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陆溪屿不知为何，他的心脏在砰砰直跳，越是看着那双眸子，越是跳的厉害，后面实在是受不了，从对方的手里逃也似地挣脱出来，在地上磨蹭着缩到了轿辇的一角，双手抱着脑袋，怎么也不敢再与他对视一眼。

褚玉尘瞥了这个小家伙一眼，想着反正也快到宫里了，他就算想跑也跑不，便也不急，直起身子重新慢悠悠地坐回了原来的软塌上，用手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眯缝着眼，盯着角落里缩成一团的陆溪屿看。

轿辇很快被抬着入了宫，在一处开阔的广场上面停了下来。褚玉尘察觉到动静，赶紧站起身来掀开车帘往外探头，看见他的父皇母后和皇兄都已经下车，正围拢在前方交谈着些什么，又四处转动着视线，像是在找他在哪里。

他赶紧收回脑袋，拉起还躲在角落的陆溪屿道：“快，快下轿，稍微躲着点，别让我父皇母后皇兄他们看见你了！”

陆溪屿慌不择路，按照他的指令跳下轿子，而后一转身，就看见他也爬了下来，掀起一旁候着的一只女宫妖的裙摆，冲自己道：“过来过来，钻到这里面来！”

陆溪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听他的，反正就是没头没脑地照做了。等他依言钻进女宫妖的裙底，褚玉尘又掀开裙摆伸进脑袋来对他吩咐道：“你就跟着她们走，到我的寝宫去，知道没有？别到处乱跑，这里只有我和我身边的宫人不会对你怎么样，要是被别的妖怪或者我父皇他们捉到了，你可就死定了！”

陆溪屿霎时就害怕了起来，连连点头。褚玉尘看他也不像是敢不听话乱跑的种，便也放了心，撩下女宫妖的裙摆，把陆溪屿罩在里面，便起身回头跑去应付他的父母皇兄他们。

之后褚玉尘被他母后拉着一家子吃了一桌晚饭，而后带他回自己寝殿，又是擦脸又是抱着试新做的衣服，折腾了好几个时辰才放他回去。

一说可以走，他就立马就头也不回地溜了，惹得那位白发苍瞳的雪鹰皇后频频向一旁服侍着的大儿子抱怨，说这孩子现在都这么大了，还成天只知道玩，若是日后太子登了基，他该怎么帮忙辅佐朝政啊。

褚霜年听了只是笑，道：“母后，尘儿现在还小呢，换算成人类的年龄也才五六岁，爱玩是应该的，您这么着急做什么。”

皇后忧愁道：“怎么不急呀，这孩子生下来就和我们的发色和瞳色都不一样，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什么，外边的民众好多都把他当做是不详的征兆，处处都在出言咒骂他，他要是再不努努力，成天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话，那未来民众积怨会更深的，到时候该怎么办呀……”

褚霜年往向褚玉尘跑走的方向，稍微凝眸了几秒，道：“母后，儿臣觉得，尘儿以后，一定会非常有出息的。”

皇后将褚玉尘之前脱下的脏袍在手上整理好，叹了一口气，道：“希望如此吧。”

*

褚玉尘急匆匆跑回自己的寝殿，一进门就开始四下寻找起那个人类小不点来。找了一会儿没找到，内心有些焦急，怕他是真的又自己跑了出去，正准备出门找他，突然注意到靠墙的一处帘幔后面似乎露出了一只小脚，五个指头正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看上去十分的害怕。

他一下子就了然，松了一口气，走上前，在那只小脚面前弯下了腰，用一只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伸出去慢慢地掀开了帘子。

“啊啊啊啊啊！！！”

陆溪屿发出了一声尖叫，还没有来得及睁眼，嘴巴就被一把捂住了。他含着泪水慌乱抬头，再度撞上了那双熟悉的金色瞳眸，只不过对方现在看起来像是有些生气，瞳孔的颜色都较之前要深了几分。

“叫什么叫，生怕我母后皇兄他们不知道你在这里是吧？再叫我就把你丢出去，让你一个人在这里自生自灭！”

褚玉尘居高临下地抱着胳膊瞪陆溪屿，陆溪屿也是当真被他说的话吓到，赶紧用袖子一抹眼泪，跪在地板上磨蹭着挨过去，怯怯地伸出胳膊抱住褚玉尘的大腿，脸也贴在他的小腹处，怎么也不愿意放开手。

褚玉尘气极反笑，心想人类是不是都是这副贪生怕死的德行，但同时也觉得他有几分好玩，兴趣又提了上来，伸手将他从地上拉起，哼道：“这还差不多，记住你现在是在我的地盘上，这寝宫里的所有妖怪都是我的人，你不要想着打什么坏算盘，要是惹我生气了，我就把你赐给他们带回家去炖汤喝。”

