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子里拥挤着密密麻麻硕大的椭圆形虫卵,内部青蓝色血管,连接中央一颗红色小球,仿佛是它的心脏。
俞灵感觉她看见这一幕还没有精神失常,真的很强了。
她点开头盔面板,对着一池子虫卵咔嚓咔嚓拍照,连最恶心的细节都拍进去了,随后娴熟地上传云端。
看都看了,总不能让她一个人恶心。
果然,更新的音频里,先是一阵咳嗽,随后才出现人声。
“咳……指挥台已经追踪到案件涉及人员,奥瑞立亚在半个月前就失踪了,我正在看报告。”
“指挥台已批准调派守卫去支援。”
俞灵脑海中闪过几张熟悉的脸:“守卫中有几个人我觉得配合起来还不错。”
隔了几秒,云端有了回复。
“你是指373小队?没问题。我会叮嘱守卫配合你。”
听着音频中传来丝丝电流般的杂音,设备上显示的终端ip地址总是一会儿跳到城防区中部,一会儿跳到海上,最后甚至消失了。
俞灵警觉道:“你现在在哪儿?”
“我不在城防区,孟桑杰前两天请了病假,指挥台无法联络他,他失踪了。”
果然,孟桑杰有问题。
“跨越基地各区域时会中断网络,我无法及时做出回应,报告已经同步传至云端,头盔内的权限已全部开放,请自便。”
这是温序上传的最后一段话。
头盔内部权限?
难道温序当初在把头盔借给她的时候,还特地调整过权限吗?只给她开放部分权限,让她戴着头盔进入程序空间,调查出一系列线索。
“难道他还能预知未来的?”俞灵喃喃自语着,尽量不让自己去看那一堆漂浮在水中的虫卵。
这时,一道冰冷质感的声音从头盔内部传来。
“预知未来的能力并不存在,但通过大数据推演是可以预测事件走向的概率的。”
俞灵眉心一跳:“你又是哪个人工智能?”
“我的终端设备在参天塔,是长官的专属ai。”
“温序个人的ai?那你能够做什么工作?”
“很多,比如最普通的健康监测,还有数据分析、事件推演、危险预测等等,我的数据库涵盖了整座基地的信息,人文、历史、军事、经济……”
如果不仔细听,这个人工智能的音质,还有说话的语气几乎是跟温序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又少了些情绪波动,冷也冷不到极致,凶也没学会,反而有股淡淡的态度。
就像是面对着一个没有攻击性的温序。
俞灵恶趣味地打断:“那你能不能帮我分析一下这池子里的东西?”
要是连污染程序里的异种生物都能辨认,那这人工智能确实有点用。
头盔安静几秒后,回答道:“从外形上判断为寄生虫卵,能力未知,不够大概率会孵化出蠕虫一类的异种生物,它们通常会寄生在人类体内,喜欢湿热的环境,多数会选择血管内、或者是大脑、骨髓等地方。”
“而且,它们似乎很快就要孵化了。”
这些跟俞灵内心判断的大差不差,她就在等着虫卵孵化的一刻,那时候,污染源必定会藏不住,主动现身。
黑漆漆的天空像是粘稠的芝麻糊,低低地压在头顶,给人一种窒闷感。
为了缓和气氛,俞灵随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清冷声音一顿,“抱歉,我没有实体,也不存在什么名字。”
俞灵:“……”
温序这家伙还真挺没人情味的,表面说着对自然人和非自然人一视同仁,却连一个名字都不肯给他的小人工智能取。
“他是我的研发者,我从运行起就没有过名字。”人工智能见俞灵许久不说话,又解释了一句。
俞灵:“是他把你做出来的?”
“是。”
那这个小家伙如果某天拥有了实体,岂不是就算温序的……孩子了?
俞灵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想法荒唐到,咳嗽一声,回到正题:“那温序平常怎么叫你出来的,总得有个昵称吧?”
