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安好。”少年的声音清朗,加上他兰桂气质,让人如沐春风。
此人便是萧安和,当朝户部尚书的儿子,文武兼备,极受皇帝、太子宠爱的太子伴读。
因同无双从小就认识,曾经在一起进学,也算是无双的青梅竹马。
二人的关系在上一世其实并不怎么亲密,毕竟在无双的认知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她是公主,皇家人,在姜国她属于主人。
所有想要实现人生理想、政治抱负的人,都得倚靠皇家才能够做到。
她父皇虽然是九五之尊,但是并不是没有人求到她跟她母后的跟前。
无双从小就很明白,自己手中捏着能够定许多人生死、命数的权利。
多少人前仆后继地想要站到她的面前来,在那时,萧安和在她眼里自然不算什么。
直到后来,国家将灭,州、县一个接着一个投降齐国,无双才清晰地认识到人心难测。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义务对王朝效忠,大多数人的忠心,只是利益足够驱使他们去做一些忠心的事儿罢了。
而萧安和同萧尚书是真心的。
既然如此,她也愿意用真心换真心。
“萧侍读,许久不见了。”
方才在父亲那里已经平静下来的内心,似乎被眼前的人牵动。
无双那在冷风中已经凉透的的四肢渐渐涌出一股股热浪,这并不是一种错觉,而是因为她的心跳加速,所以热血翻滚。
萧安和,在无双的记忆中其实也并不特别,谦谦君子、温和有礼。可能是少与女子接触,所以在面对她的时候,总是容易满面羞红。
对于萧安和,无双从来就没有抱有特别高的期望。他原本不在她划定的殉国范围之内。
上辈子自刎时,兵器划过脖颈的感觉先是一阵寒凉,然后便是无法哭喊的疼痛。
她虽然因为战争受过无数伤口,可对疼痛的感觉却半点儿没有麻木。
她的伤口细长,没有碗大,已经不愿回忆。可萧安和呢?
无双看向少年纤细的脖颈,因未到弱冠,他的长发还没有完全盘在头顶,几缕细丝在风中摇曳,更将他衬托地柔弱不堪。
这样的书生,就以她现在的力气,轻轻一扭,便能将对方的脖子拧断。
可偏偏,砍得断首级,折不去根骨。
前世丧命前,她还以为再也闻不到晋阳城的桂花香了......
萧安和朝无双点了点头,不敢直视她,打过招呼后便打算离开。
实际上,二人在早几年还是能说说笑笑的。
现在他们都逐渐大了,君君臣臣,万事都要避嫌。
无双却没有打算放他走,而是继续问道:“萧老可还安好?”
萧安和听到这里,眼神微微上抬了些,一双偏淡的眸子,在阴翳天空之下,显得格外清亮,给人一种任是沧海桑田,他的赤子之心绝不会变的感觉。
柳眉轻展,毫无攻击性,却又意气风发。
他先是疑惑无双这问题,之后却还是便沉稳答道:“多谢殿下关心,家父一切都好。”
“一切安好,那便好了。”舒歌细细看着眼前的少年郎,盛感欣喜,不觉微微勾起了唇角。
心中暗想,萧安和这张脸可好看得紧,砍下来挂到军前,太可惜了。
无双其实无话同萧安和说,却在见到对方那一刻,就是莫名起了多看看萧郎的兴致,于是也不说要走,更没有让萧安和离开的意思。
她只是将清瘦的手臂倚靠在步辇上,托着脑袋,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萧安和。
萧安和虽然没有直视无双,却也能感受到无双的视线。
到底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不过两句话功夫,他的耳朵便肉眼可见地快速红了起来。
“公主,若无事的话,臣便......”萧安和心在胸腔中快速跳动,不免又觉得无双有些可恶。
公主殿下,向来爱捉弄他的......
“啊,对,无事了。”无双的嘴角扯得更大了些,然后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身边抬步辇的小太监们说道:“走吧,继续回宫。”
她话音落下,小太监们便动了身,安安稳稳抬着她回宫去。
萧安和无法同她计较,只得恭敬地站到一边儿去等她步辇离开。
等无双他们走出了一段距离,萧安和如玉的面容轻轻抬起,看着无双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才继续出宫去了。
萧安和从宫门里出来,就见到自家马车已经停在宫外。
贴身的小厮过来迎接,接过他手中的书本。
“哥儿,今儿出来晚了些。”
萧安和呼出一口气,说道:“嗯,有些事儿耽误了。”说完,也不多解释,自顾上了车。
他本是清冷的性格,沉默寡言已是常态了。
小厮见他不想多解释,也就不再过问。
等萧安和掀开帘子进到车内,小厮才驾驶着马车,一路朝着尚书府邸回去了。
车内,萧安和将身体放松休息。
然而脑内却在回想着方才公主殿下说的那些话,以及,行为。
想着想着,便不自觉地又红了耳根。
他并不是这样容易害羞的人,开蒙几年后,他便被姜帝指过去陪太子殿下读书。
这么多年下来,为人处世他不尽通达,但也有来有回,往来朋友也有那么些,更是深得太子殿下喜爱。
害羞、胆怯的人,是做不到在太子殿下身边侍读这么多年的。
只是每每碰上公主殿下打趣,他便......