陆溪屿不明白，这小妖怪明明是一副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的样貌，说话却像是个成妖一样，根本看不出来有任何的稚嫩。他完全不敢忤逆他的话，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即使站起来后也畏畏缩缩的，不敢抬头看他。直到对方又一次掐住他的下颚，用威压和手上的蛮力逼迫他抬头，他才再一次抬眼，重新对上了那一双简直比狐妖还要魅惑人心的金色眼睛。

准确的来说，魅惑的是陆溪屿的心。

褚玉尘才不知道这人类小孩在心里想些什么，见他还在愣愣地傻盯着自己，心中顿时一气，伸出两只手就分别在他的两腮上狠狠揪了一把，直到揪得又红又肿，这才把陆溪屿从五迷三道中给抽离了出来，而后戳着他的脑袋骂骂咧咧道：“看什么看，看什么看！本宫也是你这个人类可以盯着看的？外边候着的那些宫妖可是向来连本宫的眼睛都不敢直视，你这个臭人类居然敢就这么盯着看半天动都不动一下？好大的胆子！”

陆溪屿压根不敢回话，全程都是怯懦地抱着脑袋缩在褚玉尘脚边。后者低头看着这个家伙，越看越生气，终于忍无可忍，直接上手抓住他的头发向后拉扯，接着用力掐他的脸道：“你说话啊！你是哑巴吗？”

陆溪屿捂着头皮被扯疼的地方啊啊叫唤了两声，但依旧不吭气，气得褚玉尘都想直接扒开他的嘴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喉咙了。正准备上手，耳朵却是忽然间尖锐地捕捉到了殿外一阵朝这里缓步而来的脚步声。

褚玉尘能够听脚步识妖，从他多年的经验判断，来的妖怪正是他的皇兄。吓得他当即从地上一蹿而起，拖拽着陆溪屿就想要先找个地方把他藏起来。

虽说寒凛国在明面上是支持人妖和平共处的，但若是当真有人类深入到了莽荒原的内部，他们皇室心里多少也会产生很大的芥蒂，不可能不会做出相对的举措。到那个时候，这人类小鬼是会被他的父母皇兄带走关入大牢，还是就地处死，那就不得而知了。

可陆溪屿就只是赖在地上抱着褚玉尘的小腿，死活不肯起来。即使他们身高体量都较为相仿，但前者多少也比后者长得要结实些，所以褚玉尘拽着他的手臂咬牙拉扯了半天，愣是没能把他从地上给拖起来。

“你，你起来啊！我皇兄要过来了！要是他等下发现了你个人类在我的寝宫里，会直接把你抓走带去见我父皇的！到时候你就死定了你知不知道！！”

“我，我不走！”情急之下的陆溪屿竟是头一回憋出了自进宫以来说的第一句话：“我要和你在一起！”

褚玉尘先是一愣，而后气道：“你非得要跟我在一起干什么！就半刻钟的时间，你先在柜子里躲一下不行吗，等我皇兄走了就可以出来了！”

“我不要！”陆溪屿又是超大声地喊了一句，惊得褚玉尘立马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而后又竖起耳朵听了听，发现他皇兄的脚步已是到了寝殿门口，霎时吓得六神无主，也没时间骂这个臭人类了，只是赶紧四下转动着视线，看有没有什么可以把他给藏起来的地方。

可实在来不及，还没有等到他开始动作，就已经听见了自寝殿门口传来的妖怪们整齐的“太子殿下万安。”以及他皇兄跨进门槛，朝着室内悠悠喊他的呼唤声：“尘儿——”

褚玉尘一点办法也没有，手足无措之间，直接就地跪下，掀起自己的裙摆把陆溪屿给整个儿地罩了进来。后者的脑袋埋在他的胯间，还想挣扎，在他裙底哼哼唧唧了半天，被一巴掌重重拍在屁股上，这才不动了，老老实实安静了下来。

就在他拍完后的下一秒，他的皇兄从寝殿门口的屏风后面转了进来，手上提着一个三层食盒，面上笑吟吟的，看到寝殿中央地毯上的褚玉尘，站住脚，歪着头道：“尘儿，你怎么坐在地上？”

褚霜年和寒凛国的帝后一样，都是标准的白发苍瞳，长发垂至后腰，用墨绿色的珠翠点饰，看上去凌然绝尘得就像置身世外的仙人。

而他也完美继承了雪鹰皇后的性格，温润如玉，惊世不俗，仿佛天大的过分事都不足以激起他的脾气。待任何妖都是笑眯眯的，特别是他那生来就和其他族人不一样的亲弟弟，几乎都要被他捧在手心里宠上了天。连鹰帝都时常说他对后者有些过分纵容了，不过总归也不会加以阻止，权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褚玉尘挠着后脑勺，将裙摆底下的人夹紧了些，支支吾吾道：“我，我在玩……”

“好啦，玩的时候先换件衣服嘛，你看母后才给你穿的新衣，一会儿功夫就又染上灰了。”

