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寒生把小雪兔领回屋后就蛮横地征用了陆溪屿的浴桶,将阿泠放进去认真刷洗一番,成功把一只黑兔子洗成了一只棕兔子。
没错,阿泠洗干净之后还是棕色的。
寒生奇怪地看着小雪兔化形之后身上的毛,怎么看怎么不对劲,不禁问道:“阿泠,你……染毛去了?”
小雪兔一下子从兔子变回了人形,一蹦三尺高,大叫道:“什么呀!我这就是自己的毛!现在是夏天,所以我的毛是棕色的,等到了冬天我就变成白色了!”
“哦——”寒生摸着下巴,一脸恍然大悟。
西佛寺那边的和尚们听说东道院居然有两只妖怪,一个个连经也不诵了,全都一窝蜂涌到两教分界的中轴线一侧,伸长了脖子往这边望,想要瞅瞅那两只妖怪长什么样。
他们的方丈气得拿法杖挨个敲过来。但敲了这个就跑了那个,折腾半天,始终追不上这群年轻人的步子,终于怒不可遏拂袖而去,懒得再管他们了。
而东道院的弟子们因为在这一次论战中大获全胜,参与的人一个个鼻子都要翘上了天。在心底更加坚定了要守护自家师娘的责任,手拉手排成一排,整整齐齐地拦在中轴线一侧,就是不让他们往这边看。
其中还有多事的弟子嚷嚷,说他们想瞧妖怪可以,但必须交钱,看一眼给十两银子。搅得两教的年轻人没多久又吵了起来。
一个身着红衣短袍的年轻女子斜斜躺在高处的树杈上。皱着眉头,用一副烦躁不已的神情瞥一眼底下广场里吵架的弟子们,翻一个白眼,把身旁挂着的斗笠罩在自己的脸上。
没过多久,树下走来另一名弟子,中规中矩地穿着院里的道袍。他抬起头来看着树上的女子,道:“风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他正是先前跟着陆溪屿去莽荒原、被其用来讨好媳妇的工具人,以及第一天去给寒生送饭的东道院大弟子,陆溪屿的亲传徒弟,晏泊尘。
女子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没吭声,也没动作。
晏泊尘沉默数秒,道:“你怎么又不穿院里的制服?这次回来告诉师父了吗?”
女子还是不理他。
晏泊尘很有耐心,师妹不理他,他就自己一个人继续讲:“师父去莽荒原带了个妖怪回来,让我们叫他师娘。”
这回何风吟总算是有所反应。她把脸上盖着的斗笠拿下来,睁眼看着面前交错乱杂的树枝,道:“在哪。”
晏泊尘道:“在师父寝房。还有一个一同从莽荒原过来的小妖怪,说是为了找师娘,自己一只妖走过来的。”
“嗖”地一声轻响,树枝上躺着的女子不见了,只剩下被她的动作刮蹭而过的树叶,还在原处轻轻晃动着。
晏泊尘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继而转向广场上依旧在吵架的弟子们,叹一口气,准备上前去制止这场闹剧。
*
小雪兔从来到杪秋院之后,就一刻不离地扒在寒生的身上。沐浴的时候要扒着,吃饭的时候要扒着,就连后者到花园里逛逛散心,都要变成兔子的形态钻在他的衣袖里。
更让陆溪屿觉得过分的是,这只小兔崽子居然还敢堂而皇之地占据他在寒生身边就寝的位置!
每当陆溪屿晚上处理完公务回屋,就会看见那只兔崽子躺在他的床上,被寒生抱在怀里睡得正香。
他的胸中当即涌上一股汹涌的醋意,整个人被气个半死。刚准备直接上手把兔崽子揪起扔出去,但又想象了一下这么做的后果,觉得自己应该不能完全承受。
于是只能憋着一肚子闷气,掀开被子,把寒生和兔崽子一并往床里推推,给自己留出来一个可以躺的空地。接着迅速钻进去,宣誓主权似的用两腿将寒生夹住。
而后将吊着绷带的左胳膊安顿好,右手往后者身上一揽,把他结结实实搂进自己的怀里。
寒生没醒,从一开始的面朝里侧抱着小雪兔,到翻了个面被陆溪屿抱着。于是小雪兔就这么一只妖被晾在一边。
好在后者还有点良心,知道拿块被角给他盖着肚子。
第二日在寒生醒来之前,陆溪屿就把小雪兔拎出去扔给晏泊尘了。
寒生起来的时候没见到阿泠,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陆溪屿搞的鬼,一把揪住端着饭菜进来的后者,直接一拳头挥上去。
好在陆溪屿及时讨饶,说兔崽子在他大徒弟那好好的,这才幸免于难。
但寒生还是不太相信他的鬼话,非得亲自往晏泊尘的寝房去看看。
一进门就瞧见滚了一地的白菜萝卜。而一向端庄沉稳的杪秋院大弟子,竟是抱着兔子盘坐在地上,满脸爱怜地一瓣一瓣掰白菜叶子给它吃。
“师娘。”晏泊尘抬头向寒生道。
寒生还是不太适应这个称呼。但一回想自己上回对他的态度,也就不好反驳,尴尬地点了点头。看向他怀中的兔子,试探着喊一声:“阿泠?”
