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雪兔看了一眼水钟，估摸着差不多到该睡觉的时候，兴致勃勃去烧一盆热水，端来说要和寒生一起泡脚。

寒生抵不过这孩子的盛情邀约，在他将水盆放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试探着伸出一只脚。结果被对方直截了当抓住脚踝，用力按进水里。

小雪兔笑嘻嘻地搬了板凳在他对面坐下，把鞋子脱掉，将自己那双小短腿也放进来，脚板踩在盆底剩余的地方。

他原本想盯着水盆里看，可视线无论如何，都无法从对面寒生那两条完□□露在外、又长又细的大白腿上移开。泡脚之余，悄咪咪地盯着看了许久，忽地听见一句：“这腿好看嘛。”

小雪兔慌乱抬头，对上寒生那一双正在注视自己的盈盈笑目。

吓得他赶紧缩回脖子，手足无措道：“对，对不起小殿下，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寒生依旧只是笑，还故意将本来遮掩到膝盖的衣袍下摆撩到腿根，道：“这有什么，再看看嘛。”

“啊啊啊！我不看我不看！”小雪兔瞄了一眼，脸登时涨得通红，惊慌失措地伸手，要把他的衣摆扯下来：“快快，快遮上！小殿下的腿怎么可以随便露在外面！”

寒生争不赢他，只能笑眯眯看着。小雪兔飞快把他衣袍下摆两边全都扯起，将他的腿从上至下盖得严严实实。接着，像是怕会再次露出来似的，又在他的衣摆末端用力交叉打几个结，把他的两条腿完全绑了起来。

寒生瞧着自己腿上被五花大绑的杰作，单边挑了挑一只眉。

寒生道：“你不是觉得好看嘛。”

小雪兔不敢和他对视，兀自撇过脸，但露在外面的兔耳朵尖都快要熟透了：“好、好看也不能多看。能和小殿下同居一室，都是我八百年修来的福气了，怎么还能妄图观瞻小殿下的身子……而且小殿下这么漂亮，要是不好好护着，被什么歹人偷窥了这一身玉体去，该怎么办？”

寒生又挑了挑另一只眉。

“这雪原上……除了你我，还有其他的妖嘛？”

他的语调好似调戏，每一个音调里都藏着不尽的笑意。

“哎呀！”小雪兔终于受不了了，猛地一下从水里站起来：“我说不过小殿下，我不和小殿下讲话了！”

寒生两只眉毛都扬了起来，看着小雪兔大力从水盆里踩出去，一路咚咚咚地跑到床边，像插萝卜一样，一头栽进床上软乎乎的被子里。

他瞧着对方还露在被子外的毛茸茸的小尾巴，忍俊不禁道：“好啦，我向你道歉行不行？”

小雪兔的尾巴晃动两下，也不知道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寒生于是换一个话题，唤他道：“小兔小兔，你叫什么名字？”

小雪兔的尾巴又摆动起来，它的主人一下从被子里冒出头，高声回答道：“我叫阿泠！”

寒生又道：“阿泠阿泠，我可以和你一起睡觉吗？”

小雪兔把屁股转过去，换个面正对着寒生，歪着头想了想，拍拍床面靠外的一侧，道：“小殿下睡这里！”

寒生将脚上的水沥干，笑吟吟地走过去，道：“阿泠真好。”

片刻过后，小雪兔既兴奋又紧张地在寒生的边上躺好，两只手抓着被沿，龇着两颗小兔牙，扭头看后者。好像把先前的那些小插曲全然忘记了。

他道：“小殿下，你觉得这张床挤吗？”

寒生道：“不挤。”

小雪兔激动道：“啊啊啊！我居然和小殿下一起睡觉了！我一定要把这一天记录在我家的族册上，然后等清明的时候，去告诉我的爹娘和祖先们，我和咱们国家的二皇子躺在一张床上过！”

听着这番话，寒生的眼睫颤了颤，心中涌上一股说不尽的酸涩感。

从他踏进这个房子的那一刻起，小雪兔便一口一个小殿下地唤他，并且还自称是寒凛国的子民。这般殊荣，是他七百多年来，从未享受过的。

要知道，寒凛被灭时的名声并不好，国内的很多妖怪不喜、甚至是厌恶这个国家。觉得是皇室统治的失败，致使他们家庭破碎流离失所。所以最后残存下来，逃往别处的妖怪们，大多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寒凛国的子民。

而这个孩子，不仅在大战中失去双亲之后，依旧选择留了下来，还独自一妖在这万里荒原上坚守百年，成为整个寒凛国目前疆域内的唯一臣民。为的就是，等那不太可能实现的，寒凛皇室的归来。

