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你在看什么?”宋之瑜一边伸手蘸着碗里的朱砂,一边伸头仔细看着白翕手里的书册,那不是所谓的道法,而是精装出版写着某某出版社的《中药学专业知识(一)》,再看另外两本,一本还是中药学专业知识,只不过从一变成了二,另一本就更牛逼了,是《药师管理与法规》。
白翕将手里的书放下,伸手叩了叩宋之瑜手下压着的符本,提醒他定心。这是他姐姐布置给这个侄子的功课,他之前翻过那符本,宋之瑜虽然能跟着画出这些符箓,但很显然,他不过是照虎画猫,临人画皮,画出来的都是些废符,没有半分效力。
其实不难理解,宋之瑜生活在这个圈子中,出生世家,又被姐姐从小教导,在年轻气盛的年纪有几分浮躁的少年心性也不难理解。
见他不回答,反而摆出叔叔的架子来教训他,宋之瑜也不恼,他拿起朱砂笔,一边勾画,一边问道:“小叔,你不是要做猎鬼人吗?怎么看这些?你难道想着的是自己去闯,不跟着我妈?”
白翕又拿起书,翻过一页,“倒不是,论能力我和你妈的差距还是很大的,但我比你大些,这些都学过了。”虽然他死的时候比宋之瑜只大上了两岁,但他学的、会的要比宋之瑜多多了,他死前是打定主意要和陆霁一起做猎鬼人的,陆霁是他们这一辈中的佼佼者,他虽然不愿意出风头,但也不想差到哪里去,“别和我说话,好好写。”
他用余光看了还在“糊弄”地宋之瑜一眼,想了想,还是把手中的书册放下,这个孩子这么练,既浪费朱砂,又浪费符本。这些符本看起来制作粗糙、又是练习用的,就像小时候学字的字帖,但各家传承不一,一般都是自制符本,一侧临摹用的符箓也不是复印件,需要一笔一划勾勒的,不能同书籍印刷一般批量生产,所以他终究是没能看下去。
白翕站起身来,走到宋之瑜身边:“定定心心写,你现在写出来的符箓没有法力。”他挽起袖子,露出纤细的手臂,冲宋之瑜伸手:“笔给我,画符的时候要气通天真、运平笔端、意念合真。”
宋之瑜没有说话,他把笔尖蘸饱朱砂的毛笔递到白翕手中,安静地让开位置,盯着白翕的一举一动。
白翕并没有写在符本上,他在桌面上另找了一张黄表纸,像是示范,但又没有说话。
宋之瑜也没有出声,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就跟着白翕安静了下来,他的眼睛紧随着白翕的笔尖,看着白翕手腕扭转,笔走游龙,耳边是白翕嘴中轻念出声的经文,这一段他也是会背的,但他不敢出口,只盯着白翕写完。
白翕写得不算快,他只是动作流畅,流转自如,不过也没有用太久的时间便一笔画完。直到收笔,白翕将朱砂干净的毛笔放到一边,才慢慢出声:“看懂了?”
这一刻,那层他看不见的平静像蛋壳般破碎、稀碎地落下,宋之瑜呆呆地“嗯”声应下,他拿过毛笔,习惯性又要落下,又收回来,像是回神了,扭头惊呼:“小叔,你好厉害啊。”
白翕浅浅的笑着,像是接下了他这句话,白翕将那张黄表纸拿起来,像是宝贝一样放到自己一旁,看来是要留用的:“好好画,出去的时候用的着,到时候你别拿着符纸当了纸钱用,说不定还没有纸钱有用。”
听了这话,宋之瑜似乎也想到自己可能会出现的“天女散花”般的场面,脸红了红,赶紧埋头苦练。
白翕继续翻着手中的《药学专业知识(一)》,但他的心思已经有些飘远了:猎鬼人并不是委托不断,况且姐姐因为白母的话顾虑颇多,侄子也是半碗水,所以他跟在姐姐身边一直呆了大半个月也不见一个委托,姐姐处理了两三件事,但一件也没带他们去。
看起来像是荒废了,毕竟猎鬼人一途不是读书,而是真真正正的实操。而且姐姐试过他的水平之后也知道:他不能像宋之瑜一般布置画符本、读经的事。
最后便变成了如今这般,他每日如上班打卡,按时按点来姐姐家呆着——等姐姐出到一个合适的委托带他和宋之瑜出门,顺便帮姐姐看着宋之瑜做功课。
窗外的风涌入,手中的书被吹得哗哗响,翻动了许多页,白翕回神、按住书页。
着急没有用,他将时间投进书本,准备如白父白母所愿,把药师执业资格证考到手,有朝一日他这具孤魂野鬼从这具身躯中抽离,将“命”还给白晞的时候,也算是能给人货真价实的留下什么东西来,就当作自己借命活这些天的补偿。