小棕兔瞬间幻化成人形,依旧坐在晏泊尘的怀里,嘴里叼了一片菜叶,兴奋地向寒生展示:“小殿下!这个白菜好好吃哦!我以前都没有吃过!”
寒生的嘴角勉强向上提了提,道:“好吃就好。阿泠,你没有哪里受伤吧?”
阿泠抱着怀里的白菜啃了一大口,含糊道:“没,没有。这个人好好,他给我吃萝卜,还给我吃白菜,一点都不像小殿下的夫君那么坏。”
听到他口中的“夫君”二字,晏泊尘和寒生一个挑起了眉,一个黑了脸。过了好半天,寒生才道:“那……阿泠,你要和他呆在一起吗?”
“嗯嗯!”小雪兔重重点两下头,把身子往晏泊尘的怀里拱,开心道:“我喜欢这个人,我想和他呆在一起!”
寒生扶额,有一种自家白菜轻轻松松被人拱走的感受。但也无可奈何,叹一口气,正准备回去,晏泊尘忽地叫住他:“师娘。”
寒生转过头来:“怎么了?”
晏泊尘抿了抿唇,道:“师父和您说了他要出远门的事吗?”
寒生瞳孔一震,心中分明想的是:陆溪屿为什么要出远门,他要去哪里,要去做什么,会不会带上自己?
但嘴上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强,脱口而出道:“关我什么事。”
晏泊尘无奈道:“因为师父同我说了,会带上您一起。”
寒生刚想说我才不去,对方怀里的小雪兔顿时蹦跶起来,大叫道:“我要去我要去!小殿下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我要跟着小殿下!”
“那般穷凶极恶之地,你这兔子要是去了,只怕是不到半天,就被人扒皮抽筋吃得一干二净了。”
从门外悠悠传来一个声音。寒生回头,瞧见陆溪屿依旧穿着他那身乞丐装,吊着手臂,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靠在门边。
寒生心下一怒,道:“你都说些什么屁话,张口闭口就来吓唬小孩?再这样口无遮拦,信不信我把你那烂舌头给拔了?!”
陆溪屿挨了骂,一下子蔫下来,举起还能活动的右手以示投降。
原以为这档子事就这么过去,可对面晏泊尘怀中的小雪兔听了,竟是当了真,愣愣地在原处呆立几秒,直接张嘴嚎啕大哭起来。
“呜啊啊啊啊!我不要被吃掉!我不要被吃掉……但是我也不要留在这里,我要跟着小殿下!呜呜呜呜我要跟着小殿下……”
小雪兔的哭声有一种强劲的冲击力,刺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都不禁抬手捂住耳朵。
寒生扭头,恶狠狠用眼神问陆溪屿,打算拿他怎么办。后者有些伤脑筋,揉着头发冥思苦想半天,最后道:“好了好了,带上你带上你,别哭了行不行?”
小雪兔的眼泪一秒止住,抬眼看看寒生,又看看陆溪屿,扁扁嘴巴,抱着怀里的白菜又大口啃了起来。
陆溪屿长舒一口气,道:“行了,那就这样……”
“师父。”晏泊尘张嘴打断他的话:“我也要去。”
陆溪屿:“?”
陆溪屿道:“你小子又来凑什么热闹?不许去不许去,你去了咱东道院那群小屁孩的操练谁来管?而且你还得留下来看家呢,咱们这么大个捉妖院,总不能连个领头的都没有吧?”
晏泊尘道:“那不还有风吟嘛,让她来管就行了。”
“我不。”从他们所在的位置正上方悠悠传来一个女声。众人抬头一看,瞧见何风吟不知何时坐在了这间屋子的房梁上,正垂下一条腿来,漫不经心地看着底下的所有人。
寒生心道:“这姑娘又是谁?”
陆溪屿知道晏泊尘的性子,平日轻易不会去叨扰人,可一旦想要去做什么事情,就算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而且此次要跟着他们,也是他自己提的,他多半是没法拒绝了。
所以目前,只能想办法从何风吟这边下手。
陆溪屿摆出一副谄媚的态度,抬眼看向自己的二徒弟,道:“阿吟啊,那个,你师兄想跟我们一道,那你就留在院里看家呗。顺便把咱东道院那群混小子给好好管教一下,反正他们都很怕你……”
何风吟看都没有看他一眼,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侧的寒生身上。依旧是重复了一遍刚刚说的话:“我不。”
陆溪屿:“……”
只能说他的徒弟脾气一个比一个古怪,连他这个当师父的,从来都捉摸不透。而这个丫头的性子,更是在整个杪秋院人尽皆知,几乎就从来就没有哪个不怕死的,敢去主动招惹她。
陆溪屿心底虽是吐槽,但表面上还是笑吟吟的:“阿吟啊,可是咱院里能管事的,也就我们这几个。我得带着你师娘出门,泊尘要跟我们一起,你若是也不愿管,那院里该怎么办……”
何风吟的目光一直在寒生身上打转。听到这话,才勉强移动脑袋,瞥陆溪屿一眼,不咸不淡道:“找老三。”
老三?