想着想着，寒生的眼眶又红了。

他突然就有了一股很强的使命感，想着，绝对不能就这样算了，他一定要去做些什么，为了早已覆灭的国家，以及这唯一的，忠心苦候的臣民。

*

第二日，小雪兔陪着寒生上了千仞崖。

那是寒凛故国皇城的所在地，也是整片莽荒原最高的地界。当年大战后人类撤离，点火烧了这里，将整个皇城化为一堆废墟，后又经过风雪长时间地掩埋，现在基本上，已经被夷为平地了。

寒生照着记忆里的方向行走，很快就看见，一排依稀矗立的半矮城墙。

这么说来，已经到皇城门外了。

寒生和小雪兔边走边聊，说着一些经年的往事，说着这里或那里的某片废墟，曾经都是用来做什么的场所。

他们在这个地方呆了一上午。邻近午时的时候，小雪兔说要回家做饭给寒生吃，让他自己在千仞崖走走，等饭好了就回来叫他。

寒生还没来得及应话，小雪兔就飞快化了原形，四腿一蹬，一溜烟地冲远了。只在身后留下一大片飞舞的雪渍，和独自站在雪渍当中凌乱的寒生。

寒生叹了一口气，望着飞奔下山崖的小雪兔的背影，想着，那便再在皇城里随意走走吧。

其实，他对这外城的布局并不是很熟悉，最多只是知道一些基本的大道是通向何方。最熟悉的，还是那中央大街所笔直通往的寒凛皇宫。

站在他目前所处的位置，往那边眺望，依稀可以看见一片高高耸起的建筑群。不过，都悉数被大雪所掩埋了，在现在看来，就只是一堆几乎要和周围融为一体的白色假山。

寒生怔怔地站在那里遥望许久，连脚下赤足所站立的地方，都被他的体温融化出了一个水坑。

但他始终没有上前去，前往皇宫所在的方向。

没有意义了。

那里什么都没有了。

寒生长及膝弯的头发在寒风中被吹得凌乱狂飞，他随手往后拢了拢，把发丝全部捉住，让它们服服帖帖地在颈后呆一会儿。随后便不再管了。

他转身，朝来时的方向走去，没过多久，便来到了千仞崖的最边缘。

若是还在当年的寒凛国，站在这个悬崖上向下眺望，基本上可以看见整个国家的盛世旷景。

寒生向下看了看，莽荒原上除了冰雪还是冰雪，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辨认了半天，他终于勉强从一片旷野荒芜中，辨认出小雪兔的房子。

有一股灰黑色的烟源源不断从屋顶上飘起，想来小雪兔是已经起锅了。

寒生垂下眼睫，默默盯着那飘起的炊烟看了半晌。

从前站在这里，底下满原都是这般景象。

寒生看得眼睛有些酸涩，收回目光，也不打算再留在千仞崖。回身欲离开，却是在无意间抬眼的时候，注意到了远处雪原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向这边靠近。

他一下子停住了脚步。

那东西不是一个，而是一群，少说也有十多个，行进的速度很快。依方向来看，它们毫无疑问，就是冲这里来的。

寒生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努力用手背揉揉眼睛，想要看得更加清楚。结果这一看，差点没吓得他从悬崖上掉下去。

是，是人类！！

而且那不是什么普通的人类百姓，而是一群穿着统一、正在御剑飞行的捉妖师！！！

就在寒生晃眼的一瞬间，那群人类已然赶至小雪兔房子的所在地，他的心中一紧，当即有一股无端的崩溃感涌了上来。

他都已经躲到这荒废的莽荒原上来了，完全伤不到他们，碍不着他们的事，他们到底为什么还不愿意放过自己？！

寒生害怕他们会对小雪兔做出什么事来，于是当即转身，朝下山的方向飞奔而去。

可还没跑出几步，他就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个声音离他很远，却是被雪风吹送着，从莽荒原抵达千仞崖，并准确无误地钻进他的耳朵里。

那个声音道：“你好，有人在吗？”

门被打开一条缝，小雪兔怯怯的声音从里传来：“你，你们找谁……”

那个声音道：“我媳妇儿丢了，找了好久都没找到，所以想来这里看看。喏，这是我媳妇儿的发带，你有瞧见他人吗？”

不知怎地，寒生心中一股怒火油然而生，后面的对话再也没有听下去，转身回头，朝着不远处悬崖的方向加速狂奔。

接着 ，在到达边缘的时候，毫不犹豫地一跃而出，就这么径直从千仞崖上跳了下去。

*

陆溪屿还在弯着腰，耐心和小雪兔描述他媳妇儿的样子，就遥遥听见一声离他愈来愈近的怒吼，带着气壮山河几乎要破音的气势：“陆溪屿！！你给老子去死——谁他妈是你媳妇！！！”

他还没有来得及抬头，一个凶狠的巴掌就带着冰凉的雪屑扇到他的脸上，瞬间把他整个人扇飞出去好几丈远。

“咳咳咳！”陆溪屿扶着地面，满脸痛苦地爬起，把自己吊着绷带的左胳膊摆回原位。揉揉肿起来的半边脸，抬头看寒生，委屈道：“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好媳妇儿，你就别生我的气了，我们回家吧。”

