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克制着语气：“待会儿要空腹进行全身体检，不止是你，我也需要做。”

一听要空腹，吃不到早餐，俞灵心情糟糕起来：“为什么？”

没听说修程序之前还要编写者跟bug一起体检的。

“近日不止城防区，精英区部分地带也在下雨，程序空间内的病毒虽然已经被清除，但并不代表异种生物的影响会结束。”

“凡事接触过雨水的、进出过程序空间的都需要检查。”

俞灵问：“你不是一直在用云端联络？怎么也需要做检查？”

“我去追踪这起事件的关联人员了。”

奥瑞立亚参加的实验失败了，这项产品未能发行。

其他产品尚未查出虫卵成分，公司还特地发了声明，宣称上市的产品绝对安全。

城防区领主的态度不了了之，但就非法实验这件事处罚了公司高层。

至于孟桑杰……

温序说，已经把他抓起来审查了。

回忆着这些内容，俞灵躺在检查舱内，盯着从她眼前飞过的流光。

这里的体检很精密，而且无痛。

她还以为自己会被插满管子，被绑在病床上，接收一堆仪器的检测，但她只接受了扫描，甚至还完成了精神方面的测试。

她很健康，也暂时没被当作什么实验体被采集身体组织。

躺着的时候，她开始思考这起案件的走向。

当时读取奥瑞立亚的记忆芯片时，她看到了太多黑暗交易，里面甚至有一晃而过的招云。

她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

不过招云……

上次背叛她的事还没有算明账，所以，招云还不可以死。

＊

对于进出程序空间的影响，俞灵恢复得要比常人快。

她体检完出来时，隔壁温序的检查舱还处在关闭状态。

因为这个bug，她简直是天选程序空间体质。

怪不得当初650一眼青睐，觉得她是守卫队的天选好苗。

俞灵简单吃过姑且算人类食物的早饭，又借体检室的淋浴间洗了澡，浑身舒爽，带着水汽坐在大厅里。

大厅只有她一个人，听温序说这里是参天塔内部，俞灵并没有来参天塔的记忆。

她手臂的伤比较严重，仍然无法抬起重物。

她在厅内绕了一圈，看到一扇挂着“检测分析室”标牌的门没锁，便走了进去。

里面只有一张长桌、两张椅子和一台电脑。

她走到电脑前，看着屏幕滚动出来新生成的体检报告——

是她和温序的。

俞灵已经检查完，她点开自己的报告项。

很多数据都是异常，跟她每次受重伤后在医院的检查一样，没有任何参考价值。

手指轻滑，切换到温序的报告上。

除了基础项目，其它地方竟然跟俞灵一样是异常。

难道，他也不是人？

不对。

创世主作为编写者，有可能为了方便才对系统隐藏数据。

说不定，创世主掌握着从系统出去的唯一渠道。

也是俞灵查清自己bug的唯一希望。

基础项目信息很无聊，什么身高、体脂、腰围、臀围，咳，长度、阔度……？

这些完美数据真的很无聊。

俞灵红着耳朵点点头，视线仍盯着屏幕。

接下来是……

“受伤与手术记录？”她一怔。

记录首条标注的地点不在第九基地，而是……第一基地。

第一基地不是早就覆灭了吗？

基础信息里，温序的年龄是27岁。

如果他是第一基地的幸存者，至少得有像文一或者莫惜尘的高龄。

才27岁的人为什么会有在第一基地的诊疗记录？

俞灵皱着眉查看详解。

海洋异种大规模上岸，袭击、感染人类，导致人类基因出现异常。

再往前追根溯源，就会发现，引异种生物上岸的也是人类——为了提取异种生物的部分长寿基因。

有种自作自受的意味。

俞灵还没读完，一双宽厚的手掌挡住了屏幕。

“军队高层的体检报告严格保密，窃听窃视者会受到刑事处罚。”温序威胁着，语气却并不严肃。

俞灵收回视线，以防备姿态靠向椅背：“难道不是你们保管不严格？要追究责任也该追究你们。”

温序：“所以，你要反过来惩罚我么？”

俞灵挑眉，露出一丝玩味：“你的表情很期待？”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出我很期待的。”

温序俯身，两人视线交错，距离已经足够感受到对方呼出的鼻息。

以往若是有人胆敢靠这么近，俞灵绝对会出手拧断他的脖子。

但是，她却观察起那双眼眸中的数据之眼来。

有时她会觉得，那是一种没有感情的冰冷蓝色，有时候却因为这份不掺杂任何主观情绪的蓝而感到平静。

身下椅子转了一百八十度，俞灵的视线切换为落地镜中的自己。

头顶声音不悦道：“也请你看看自己的表情吧。”