先前在边上听他们讲话,寒生大概明白了,这姑娘是陆溪屿座下的二徒弟,也就是大弟子晏泊尘的师妹。
只不过现在又从她口中听得老三这个称呼,难不成——陆溪屿还有一个三徒弟?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边上的陆溪屿诚惶诚恐道:“那可不行。老三那小子现在在南斗院给我打工呢,要是把他叫回来,他知道我们要出门,肯定也非得跟上我们一起。就别指望他能好好呆在院里干活了。”
何风吟又白他一眼,道:“我不管。”接着不再理他,当着众人的面,嗖地一下消失在屋内。
陆溪屿:“……”
陆溪屿面露痛色,整个人向一旁倚靠在寒生的身上,仰天长叹:“啊!阿生啊,我怎么这么命苦,这群小兔崽子没一个听话的,这叫我怎么办……”
寒生不耐烦地一耸肩膀,把他甩开:“就你这德行,人家凭什么要听你的话。还愿意认你当师父就不错了。”
“啊——”陆溪屿又是长嚎一声。寒生不理他,望望原先何风吟坐的那根房梁,道:“那姑娘是你二徒弟?”
陆溪屿道:“对啊,长得漂亮吧,嘿嘿,我亲自把她养大的!哦不,且不说她一个,我坐下这三个小兔崽子,都是我一个人养大的! ”
寒生:“……”
寒生道:“你别说你把人家姑娘养大了,整的跟个变态一样。”
陆溪屿不服气,道:“怎么就变态了?本来就是啊,我对她这是如亲生父亲般的养育之恩!她要感谢我才对,哪里应该像现在这样,每天不是瞪我就是翻我白眼的,唉,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
“呵。”寒生冷笑出声:“就你这样的师父,换做是我我都嫌晦气,人家还只是瞪你几下而已,你这就受不了了?”
陆溪屿这下不高兴了,从后背一把抱住寒生,噘嘴道:“媳妇儿你什么意思嘛,干嘛老这么损我!我这样的师父怎么了?这么英姿飒爽俊朗帅气,能当我的徒弟,是这几个小兔崽子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好吧?”
“英姿飒爽俊朗帅气?我倒是一个都没看出来。”寒生朝陆溪屿腹部用力来一肘击,趁他弯腰吃痛,从他怀里撤了出来。
转过身抱着胳膊,上下打量他几眼,道:“我只看出来你穿得跟乞丐一样,和你走在街上,知道的是和杪秋院院长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丐帮出街了呢。”
“噗——”许是寒生的描述太过生动,一旁听着的晏泊尘都没忍住笑出了声。
“什么乞丐!这衣服可是我自己亲手一针一线缝的好不好!世间绝无仅有只此一件!别人想要还没有呢!”
寒生都被他气笑了:“谁会想要你那破烂衣服?”
小雪兔一直乖乖坐在晏泊尘怀里,把自己手中一颗大白菜吃得干干净净。完事后,前者十分配合地递上一杯水,等他咕咚咕咚喝完,又举起一根萝卜,道:“还要吃吗?”
“要吃!我还没吃饱呢!”
小雪兔把他手里的萝卜抢过去,塞进嘴里,两颗大门牙嘎吱嘎吱咬得飞快。晏泊尘垂眸看他,问道:“你可以再变成兔子让我摸摸吗?”
小雪兔咬萝卜的动作慢了一瞬,歪头想了想,旋即化身成本体的模样。抖抖耳朵,又继续抱着怀里的萝卜大口吃了起来。
晏泊尘怀揣着一颗激动的心,将两只手触上了小雪兔的兔毛,把它从脑袋到尾巴尖撸了个遍,继而一遍又一遍地轻柔抚摸着。
好软……
好可爱……
好好摸……
晏泊尘的鼻血流下来了。
在对面全程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的寒生,面上展露出来的表情形成了一个“囧”字。
陆溪屿揽过他,在他的肩上拍拍,安慰道:“没事,没事。这兔子嫁到我们杪秋院来,也不算委屈,就当做是你的陪嫁了嘛。更何况那还是我大徒弟,我退位之后,接任院长的可就是他了,你家兔子也就成了院长夫人。不亏,不亏啊。 ”
寒生不语,一把将他的胳膊甩开,恶狠狠瞪他一眼,扭头往屋外走去。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玩意儿。”寒生心底骂道。
不过这样也好。
这样的话,小雪兔起码在他之外,还有另外的人照顾,他也可以多放一份心下来,不必时时刻刻紧盯着他了。
寒生长长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