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陆溪屿还是带着寒生先去了兰阳。
这会儿寒生终于可以勉强下地走路,陆溪屿扶着他,慢吞吞地当着一概值守道盟弟子的面,踱进了望仙府的大门。
每一任的新任盟主在登位之后都会举家从原先的捉妖院搬迁到望仙府来,所以现在,在这里最中心的位置,就居住着穿心院的院长陈应。
陆溪屿把寒生安置在了望仙府的待客大堂,然后自己一个人大摇大摆地当着边上道盟弟子的面去书房找陈应了。
寒生自己一只妖坐在空荡荡的大堂里,手上捧着一杯不知道有没有被下毒的清茶,在周围四五个十分不愿前来服侍他的道盟弟子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多少有些坐立难安。
他端着茶杯的手抖了又抖,眼神偷偷绕过对面看着他的弟子,往大堂别处看了看,想瞧瞧陆溪屿什么时候会回来。视线忽地被另一个高大的身躯挡住,抬眼一看,发现同样是一个围拢上来的弟子,正抱着手臂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于是,他就这样被三四个道盟弟子给堵在了自己的座位上,目光所及的地方全被挡住,哪里都不让他看。
寒生始终没敢喝手里那杯茶,将其颤颤放下,抬起头来,额角还渗着汗,勉强朝他们挤出一个微笑道:“你们好?”
“你这妖怪,用什么法子诱惑的陆道长?”这几个弟子里面长相最为严肃的一个上下打量了寒生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就用你这张脸吗?”
“……”
“就是,妖怪不都是些专门会诱惑人的玩意儿,说不定连你这张脸都是假的,就是专门变出来骗人的。”
“你勾引陆道长有什么目的?要他的身子还是要他的杪秋院?不会把整个杪秋院都当做是你的饲养圈了,等饿了的时候就随便从里面抓一个人出来吃吧?”
“果然!妖怪都是这么死性不改,不管什么时候都是在变着法子想要吃人!陆道长那么聪明的人居然都会被你骗,我们回头就去告诉他,叫他早日脱离你的魔爪!”
“……”
寒生的嘴角抽了抽,不知道说些什么来回应这几个弟子的话。
“你以为你一个妖怪怎么可以踏入望仙府的地盘,要不是看有陆院长罩着你,你早就在靠近这里十丈远的时候就被我们设立的法阵给撕碎了!”
“就是就是,我们盟主还为了你这个妖怪,特地把整个望仙府的法阵给关闭了,你好大的威风啊,以前哪里有妖怪能让我们做这些,进来的不是被关到妖狱就是被杀了吃——”
说话的那个弟子被边上的弟子一把捂住了嘴,后者恶狠狠瞪他一眼,吓得他立马不敢再发声。底下坐着的寒生觉得有些奇怪,想不通他被中途打断的那句话是要说什么,抬头望了望似要争执起来的几人,觉得也不好开口问,只能把目光又收了回来,默默落到一旁桌面快要冷掉的那杯茶上。
“喂,和你说话呢。警告你这臭妖怪,最好赶紧离陆院长远一点,也别想着勾搭上其他的捉妖师,现在只是看在你帮了我们的几分面子上不杀你,等你出了望仙府的门,可就护着你这小命吧,兰阳的捉妖师数量可是比普通的百姓居民还要多,说不定你出去随随便便走两步就死了,到时候可别怪我们——哎哟!”
那道盟弟子说着说着就忽然飞了出去,猛地一下撞到旁边的一根柱子上,又扑通一声摔落地面,捂着后背疼得好半天都爬不起来。
寒生同剩下的弟子一脸震惊地朝门口的方向望去,看见陆溪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慢悠悠地把刚刚踹出去的一只脚收回来,在原地站定,慢条斯理地环视在场的所有人一圈,道:“你们刚刚在说……谁会死?”
一个弟子傻不拉几回应道:“我们在说这只臭妖怪,他——啊!”
又是“砰”的一声巨响,这个弟子也被一脚踹飞了。
剩下的弟子都不敢再说话,全都吓得瑟瑟发抖。陆溪屿将视线移到他们身上,发现他们全都站在寒生的面前围作一圈,于是道:“你们站在那里干什么?吓唬我媳妇儿?”