说句实话,他同公主殿下也算是青梅竹马。这么多年了,却从始至终都不习惯。
至今他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公主殿下,她穿着一声明黄的衣裳,头戴宝冠,上面凤钗耀目,身上锦衣华服,身后乌泱泱跟着一群人,拿墨宝的,贴身侍奉的,很是气派。
当时的公主殿下,总是仰着头,比他身边的太子殿下还要威风。
那会儿他也是刚做了侍读,什么事儿都是眼观鼻鼻观心。
见到殿下时还在紧张会不会惹得公主殿下不快,会不会被太子殿下厌恶。
谁想,公主殿下朝他看来时,竟然露出了一抹笑。
虽然现在想来,那会儿她的笑容里多有想着怎么捉弄他的意味在,然而确实也让他放松了不少。
可自那之后,每次见到公主时,他便说不出缘由的,总是紧张。
不是他自夸,以他的家室,才情,长相,还有同太子殿下交好这些点来说,从十四岁起,多的是女生对他或委婉或直白地表达过好感。
也有大胆些的,往他身上摔的并不是没有。门第高低,心仪他的也都有。如今他又是适婚的年纪,在媒人眼里正当红。
亲戚那边说要亲上加亲的更多。若不是他父母挡着,只怕这会儿他已经定下亲事了。
可纵然见的女子众多。终不似公主殿下这般......
萧安和想到此,如葱的指头蜷曲,紧紧攥袖口。
他告诉自己,不该继续再想下去了。
他是情窦初开年纪,心中早有所觉。可是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却不是他敢去高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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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自己的寝殿内,无双坐在梳妆镜前,由着宫女们在旁简单打扮。
铜盆内盛了水,无双伸出一双长着薄茧的手,在水中撩动一翻,清洗了脸颊。
随后就有下人拿着几张上好的丝绢等她擦拭,擦拭完毕后,奉上漱口水杯,简单清理后,长发被疏平整。
衣服也被换下,重新换上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等她整理完毕,点头吩咐上菜,宫人这才陆陆续续上了菜。
徐嬷嬷亲自帮无双布菜。放到跟前的,都是她早几年爱吃的食物。
这些不是她自己主动说的爱吃,而是徐嬷嬷察言观色出来的。
无双用着晚膳,一边想起了萧安和。
因想到此时的萧安和还是太子侍读。
由此,不免想到自己的亲弟弟,宴嗣礼。
对于宴嗣礼,无双多少是有些愧疚、惭愧在的。
她生为嫡公主,反而更喜爱庶出的弟弟。她的一母弟弟,应当是觉得委屈的吧?
这么多年来,她其实不是没有察觉到宴嗣礼的委屈。
只是每每察觉,都刻意忽略罢了。
想到此,无双便叫了身边一个叫萱儿的贴身宫女到跟前来。
“你去厨房做些补身子的汤来,要温补一些,晚些做好了给太子殿下送去。就说我知道他近日学习辛苦,让他在用功的同时也注意一下身子。最近天凉,记得添衣裳。”
萱儿听命正要下去,又听无双继续吩咐道:“要你亲自去,不要让旁人接手。”
萱儿应了一声,见无双不再吩咐,这才缓缓退出殿外。
萱儿是打小就在宫中生活的,在先皇后去世时就在她身边做事,后来被指给了公主殿下。
以公主的受宠程度,她能够被指派过来,可见是个极其聪明伶俐的。
因此无双一说,她便去做。不多揣摩,没有疑问,更不会忤逆。
用过晚膳,洗漱完毕,无双便坐在了塌上,关在屋里看着经常翻阅的兵法。
然而实际上,她的心思却并没有放在书本上面。
她记得不久之后,姜帝为了稳固朝堂,为了不让百官担心他尚能饭否,便宴请百官庆祝。
在此期间,殷澈身为齐国质子肯定也会被邀请过来。
殷澈身为齐国这么一个小国不受宠爱的太子,在齐国生活的也并不好。
来到姜国之后,更是被姜国几位皇子殿下欺负,尤其是宴嗣全带头,将人欺负得不成样子。
可是他意志坚定,等到了回国的机会,并且回国之后便将敌对他的党羽铲除的铲除,拉拢的拉拢。
现在想来,无双也是不得不感叹殷澈这个人心机深沉。
当初的那场宴会上,她应当也是被殷澈利用过。
只是当时的她,并不曾太将齐国这一小国的太子放在眼里。所以根本也察觉不到自己曾被利用过。
思及此,无双的神情沉了几分。
当初的姜国亡国,是天不助姜国。可现在呢?
棋盘显现。
这次,是她执黑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