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陆溪屿的身躯猛然一震。
“而且。”寒生继续道：“我在外面的皇城里行走的时候，总是感到周围有一种异样。”
“可我也说不出来那是什么，就总感觉心脏闷的慌，以我活了这么多年的经验判断，我觉得那应该是某个捉妖院设下的大阵。只不过它的灵力场没有那么的强大，所以你们这些同为捉妖师的修士都不太能感受的到，但我是妖怪，身体就多少会对这些有些排斥。”
陆溪屿惊愕道：“当真有？我走在城里的时候也感受到了这四周有灵力在浮动，但我以为那只是本国的捉妖院以前遗留下来的法阵，并没有往深处去想……”
寒生：“……”
寒生百思不得其解，道：“就你这个脑子，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想不到的，你到底是怎么当上这杪秋院院长的？当初你该不会是走的后门吧？”
陆溪屿用力摆摆手，道：“怎么可能！我那分明是靠实力好吧？这回在华胥只不过是判断失误而已，毕竟不是我的主场嘛，等回去之后我就会恢复我的神通了。”
“……”寒生翻了个白眼道：“懒得和你多嘴。”
沉默了一会儿，寒生忽地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陆溪屿道：“对了，之前你在外面的时候有没有发现，那天上的太阳，好像运动的速度有点过快了？”
陆溪屿摆出了一副十分认真思考的模样，片刻过后，一本正经地答道：“没有发现。”
“……”
寒生已经不想再翻白眼了。
他把头一扭，故作轻松地道了一句：“嗯，好，没事，你没发现也没关系，我们先出去吧，去那史策上面记载的千官冢那里去看看。”
说罢他转身抬步离开了这间牢房。陆溪屿即使再怎么蠢，从寒生方才的那句话中也能明显感知到他已经生气了，急急忙忙追赶上去，挽救道：“对不起对不起阿生，是……是我太蠢了，我什么都观察不到，也没长脑子，没有办法理解你说的事，你要是实在气不过……你就骂我吧，骂完就不会气了……”
寒生现在连呛都懒得呛他了，就只是装作没听见的样子继续往前走。陆溪屿追在他身后还想要说些什么，没多久却见他停了下来，抬眼一看，瞧见他转了个面，对着一旁牢房里徐皇后的尸骸抬起双手，深深地弯下腰去行了个礼。
陆溪屿赶紧几步跟到他的身边，学着他的样子同样朝那具尸骸行了一礼。
*
他们从天牢里出来的时候没瞧见何风吟，只看见晏泊尘一个人带着两个昏昏欲睡的家伙在牢房边上的树底下打坐。
陆溪屿手搭凉棚环视一圈，哪里也没有看见那死丫头的身影，于是问晏泊尘道：“泊尘，你师妹呢？”
晏泊尘手里还抱着小雪兔，脚边滚了一个被啃得差不多了的小包菜，一看就是刚刚吃完没多久的，道：“她嫌呆在这里太无聊，一个人走了。”
“走，走了？”陆溪屿惊得目瞪口呆：“不是，她，她就这么走了？她走哪里去？这里是西南啊，和杪秋院隔了一整个中戍，她难不成要自己一个人回去？”
寒生听见了，也挨过来担心道：“泊尘你怎么不叫住她呀，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走多危险，就算要回去，也同我们一起呀，我们也不会再在这里留太久时间，马上就要准备离开了。”
晏泊尘搔搔脑袋道：“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但应该不是回杪秋院了吧，大概是去华胥国周边的城镇逛街去了，我刚刚听她说她的画纸用完了——而且也不是我不拦她，我不敢拦啊，怕她会打死我。”
寒生这就有些不明白了，道：“打你？她为什么要打你？那小丫头分明那么温柔，她会打人吗？”
陆溪屿更加震惊了，冲过来怼着寒生的脸瞪大了眼睛道：“温柔？你说她温柔？阿生你没事吧？就算把‘温柔’这个词安阎王身上也不可能安她身上啊！就算她当真温柔，那也只是对你一个，你也不看看她是怎么对她师父我的！”
寒生抱着手臂看着他，挑起了一只眉道：“哦？她怎么对你的？我还真没看见。”