“什么?没有——”
陆溪屿才不会理会,还没等他们做出辩解,就一个个地全都像踢蹴鞠球一样给踹飞了出去。
陆溪屿满意地拍拍裤腿,走至寒生的身边,伸手将他拉起,语气一秒就变了,笑嘻嘻地对他道:“走吧阿生,我和陈盟主说完了,还从他那里要了点报酬过来,我们先去兰阳城里吃饭,吃完饭然后再街上逛逛,下午就回杪秋院去。”
寒生有些迟疑,想要回头看看那些被他踹得七零八落的道盟弟子,被对方一把用手捂住了移向那边的视线,将脸重新掰过来朝向自己,依旧龇着一口大白牙道:“好了,别管他们了,趁着还没有回去见到那帮小屁孩之前,我俩先在兰阳度过一段愉快的二人时光~”
“……”
寒生撇了撇嘴,还是跟着他一道出门。很快,他们再度当着一派广场上巡逻的道盟弟子的面出了望仙府,陆溪屿将寒生紧紧攥在身侧,一点也不让他们的人看见他,等到走到兰阳的大街道上,这才将他松开,得意洋洋从怀里摸出一袋银子,同他道:“阿生你看,我从陈应那死老头那里讨来的,他一开始还死咬着舍不得破费呢,结果不还是成了我的手下败将,哼哼,老子都千里迢迢赶来帮他们解决南丘一事了,居然就用这种态度对我?真是不知好歹,我看他那盟主的位置也别坐了,干脆让给我得了。”
“要多久?”
寒生突然冒出的没头没脑的一句让陆溪屿一时没听明白。
“啊?媳妇儿你说啥?”
寒生忽然将手从陆溪屿的手里抽出,接着反握住了他的手,整只妖面对面贴着他的胸口,慢悠悠伸出另一只手来,用指尖轻轻点住他的胸口,继而一路往上,划过锁骨、喉头、下巴,最后到达了嘴唇,动作软绵缱绻,使得陆溪屿的心跳都不知不觉跟随他的指尖狂跳了起来。
陆溪屿不知道寒生要干什么,但内心也觉得激动不已。就在他闭上眼噘起嘴,准备迎接他以为的寒生要给他的亲吻时,蓦地听见对方发出了一声轻笑,而后耳垂就被狠狠拧住了,疼得他一下子没忍住,当街“嗷”地叫了出来。
寒生揪着陆溪屿的耳朵,仰面皮笑肉不笑地对他道:“我说,你从现在开始,到登上道盟盟主之位,需要多久的时间?”
寒生松开了他,陆溪屿也就不叫了,用力揉揉被捏得几乎肿起来的耳朵,结结巴巴道:“啊,啊?道盟盟主……我吗……我,我这样的,能当上道盟盟主?”
寒生的脸色在听见他这句话之后一秒就阴了下来,不过也就仅仅半秒的时间,就又恢复了之前那一派灿烂的笑容。他双手勾上陆溪屿的脖子,柔软的身姿和体态将后者迷得五迷三道的,完全走不动路了,仅剩的还能动的右手抬起来环住了他的腰,低头紧盯着他的嘴唇不放,恨不得下一秒就能够狠狠地亲上去。
寒生稍稍踮起脚,贴着陆溪屿的耳边讲话,身上散发的淡淡体香将后者的脸烧得通红。他轻启薄唇,将口中的热气呼在陆溪屿耳际,媚声道:“你要是不当上道盟盟主,你怎么保护我呀……你不老说我是你媳妇儿么,你要是只像现在这样当个杪秋院的院长,到时候道盟的人看不惯我又将我给捉去,再次关到那妖狱里施刑怎么办?嗯?你又跑去和他们打架吗?那要是他们在你来之前就把我弄死了呢?那你不就没媳妇儿了……而且他们打我打得好疼,我一点都不想再受了,可如果你不是道盟盟主,他们就有的是办法折磨我。陆溪屿……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陆溪屿浑身的气血几乎都要冲上了顶,整个人都要当街爆炸了。他哆嗦着抬起手捧住寒生的脸,大拇指在他嘴唇上摩挲了好一会儿,盯住他的眼睛,语无伦次道:“好,好,我一定会当上道盟盟主的,绝对不会有任何人能够伤害到你。阿生,你相信我。刚好道盟盟主选拔大会是十年一轮,明年就满十年了,到时候,到时候我一定会去参加,我定要坐上那个位子,让全天下所有的人和妖都再也不敢伤你分毫!”