躲在门后边、已经被吓傻了的小雪兔震惊地看看寒生，又看看陆溪屿，拉下两只兔耳朵，来遮挡自己张大的嘴巴。

“回个屁！不是，谁他妈是你媳妇？！你再给我乱讲话，小心老子把你舌头割掉！！”

“哎呀，我真的知错了，你不就是不喜欢我和别人靠的太近嘛。这样吧，我以后除了你之外，再也不随便和其他人讲话了。”

陆溪屿拉过一个离他最近的捉妖师，拍拍他的肩，道：“这个，我大徒弟。”又指指后边跟着的一群：“这些，我座下的弟子们。”

他把手里的人往边上一扔：“我把他们全都送出杪秋院，到别地给我打工挣钱，保证你再也不会看到他们和我讲一句话。这总行了吧？”

寒生：“？？”

陆溪屿上前一步拉住寒生的手，道：“好啦媳妇儿，我们回家，和你的小朋友告别吧。以后别一生气就回娘家好不好？”

寒生简直不能理解，这个人的脑子里到底装些什么狗屎，居然能张口闭口就胡说八道地这么自然？

寒生毫不客气地把他的手一甩，怒骂道：“给我滚！谁要和你回家！滚出莽荒原，别他妈在这里碍老子的眼！！”

陆溪屿的手被他拍开，面色很快沉了下去，但还是耐心道：“媳妇儿，你都闹腾三天了，先歇歇气好不好。有什么事我们回家再说，你要打我也行骂我也行，咱不在这里闹了啊，这里还有小朋友呢。”

寒生闻言，瞥一眼小雪兔，语气瞬间软下来，但对陆溪屿依旧没什么好气：“要不是你，人家好好的会吓成这样？赶紧滚，别在这里碍着我们！”

说罢，寒生转身，在小雪兔的面前弯下腰，一只手在他的头顶摸了摸，态度一秒温柔下来，道：“阿泠乖，别怕啊，我把他们都赶走，不会有事的。要不你先进屋躲一会儿吧，我马上就回——啊啊啊！！”

寒生说着说着，忽然双脚离地，被陆溪屿整个儿地单手扛上了肩。面前小雪兔的脸色霎时变得惨白，后退一步，失声叫道：“小殿下！”

寒生怒不可遏地捶打陆溪屿的后背，口中大叫道：“你干什么！放我下来！别碰我！！”

陆溪屿像是没听见似的，扛着他就往莽荒原出口的方向走去：“走咯，我们回家！”

“陆溪屿！我叫你放我下来，你耳朵聋了是不是？滚啊！放开我，谁他妈要跟你走，我不走！！！”

陆溪屿才不理会寒生的挣扎，一只手把他往肩上提了提，回头朝小雪兔扬眉以示告别。随后招来自己的佩剑，轻轻松松扛着后者站了上去。

寒生现在妖力有损，完全不能和陆溪屿的力量抗衡，后者只随随便便施个小法术，就把他压制得分毫不能动弹。使得他只能在他肩上勉强抬起脑袋，张着嘴，愤怒咆哮道：“陆溪屿！你到底玩够了没有！我和你说的还不够清楚吗？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关系了，你他妈就是个满嘴谎言的骗子！我都已经躲到莽荒原来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你到底想怎样！！”

听到这话，陆溪屿的神色一下子就柔软了下来，只是寒生趴在他肩上，看不见。

陆溪屿叹一口气，道：“好了好了，我知道错了，先不说这些，等我们回去了，我再认真和你说好不好？你连我话都没有听完，就自己跑了出来，我上哪跟你说理去？要不是在路上碰见认识你的妖怪，说你往莽荒原来了，我还真不知道该上哪找你。”

“找不到就别找！”寒生尖叫道：“我不要你管！你放我下来，我不想和你回去，我要留在莽荒原，放我下来！！！”

“不放。”陆溪屿干脆利落道：“让你跑了我就没媳妇儿了。”

“我说了我不是你媳妇！！！啊啊啊啊！！！”

陆溪屿不再和他斗嘴，兀自驱动自己的佩剑飞至空中，掉头往莽荒原的出口处去。其余跟他来的弟子们也纷纷御剑追上，只有小雪兔一只妖留在地面后知后觉，慌里慌张朝他们离开的方向追赶，边跑边哭道：“小殿下！小殿下！！”

寒生在半空中看着小雪兔，急得朝他大喊：“阿泠回去！回家去！别追过来！！”

“小殿下——”

小雪兔凄厉的哭喊声越来越远，渐渐地，就完全看不见他奔跑的身影了。

陆溪屿扛着寒生御剑飞上高空。不知是不是他又对自己施了什么催眠术，寒生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没多久，便全然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