看着寒生这副明目张胆装瞎的样子，陆溪屿简直要被气死了，但想着对方毕竟是自己媳妇儿，身上哪哪都是心头肉，舍不得说舍不得骂的，只好搓着手赔笑道：“好好好，是我的问题，我错了阿生。”
寒生向来不信他的这句“我错了”，只当他是放了一个响亮的屁，抱着手臂直接无视掉了，转身向那个此刻正躺在晏泊尘身后睡得歪七扭八的人走去。低着头看了他几秒，踹一脚他的屁股道:“起来。”
那人手上绑着的绳子被解开了，此时身上毫无束缚，感受到寒生在踹他，只是兀自翻了个身，用手揉了揉被踹疼的地方，嘴里嘟囔几声，却压根就没醒来。
“……”
寒生满头黑线，心道这人当真以为自己是来和他们旅游来了，正想出声再叫，陆溪屿却是献殷勤似的连忙从后头跑了过来。
他赶在寒生之前上前一把揪住那人的衣领，单手把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冲着对方的脸高声怒吼了一句:“睡什么睡！叫你起来没听见是吧？”
那人被吓得浑身一哆嗦，立即就从睡梦中惊醒了，两脚在半空中拼命扑腾，什么都没看清就开始张嘴大喊大叫:“啊啊啊啊啊！！救命啊！！妖怪吃人啦！！！啊啊啊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不要吃我……”
陆溪屿:“……”
陆溪屿嫌抓着他会把他身上的蠢气传染给自己，忙不迭松手把他往地上重重一丢。那人扑通一声滚出去老远，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后一路退退退退到了晏泊尘身后，缩着脖子喊了一句:“大哥救我！”便捂着嘴不说话了。
寒生揉了揉有些发痛的太阳穴，道：“行了，别吵了，说正事。”
那人从晏泊尘身后探出头来，看见了寒生，眼底闪过一丝讶异，道：“大，大人，您出来了？怎么样，那狱牢里面有鬼吗？”
寒生：“……没有。”
寒生单手握拳抵至嘴边咳嗽两声，道：“好了好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们还有事要做呢。”
那人眼睛一亮，欣喜道：“那，那几位大人去做事，小人就先走了啊，哈哈，后会有期，后会有期——”
他转身偷摸着要溜走，被晏泊尘伸手揪住后颈又提了回来。陆溪屿身先士卒，上前一把扯住他的耳朵，边往寒生面前拖边骂骂咧咧道：“想走？你想走哪去？你现在是我们的俘虏，没有我媳妇儿的指令你觉得你能走哪里去？我媳妇儿话还没说完呢，给我跪下好好听！”
那人被陆溪屿再次往地上狠狠一扔，双膝猛地磕砸在寒生面前，疼得他当即弯腰蜷缩着倒在了地上，抱着膝盖哎哟哎哟呻吟了好一会儿。
寒生：“……”
寒生把额前垂落的一丝长发撩到肩后去，叹了一口气，道：“行了，你再跟我们一会儿就成，等我们出了华胥国准备回去的时候，你差不多就可以走了。”
“真的？”听到这番保证，那人一秒就恢复精气神了，腾地一下从地上蹿了起来，搓着手笑嘻嘻道:“那好，那大人现在还打算去哪？”
寒生想了一下，道:“你既然在此地附近生活，那你在华胥灭国的那段时间，可有听说过‘千官冢’吗？”
那人的眼眸中瞬间闪过了一丝惶恐之色，倏地沉默了，良久后才开口道:“那个地方……其实就是一片乱葬岗，埋了一地死人，没什么好去的吧……”
寒生没听出他话语里的不情愿，道:“没事，我们去看看，你知道在哪里吧？走吧，带我们过去。”
那人的嘴巴张了张，像是还想说些什么来让寒生打消这个念头，但看着他已经转过身去打算走了，想着就算说了也拦不住他，只好垂下了头，灰溜溜地到他们前方去带路了。
寒生好一会儿没见着小雪兔了，把它从晏泊尘的衣袖里掏出来，提着它的耳朵在半空中晃了晃，道:“别睡了阿泠，下来走几步。”
小雪兔不情愿地晃晃脑袋，砰地一下变成了人形，牵住寒生的手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嘟囔道:“小殿下一看我睡觉就要说我。”
寒生无奈叹气，低头看着他道:“不是你要出来跟着我们一起办事的嘛，老是让人家抱你也不像话啊，再说你一直都钻在衣袖里，也看不见外面发生了什么，出来和我们一道经些事，日后自己一只妖的时候也算是有了一点经验，好应对事情嘛。”
