而立的男子抬眼望向她,眸色中藏了几分难解的情绪。今日连对他的称呼都省去了,应是气得不轻。寇随之低头轻笑,这样愠怒的她倒是和儿时记忆中那个爱耍小脾气的丫头重叠上了。
“飞燕,我来找你。”全然不在意她的冷淡,他笑得温和。
“找我?还是来找周柔?”飞燕不耐地躲开他热切的目光,瞥向一旁:“我只问你一事。秦素便是周柔,是你告诉顾同洲的?”
寇随之沉默片刻,轻轻点头。
心头火起,顾不上楚楚的叮嘱,飞燕快步上前指着寇随之怒嗔:“你能猜到秦素是谁,就猜不到公孙策查出她的身份却并未知会顾同洲的缘由?你知道周柔为何要潜入沈府吗?知道她背后的冤屈吗?”
寇随之定定地看着飞燕,声音低了下来:“飞燕,她的冤屈便可掩盖下毒的罪过?他们已在周柔房内搜出毒物,还有一件染血白衣。想来,她便是那日茶宴上装神弄鬼之人。”
飞燕的手顿了顿,侧过脸:“她不过是个想替妹妹报仇的可怜女子,此时让顾同洲带走她,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寇随之忽而打断,定定看着她的侧颜正色道:“飞燕,她擅自下毒害人,已触犯律法。纵有万般恩怨,也断非她行害之由。若她心中真有冤屈,尽可诉诸公堂求个公断,而非私自下毒,害人性命。更何况,她所害之人不止沈家三娘子一人,听闻还有三个无辜的婢女,其中便有你一直在找的姜禾。”
飞燕愣了愣,一时无言以对。心下烦乱难息,收回手背过身去不作声。
“况且,沈应?之死怕也是她所为。”
“不可能!刚刚我与楚楚姐姐已经问过话了,她……她确实给三娘子下毒了,但她绝非害沈应?之人!”飞燕没有回头,只微微颔首大声反驳。
“飞燕,你还是如儿时一般,心思单纯。”寇随之轻笑出声,绕到飞燕身前:“我此举,不过是希望尽早了结此案。如今,她下毒之事,已是铁证如山。至于沈应?的死,是否也是她所为,便交由官府彻查吧。”
“那周柔妹妹的死,就可以掩盖过去了?她也是沈家的二娘子!”没再逃避寇随之的目光,飞燕抬眼直视着他:“在你眼中,她的命就如草芥般不值一提吗?况且,我们不过是想替她先查明周婉难产而死的真相,再报官府。有何不妥?”
“若周柔真有冤屈,此番正好向顾同洲替她妹妹伸冤。”
“伸冤?如今那位顾大人一心想尽快找到一个凶手,早日结案,他哪里还顾得上替周柔追查她妹妹惨死之事?”飞燕气急,挑眉横了一眼。
无奈摇摇头,寇随之语气依旧平和:“飞燕,官府断案,向来不会冤枉无辜之人。周柔若未曾杀害沈应?,自会还她一个公道。眼下,重中之重乃是查明沈应?之死,而非纠缠于旧日陈案。至于她妹妹的死,不过是周柔的一面之词,并无确凿证据。即便沈家三娘子当真害死了她的妹妹,这也绝不是她害人的理由。”语声淡然,寇随之眼里却是不容置疑的坚定:“她施毒之罪,自有律法裁断,绝不可徇私枉法。”
飞燕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最终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也不知是给他的回答,还是叹息。
寇随之微微蹙眉,叹了口气才缓缓开口:“飞燕,这庙堂之上,各司其职,循规而行,方能维持朝政之秩序。若人人皆插手细究每桩冤案,官员行事存妇人之仁,只会扰乱法度,误了大局,这天下的律法纲纪又该如何运转?”
她静默不言,安静地看着檐廊尽处。
他实在猜不透飞燕此刻的心思。本无心与她争辩,更无意惹她生气,可终究还是逆了她的意,驳了她的话。他确实存了私心,想着快些让这案子结了,带她回京。她在江湖上闯荡了些时日,误打误撞认识了不该深交的人。毕竟还是涉世未深,竟将那人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但无妨,等离开江南,她便可以避开这些是非纷扰,远离那些浊流之辈。来日方长,他会像年少时那般,一直陪在她身旁。
他也不再言语,温眸低垂,静静看着眼前人。
江南入秋,霜风乍起,萧瑟冷清。飞燕却是没来由地想起那杨柳拂堤,花香盈巷的来燕镇。
“柳大人,丫头命运坎坷,悲剧发生之后,她也是受戚老爹所摆布,我想她虽是同谋,但是还罪不至死。敬请大人网开一面,从轻发落吧。”倏忽忆起那时公孙策在山洞说的那番话,飞燕不禁莞尔。
从前,她未曾仔细思量,为何每每见公孙策断案,心中总觉舒坦安宁。仿佛他所下的每个决断,皆是她心中所愿之裁。今日听了寇随之一席言语,她才忽然明白。世间众生,信念殊殊,各有所持。有如包拯者,为寻真相,不惜一切,剑锋直指人心。有如寇随之者,循规蹈矩,只为公事而执法,不问情理。而公孙策,独有不同。他深谙官场百态,既能执持公道,亦守得住心底的恻隐慈悲。
飞燕方才恍然,倾心于他,原是因彼此共契的心念。
秋风吹得栾花遍地,拂落残红,被日光镀上一层柔和的淡黄色,纷若流苏。
檐廊尽头,青衣男子踏着一地落花朝她而来。
(文末碎碎念:这一章是自己一点小私心,想写写寇随之,也稍微带过一下飞燕对公孙策的欣赏。其实随之哥不是什么恶人,只是与飞燕理念不同罢了。在他眼里,既然证据确凿,就该秉公执法,有点像包拯那样,只求真相。可他作为上位者,自然是不懂下位者的悲哀和无奈。他的本心是朝廷律法,包拯的本心是真相,公孙策的本心是两者皆有再加了点慈悲心。
我特别喜欢魔法幻影这一个案件,不仅仅是因为策燕发糖,还因为在这里第一次看到了公孙策的恻隐之心。如果是包拯来断此案,丫头估计就送官府查办悲剧收场了。但公孙策在破案后,特意为丫头求情,再配合飞燕“太师之女”的身份,自然是保下了丫头。他的恻隐并非一时兴起,而是始终深藏于心的那份温柔善良,虽然他偶尔也会炸毛哈哈。公孙策不像包拯那样非黑即白,他能够洞察人性的复杂,却又不会被黑白对立的规则束缚。而且我们酸策还是才貌双全,怎能不让飞燕心生倾慕?策燕本质都是纯善之人,都是见识过官场的黑白是非弯弯绕绕,居于高位却依然不忘本心。飞燕懂他也愿意助他,俩人是共同进退互相扶持的,这点真的很触动我。这里小小拉踩一下陆姑娘,完全就是恋爱脑,只会追在公孙策后面跑。
说回来燕镇单元,这里的飞燕为公孙策舍命挡刀,为了协助公孙策查案难得摆了太师之女的架子,见他与别的女子聊天会吃醋生气,面对他隐晦的表白会害羞寻个究竟,他避开话题她却又不敢追问到底。她的情意既直白,又掺杂着初尝情愫的青涩。这种似是明朗却又不挑明的小儿女情长实在动人。
扯远了,回到这章,飞燕vs随之哥的争论已经结束了,没有输赢,没有对错,只是本心不一罢了。我其实挺喜欢随之哥的,后面再给他加点戏,让酸策醋一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