褚霜年也不是在责备，只是笑着叮嘱他，而后将手里的食盒放置在了几案上，道：“这是母后让膳房给你做的点心，晚间若是饿了，可以填填肚子。来尝尝味道怎么样，若是有特别喜欢的，以后就叫他们给你多准备。”

褚玉尘伸长了脖子，看着他皇兄将食盒一层一层打开放置在桌面上，扑鼻的香气让他忍不住咽了口水。

他极想立即就冲过去将那些点心全部暴风吸入嘴里，可腿间趴着的脑袋一动，瞬间就把他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他紧张地在陆溪屿的胳膊上捏了一把，告诉他安分一点，别乱动，而后抬起头，有些尴尬地对褚霜年道：“皇，皇兄，你先放在那里，我等下就去吃……”

“嗯？怎么了？在忙什么事吗？”

眼见着褚霜年不明所以地往自己的方向走了几步，褚玉尘赶紧出声喊住他：“没，没有皇兄！只是，只是我现在还在玩，想先玩完再吃……”

褚霜年果真站住了脚。他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还坐在地上的褚玉尘，稍微凝眸思索了片刻，很快就明白是为什么了，朝他弟弟温和笑笑，道：“好，那这些点心就先放在这里，你弄完就吃吧，吃不完要记得盖起来，免得夜里招虫蝇。”

褚玉尘重重地点了点头：“嗯嗯！”用一脸期待的目光继续仰头望着他皇兄。

褚霜年知道他这是在赶自己走，也不恼，依旧是笑，道：“好啦好啦，皇兄不吵你了，你玩吧。”说罢朝他摆了摆手，扭头欲离开。

就在褚玉尘紧张地盯着他皇兄的背影，看他什么时候能够完全出寝殿时，后者忽地又停了下来，而后转身，朝他莞尔一笑，道：“对了尘儿，那些点心——记得和你的新朋友分享哦。”

褚玉尘愣住，久久地立在那儿不知所措，等到他回过神来，褚霜年的背影已经消失在了殿门口的屏风后面。

他的脸这才后知后觉红了个透，接着将裙摆一掀，把里面缩着的人一脚给踹了出来。

原来他皇兄早就发现这个人类小鬼的存在了！！

陆溪屿捂着头滚到了一边，脸上还是一副惨兮兮的样子，想要看褚玉尘又不敢，只是缩着脖子偷瞄他，忐忑道：“你，你生气了吗……”

褚玉尘一听他居然还敢明知故问，当即吼了一声：“是的！我生气了！”

陆溪屿被吓得一哆嗦，埋着头又不敢说话了。褚玉尘也不想理他，站起身来走到几案前坐下，用手抓起一块点心就往嘴里塞，同时朝着前者含糊道：“过来吃饭！”

陆溪屿抬头，愣愣地看着正在吃东西的褚玉尘几秒，赶紧连滚带爬地蹭过去挨着他身边坐下。褚玉尘瞟他一眼，将装的点心最多的一个盘子给他推了过去，道：“吃。”

陆溪屿自和父亲带队的队伍走丢了之后，已经有两天多没吃饭，现在完全忍受不住食物的诱惑，盯着那一盘子点心，眼睛都要放出了光，以至于褚玉尘刚刚才慢条斯理吃下一块甜糕，正准备抬手再去拿下一块，却发现面前的三个盘子已然是空了。

“……”

陆溪屿吃得满脸的糕屑，两个腮帮子还在奋力蠕动着，瞪着一双惶恐的大眼睛抬头看他，眼神里满是惊慌和不知所措。

褚玉尘看他这副样子，又生气又好笑，伸出手去用力捏住了他的脸颊，道：“喂？是你先把我的点心全部吃光了，结果还装出这副可怜兮兮的鬼样子？你怎么好意思的啊？”

陆溪屿向后缩了缩脖子，想要把脸皮从褚玉尘手上扯出来，用力咬着下唇，脸上委屈的神色都快要满溢出来，可就是像个哑巴似的，半天都不吭一个声。

“真服了你了，说话啊！你又不是不会说话！”

褚玉尘有些气急败坏，挥了挥拳头想要揍他，但看着他那张脏兮兮的脸，又多少有些下不去手，无奈之下，从怀中掏出了一块手帕，凑过去捧住他的面颊，仔仔细细帮他把脸给擦干净了。

褚玉尘的双手手腕上带了一对金镯，那是他母后送给他的，金灿灿的雕花纹样，光是看上去就价格不菲。在帮陆溪屿擦脸时，晃动的镯子频频擦过后者的脸颊，弄得后者皮肤痒痒的。

陆溪屿半眯着眼，总是忍不住透过双眼的缝隙去看褚玉尘，瞧着他那张白白净净的脸，又联想到方才他把自己埋在裙底，用力压在腿间的场景，经不住咽了口唾沫，一个人在那儿暗戳戳红了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