小雪兔“哼”了一声，报复性地小声回怼道:“小殿下这么严格，要是以后生了小孩，他们的日子一定不好过。”
寒生牵着他走路的步伐停住了，脸上的表情一僵，道:“你说什么？”
小雪兔自知失言，有些害怕寒生会发脾气，偷偷摸摸把手从他掌心抽了出来，一溜烟又跑回去躲到晏泊尘身后了。
队伍停了下来，空气瞬间安静了，所有人都吊起了一颗心，紧张地望向寒生。
陆溪屿一蹿就从队伍末端蹿到寒生身边了，一只手勾搭上他的肩膀，挨近了笑嘻嘻道:“哎呀哎呀，小兔子就是开个玩笑啦——”
他忽地凑近寒生的耳朵，压低了声音道:“有我在，你怎么可能还找女妖怪生孩子呢，要生也是给我生——”
“啪！”
陆溪屿被一巴掌扇倒在地。寒生脸上隐忍不发，一对耳朵倒是变得通红，看也不看他一眼，愤愤一挥衣袖，跺着重步气呼呼地走到前面去了。
陆溪屿被晏泊尘拉了一把，哎呦哎呦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后者低头看向他时的眼神满是怜悯。谁知前者非但没吃一堑长一智，反而还喜滋滋地摸了摸自己红起来的半边脸，对晏泊尘道:“看见没，你师娘摸我脸了，这是他对我爱的象征！”
晏泊尘:“……”
这人可能脑子被扇坏了，晏泊尘心道。
*
那个人领着他们几个从皇宫里出来，穿过了小半个城池，来到一处河岸边上。
这是一片开阔场地，河水很浅，露出水底一些倒伏的石块。岸边满目荒凉，枯草覆盖了大半的视野，其间偶尔裸露出一两处石碑，但全都破碎了，周围一片寂静。
寒生首先踏上了岸边的那片枯草地，脚下软绵绵的，一步一个草坑。他抬眼望了望前方，将视线锁定在不远处的一片乱石堆上，嘴唇抿成了一条线，稍稍静默片刻，又接着抬脚向前走去。
河岸的尽头有着一堆低矮的小土包，很明显是被风沙催磨后残留下来的坟头。寒生走到最前方的墓碑处停了下来，微微垂首，便看见了其上草草雕刻的三个字。
千官冢。
那人见自己带队的任务完成，便又钻了空子溜到一边偷懒去了。
小雪兔不敢过去叨扰寒生，就只是纠缠着晏泊尘要他给自己萝卜吃；而陆溪屿则又暗戳戳地摸到了寒生的背后，伸长了脖子同他一起看墓碑上的字。
看了一会儿，他望向那墓碑后面起起伏伏的小土包，问道：“这些就是那史策中记载的五百文官殉国之地？”
寒生盯着一处坟头枯黄的杂草看了几秒，道：“是这里没错了。”
陆溪屿不知道寒生要在这里看什么，但见他不走，也就抱着胳膊在他身边等着。直到有草里的虫蝇从他衣袍下摆钻进去，在他小腿上咬了七八个大包，被他挠挠挠几乎都要挠出血来了，这才终于受不了道：“阿生，一堆荒坟有什么好看的啊，什么也没有，瞅几眼我们就走吧，我都快要被蚊子咬死了……”
寒生用看废物一样的眼神白了他一眼，又往那片小土包中间走近了些，左右看看，发现的确如他所说，并没有任何值得观看的东西。
他心中不免有些泄气，还试图继续搜寻，但又转眼看见了晏泊尘和小雪兔。想着他们在这草堆里一直站着也是不太好受，便低头将自己衣摆上的草屑拍了拍，回首准备叫他们离开了。
只是还没走出几步，寒生的余光便瞥见了满地枯黄中某个一闪而过的事物，使得他顿时停下了脚步。
“阿生阿生，我在大路上等你哦，这边没有蚊子，你看完了就也赶快出来吧，小心别被虫子咬了。”陆溪屿在那边双手握成喇叭状朝寒生大声喊道。
寒生的双眼紧紧盯着他看见的那处事物，头都没有抬一下，朝他摆摆手道：“滚滚滚，废物一个。”
随口训完陆溪屿后，寒生便重新把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看见的那个东西上面。他往那个方向走了几步，等到凑的近了，便也看清楚了那样事物的全貌。
是一截半埋在土里的尸骨。
说实话，寒生在看见它的时候是着实觉得有些奇怪的。
因为它并不是像那种倒伏在地上，被岁月风沙洗礼而导致的大半身体被土覆盖的，而是整个下半身都被严严实实地填埋在了土里，上半身却歪倒在一侧，就像是被赋予了生命，主动在某个不为人知的黑夜从地底穿破重重阻碍爬了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