寒生的眼睛亮晶晶的,脸颊往他掌心蹭了又蹭,道:“真的吗?”
“当,当然是真的!我怎么会骗你!”
陆溪屿满腔斗志地注视着寒生,脑海里已经开始幻想自己登上盟主位后的事情了。
先把所有伤过寒生的人和妖抓来全部弄死,然后再给他办一个天下最盛大最体面的成亲礼,就在望仙府举办,把他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娶进来。接着等成了亲,他们就一起搬进去。那到时候,他就是他堂堂正正的夫人了,是杪秋院的院长夫人,是全天下道派联盟之主的夫人!
陆溪屿想着想着就不禁嘿嘿笑出了声,垂眸看见寒生还在望着自己,不自觉就要伸嘴过去亲他。可对方却是后退一步,将他松开了,脸上的那一派羡慕之色也全然消失不见,又恢复了以往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陆溪屿还没有从他的转变中回过神来,寒生已然道:“好了,玩玩就行了,走吧。”
“啊?等等,阿生!”陆溪屿一把攥住了寒生要离开的手腕,眼中泪光闪烁,迫切地道:“什么叫玩玩?我是认真的啊!难不成,你刚刚说的那些,都是在开玩笑吗?”
寒生站住了脚步,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转过身来,面上竟是浮现出了一抹从未有过的忧愁的笑。他看着陆溪屿,道:“当然是开玩笑,我怎么能要求你一定要当上道盟盟主呢?那个位置那么凶险,你能够坐上去是你的能力和幸运,不能够坐上,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我难道还能够因为你坐不上那个位子就把你给甩了吗?”
说罢他又要转身:“好了,别管这个了,先走吧,我有点饿了。”
陆溪屿却是拽着他不让他走,寒生迫不得已又转回头去看了他一眼,结果就瞧见这家伙眼泪哗哗的,哭得就像一个开了闸的河坝:“阿生,你待我真好,就算我没用你也不会嫌弃我。”
“……”
寒生在心底翻了一个白眼,本想一针见血地用冷漠的言语将他刺醒,想想还是作罢了,只是道:“你怎么会没用,你不都已经当上天下第一捉妖院的院长了么?只是上一届道盟盟主选拔的时候你没赶上时候,要是赶上了,那这位置上现在坐着的不就是你了?”
陆溪屿一听,呜呜得更厉害了:“阿生,你真好,这么相信我,我,我……呜呜呜我一定会当上道盟盟主的,你信我……”
寒生听他哭觉得有些烦,敷衍道:“好,好,我信你。”
“阿生……”陆溪屿扑过来从后方一把抱住了寒生,死活不让他走动一步。寒生无法,叹了一口气,转过身来揪住他的衣领,仰头在他嘴角亲了一口,道:“行了,别哭了,走吧。”
陆溪屿被亲后愣了一下,随后回过神来,发现寒生已经自己走出去好一段距离了。他赶紧抬袖一抹眼泪,屁颠屁颠地追上去,一手挽住寒生的胳膊,小鸟依人地依偎在他的身边,走路时身后边翘起来的屁股,简直扭的比青楼外挥手招客的老鸨还要欢。
“……”
“起开。”寒生甩了甩胳膊,没把他甩开,啧了一声,不想管了。
陆溪屿带着寒生去兰阳城里吃了饭,晃悠了一下午,又拉着他在服饰店里买了一件崭新的黑袍,布料比他之前那件洗得发灰的不知要好上多少。
问价时寒生觉得贵了,说不要,陆溪屿那抠的要死的穷鬼竟是第一次十分豪横地说自己有钱,二话没说当即就买下了。
之后又神不知鬼不觉把寒生脱下的那件旧衣服卷成一圈塞进了衣袖里。接着又揽着他去逛街,走到一家首饰店,带着他进去,熟门熟路找老板要了东西,很快,寒生的右手手就多出了一个和左手一模一样的金镯子。
“啧啧啧。”陆溪屿拉着寒生的手左右端详着,口中称赞道:“真好看,终于有钱买齐一对了。”
寒生又觉得贵,道:“平日里吃饭住店都扣扣搜搜的,怎么尽把钱花在这种没用的地方?”