时间过得很快,一人画符、一人看书转眼到了饭点,白翕看了一眼时间,将书本放下,准备起身做饭,白雪蕊的电话及时到了:“小晞,你带着之瑜来水岸家园那边的方香九里。我寻了个合适的委托,带你和之瑜处理,你记得提醒之瑜,出门在外别喊我妈。”
白翕点头应着,心里涌起丝丝雀跃,好歹是机会做委托的,等姐姐同意他出师,他便能独当一面,也就能去潭州寻人了,“好,我带着之瑜过来。”
一听要出门,算得上第一次处理委托的宋之瑜又是紧张又是兴奋,面上的神色都没办法保持,想像接电话的白翕打听,又知道妈妈也没和白翕说什么,最后咽了口唾沫,把话都憋回去,调整了脸上的神色。
等两个人下出租车,走进酒店的包厢,已经挂上了职业的平静。
委托人和白雪蕊已经就坐,因为是谈私事,委托人特意订的包厢,虽然是小包,两个人终究空空荡荡,现在一下子多了两个,看起来合适、也热闹些。
“这是我的两个徒弟。”白雪蕊没有和这个委托人多介绍他们两个人,体现的还是以她为主,那个委托人也就仅仅看了两个年轻人一眼便收回了目光,跟着客套了几句,但重心始终在白雪蕊身上。
白雪蕊应着委托人的客套,一边吃完了饭,开始聊正事。
这位委托人是当地上市公司的一位高管,中年女性,烫着一头棕色的卷发,个子不高,微微发胖,穿着考究的衣服,耳朵和手指上都坠着夸装的宝石首饰,她带笑介绍自己的名字——弥语霞,看起来算得上和蔼可亲。
白翕看着这个委托人,没由来得没有好感。
谈到诡事,委托人收起脸上的笑意,变脸变得飞快,那张肉褶挤在一起,露出忧愁的表情,谦虚且恳切地说道:“大师,你可以一定要帮我,我以前都不相信这些的,但是现在我不得不相信了。”
白雪蕊点点头,示意委托人继续说下去。
这种认知没错,是大部分普通人的认知:在诡事没有发生在自己眼前之前,都对诡物抱着一种怀疑或者不相信的态度。这样的态度是最好的,能避免许多不必要的惊吓,毕竟除非爱恨纠葛、是非因果,大部分人只是凑巧遇上了诡物,当做偶然的幻觉或许更好些。
弥女士继续说下去。
大约在一个月前,她的一位名为王小娇的下属,因为感情纠葛选择在加班时间从办公室的窗户一跃而下,自此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就在这位下属结束了生命之后,她身边就开始怪事频发。
最开始她并没有察觉到怪异。
因为她是个热爱投身工作的工作狂,对于她办公区域异常干净的地面、打理的井井有条的桌面和洗干净的咖啡杯她都无动于衷,或许是她的某位下属为了讨好她,获得升职而做的,但她忙于工作,根本不会在意。
说到这里,委托人一顿,和几个人解释了办公室里的布局,他们这个办公室是一个大办公室,一共分为三个区域,彼此之间没有隔断,只是单纯由家具摆放出来的。
一个是她的办公区,这个区域摆着她的办公桌和一张待客的沙发,据她所说,她并不经常在这个区域办公,她经常在摆放着会议桌并有投屏电视的区域工作,这个区域方便她与下属开早会、检查工作、与其他部门开会协作,剩下的那个区域就是办公室员工的办公区域。
解释完办公室的布局,弥女士继续说她身上发生的事情,说她是如何发现她身边的那些事情是怪事的。
那段时间,因为那位跳楼的下属,办公室大部分人都不敢加班,早早就下班了,只剩下她和另一位经理还在办公室,她坐在会议桌上办公,而那位经理在他的工位上处理工作。
她伸手去够手边的咖啡,余光瞥见自己右后方站了一个人,她也没有在意,只当是那个经理要来给她看资料,就是因为第二日汇报急需资料,这位经理无法按时完成才留下来加班的,她就问起那位经理,是不是资料做完了。
谁知道那位经理还坐在工位上,用远处的声音回答她,与经理远处应答同时响在她耳边的,是一声轻柔阴沉的女声,“我做完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双手从她的侧面伸来,直指她桌面上的电脑,惨白的手指带着微微的灰紫色,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但是扭头的动作已经自然地做了。
她死去的那位下属的脸正贴在她耳后,灰白的眼睛与她对视。
也是,那应答声很轻,就在她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