俞灵眯起眸。

嗯，看起来期待的人是她。

忽然一阵暖风擦过她的肩膀。

俞灵抬眸，看向镜子里站在她身后的温序，他正举着一个风筒。

“你做什么？“

“吹干伤员的头发。”

她这才注意到，发梢凝聚的水滴已经在白色地板上积成一滩小水洼。

都是水坑，这和进入污染空间的那个有什么不同呢。

俞灵想起收养她的婆婆给她讲的一个故事。

最早只有陆地出现过异种生物，渐渐它们开始泛滥，人类建立了大型工厂来销毁被捕杀的异种，只抽取一小部分用来做研究，其余的并没经过垃圾销毁程序，而是直接抛进大海。

很快，海洋生物也出现了异种，比陆地上的种类更多、更凶猛，也更难防御。

海水变成了灰黑色，它们蒸发后化作云和雨，开始污染陆地上的生物。

等海水被全面污染之后，基地也不再专门设置垃圾处理环节了，直接将垃圾销毁站的排放口对准已经成为异种生物地盘的海洋。

于是世界不再有四季，不再有植物。

她没见过真正的植物，老婆婆说，很多植物都很柔软，像俞灵的头发。

俞灵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是，她的头发不柔软，可以绞断一名成年男性的脖子。

老婆婆笑了，说，很多植物也可以杀死猛兽，但柔软不是坏词，就像风，轻柔与猛烈都是它存在的形态。

就像此刻，冷冰冰湿漉漉的头发在风筒的作用下，变得干燥柔软起来。

时间在暖风中流动许久，俞灵忽然开口。

“温上将对每一位属下都关怀备至吗？”

吹风的手顿了顿，头顶响起不悦的声音：“这又是什么新型讽刺？”

“这是迄今为止唯一一句夸奖。”她眨眨眼，暖风扫过睫毛痒痒的。

头顶似乎传来一声哼笑，隔了片刻，才听到他说——

“无关上下级，只是出于私人的感谢。”

被风扬起的发丝遮挡着俞灵的视线。

她听见温序说：“有时候，我调查的事情无法在参天塔内部公开，所以需要借助外部力量来达成。”

这句话俞灵是信的，有时候，筛选度越精密的圈子，对差异的排斥会越强烈。

第九基地的人从出生起就被安排好了命运，划分出了等级。

基地把基因序列看得比天还重要。

温序说，那个号称第九基地最豪华的中心酒店，包括参天塔内部，都不允许出现仿生人。

迄今为止，涉及人类未来的重大决策还是由人类自己来做。

也因此，参天塔才如神柱一般屹立不倒。

精英区的仿生人屈指可数，而在城防区随处可见。

“所以……”温序手指划过智能面板，暖风停止，灯光熄灭。

“即便是创世主创造的ai，也不会有实体。”

他在解释俞灵早上的疑问。

作为参天塔的核心人物，被无数只眼睛盯着，断然不会轻易把仿生人带进参天塔。

温序并不赞同“人工智能会威胁人类”的观点，但也无法在明面上反对。

“我站在创世主的位置上，说的每一句话都会影响第九基地的未来，创世主必须为人类负责。”

在人类好不容易寻找到稳定锚点的情况下，他不能搅起混乱。

“我也需要听从多数人的意愿，但这不代表会默许基地放弃少数人的行为。”温序说。

俞灵抬眼，透过镜子看他的眼睛：“孟桑杰的结局会如何？”

温序缓缓眨了下眼，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黑色的芯片。

“我的话有主观性，不如你亲自去看吧。”

俞灵已经对芯片产生条件反射了，她接过来时下意识放进掌心里，不过手上的阴影毫无动静，它并不是什么芯片都吃。

温序解释：“这张芯片算是参天塔的临时通行证，权限最高，基本上在精英区可以做到行动自如、不受任何阻拦。”

行动自如、不受阻拦，温序是会精准满足她需求的。

这句话像只小猫爪，在她心脏上挠起痒痒来。

“但前提是修复bug的进展顺利，多出来的时间你可以自由分配。”

俞灵收起笑意。

哦，吃断头饭是吧。

心中刚燃起的希望火苗又熄灭了。

她恢复轻蔑的态度：“不会还像上次一样，把我丢进销毁程序吧？”

他笃定道：“这次，我会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怎么担保？”

“采用你的公平准则，以命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