陆溪屿反驳道:“给我媳妇儿买的东西怎么会是没用的?能让我媳妇儿高兴不就是最有用的!更何况这还不是普通的镯子呢,等我回杪秋院了就再去把它们加工一下,打造成天底下独一无二的护妖法器,让其他捉妖师的术法都伤不到你!”
“……”
寒生低头看了看自己双手手腕上金灿灿的镯子,心中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情绪,有些开心,又有些不知所措。
但寒生总归是被哄高兴了,所以半路上被陆溪屿拉进另一家服饰店躲进试衣帘后面接吻时,也没有怎么反抗,反而还很主动地往对方身上凑,惹得陆溪屿气血直发,恨不得当场扒了寒生原地解决。
不过好在还是忍住了,一人一妖顶着两张红透了的脸做贼一样从服饰店里溜了出去,又在街边喝了两碗冰粉解暑,之后便一道御剑回杪秋院了。
回到邢城差不多是傍晚,刚好赶上陆溪屿那头猪肚子又饿了,于是他就拉着寒生大大咧咧地往杪秋院刚备好的餐桌上一坐,直接捧起碗就把桌子上刚端上来的饭菜毫不客气地一扫而光了。
对面刚刚才坐下的晏泊尘和何风吟:“……”
趁着厨房又做了一桌菜,寒生他们正在一起慢慢用餐的时候,陆溪屿一个人偷摸着先回了寝殿,一进门就撞见一个更加鬼鬼祟祟的家伙,定睛一看,正是院里新来的那只勤劳的小蜜蜂邬三。
好一段时间没见到他,这小子越发长得有模有样了。陆溪屿一把捉住正欲逃跑的他,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道:“小贼!说!到我的寝房来干什么?想偷东西不成?!”
尽管外观有了很大改观,邬三还是改不了一见人就跪的习惯,扑通一下矮下了身,怀里不知抱着一团黑漆漆的什么东西,朝着陆溪屿惊慌失措地磕头道:“院,院长!我没有!”
“那你放着外面院里的地不好好扫,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这这这……”邬三瑟缩地低着头,双手捧着将手里那团黑东西举上来:“这是院长您在刚回来时从袖子里掉出来的,我一看是衣服,就,就直接拿去帮您洗了,然后现在是来晾,晾到您寝房后面来的……”
陆溪屿看那衣服觉得眼熟,一摸袖子,才发现自己之前一直放在里面的寒生的那件旧黑袍不见了。想来就是在进院里的时候掉在了门口,然后恰好被这小子给捡到了。
陆溪屿浑身像过电一般被吓得不轻,想着幸好没有丢在外面,要不然他就算是沿着今天走过的路一寸一寸回去找,也要把它给捡回来。
陆溪屿清清嗓子道:“好了,我知道了,这衣服不用你晾,给我吧。”
邬三闻言,赶紧毕恭毕敬地给他递了过来,而后甩下一句“那,那我先去厨房洗碗了!”,就一溜烟跑没了影。
陆溪屿晃晃脑袋,将手里才刚刚拧干的衣服稍微叠了叠,带着它进了寝房。
把衣架搬到床边的位置,将这件衣服展开搭了上去,夏天的温度很高,让它在这屋里自然吹一晚就能干了。
这会儿寒生还没回来,陆溪屿就自己先在床沿的位置上躺下,将枕头立起来背靠在上面;也懒得脱鞋,将脚伸到床沿外面,而后倚靠着床头,将身边衣架上垂落下来的黑袍捉起一角握在手里,抵至鼻尖猛一深嗅,一股完全属于寒生的气息便一鼓作气扑入了他的鼻腔。
陆溪屿有些困了,脑袋昏昏沉沉的,但手里一直抓着这片衣角没有放开。在一片逐渐虚无的意识当中,他开始慢慢地回想,第一次接触到这股气息,到底是在什么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