“长官一般只下达命令,如果我没有及时回复,他会用手指敲一敲我的外壳。”
“我不回复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只要我处在开机状态,就能够自主判断是否需要说话。”
毕竟,如果人工智能装死太久,下一秒他的核心装置就该被温序给拔了。
俞灵仰头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对头盔命令道:“我睡一会儿,要是虫卵孵化了,你记得叫醒我。”
头盔:“好的。”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对了,不要用震动或者是让我手臂发麻的方式叫醒我,用语音就可以。”
“好的。”
俞灵这才放心,伸着懒腰躺到草地上,不一会儿眼皮就沉了下来。
*
奥瑞立亚躺在一间病房里,这个地方远离城市,窗外只有灰色的天,他对时间的概念只能靠是否下雨、有没有黑天来判断。
他的脑袋插着各种管子,伤口无法愈合,方便研究员随时提取数据。
唯一的消遣活动,只有一个不能联网的小平板。
病床边的柜子里只放了一些生活用品,外包装都是软硅胶制品,避免奥瑞立亚做出任何伤害自己的举动,他只好在注射点滴时偷偷藏一两节针头,毕竟这么久了,研究员总有粗心的时候。
针头不能用来当武器,但是撬开平板还是有可能的。
他动了改造芯片的心思。
平板电脑在他日复一日的改装下,逐渐多了些研究员不知道的功能。
他混迹精英区这么久以来,不可能毫无防备地被人当作小白鼠送进实验室里,有去无回。
金主的钱就像一个只要出卖灵魂就能够涌出金币的灵泉。
他靠灵泉获得了钩住金主的脸和完美无瑕的身体。
那些动动手指就能让金融业或者是其他行业地震的大佬们,总喜欢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释放压力,突然变得安静的夜晚,反而令他无所适从。
没有一个夜晚属于过奥瑞立亚自己,而白天他要拍摄、走秀,参加采访,发表冠冕堂皇的言论,维护偶尔言论失误的金主们,歌颂精英区的虚假繁华。
他不能够说一句台本以外的话,这些金主平时不感兴趣他的拍摄,但一到他说话的时候,个个都像掌控欲飙升的野兽。
他做过违抗金主最大的举动,就是自费到精英区的成人大学读书。
他知道瞒不住多久,好在金主没有过多的精力去管控,甚至对外拿他四十岁还在学习的经历营销。
奥瑞立亚庆幸,这是他做过最正确的选择,完全自由的,令他想一想就心潮澎湃。
改造芯片这项工作必须要精准,不能出一点偏差,奥瑞立亚一般都会在凌晨进行,那个时间段值班员是最疲累的,查房次数也相对减少。
直到他的一位金主深夜造访这里。
“瞧瞧你们把我骄傲又漂亮的小孔雀折磨成什么样子了?你们真的有好好照顾他的饮食吗?Win那个家伙也真是……就算对待一件玩物,好歹也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能温柔点?”
门被推开,奥瑞立亚正急促地低喘着,脸色苍白,额头遍布虚汗,看上去真的像吃不好睡不好,常常处在恐慌中的可怜样子。
而被子下,他将芯片连同那节针狠狠攥入手心。
金主一步步走向他。
金发碧眼的男人身上弥漫着浓烈的香薰味,深v字领衬衫一路敞开至腰腹,他单臂撑在奥瑞立亚枕边,一把掀开遮挡——
被子下的手指猛地用力,芯片嵌进他的骨缝中,只留下一道刺目的割伤。
奥瑞立亚没松手,能感觉到血液渐渐淌出,但是他没有办法。
还好金发男的关注点并不在他的手上。
“嘿,叫你们研究员来,我说过的,术后缝合一定要找技术最好的医生!看看把他的纹身缝成什么样子了?”
金发男粗粝的指腹一路怜惜地抚过奥瑞立亚腹部的纹身。
他的腹侧刚刚进行缝合,伤口还发炎泛红,数不清用过多少愈合剂,他对疼痛已经麻木。
从这位金主来,到满嘴骂言地离开,奥瑞立亚甚至没听过一声类似于“疼不疼”的关心。
他的难受仿佛不在表面,而是从骨头内里渗出。
明明,每次深夜欢愉中,那位金主总是说着“最喜欢”、“最爱”、“永远”等词语。
他不该信的。
因为金主在看到纹身图样不再整齐时冷下的神色,奥瑞立亚就知道,他不会再给自己的账户打钱了。
那个纹身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他恨极了这个图案,妖艳的玫红色,一点都不符合他的性格,像是什么恶魔的符号,光看着就发怵。
直到照护他的研究员换成一个相对年轻的一位,小姑娘总是带着笑声进来的,柔声细语地关心他疼不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点滴注射的速度太慢还是太快……
他很后悔那时候没有好好感谢小姑娘,当时,他全部注意力都在如何把芯片从手掌里抠出来。
他想找人求助,只好故意从床上跌下来,撕裂腹部的伤口,喊来那个小姑娘。
结果她看到伤口时的第一反应是惊叫:“天啊?!你怎么会纹这个在身上?”
“我爱人喜欢。”奥瑞立亚悲凉地笑。
果然,所有人都只关注他的纹身。
可是下一秒,女孩捂脸哭了起来。
奥瑞立亚慌了:“你的反应像是被吓到了,我以为大家都很喜欢,他们看到后都会笑的。”
“笑?”女孩用力摇摇头,似乎很生气,“怎么会有人笑呢?你不知道这个图案是什么意思吗?”
奥瑞立亚茫然地摇摇头,他满眼都装着女孩愤怒又心疼的表情,他已经很久没被人关心过了。
可女孩又不肯说了。
于是他笑笑说:“我没学过太多知识,也没有文化,快四十了才考了一个学校。你告诉我吧,你是实验室的人,应该也知道我活不了多久的。”
几分钟的时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女孩下定决心一般,低声道:“魅魔。”
“什么?”
“魅魔,你身上的,是魅魔纹身。”
一声惊雷砸向奥瑞立亚头顶,他呆了很久都没反应,回神时才发觉窗外下起了暴雨。
这种天气在精英区可真不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