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桑杰赶过来时，看到温序手腕上锁着的金属铐，吓得腿都软了。

“长、长官……”

温序却毫不在意：“我和她乘一辆车。”

悬浮警车在夜色中如飞梭疾驰，车内气氛安静得令人恐惧。

俞灵觉得警车后方押送犯人的空间还是狭窄了，不然她怎么会冒那么多汗。

银色手铐限制着两人胳膊的活动范围，俞灵刚经历过从病毒程序空间逃脱的疲惫，身体机能已经快到上限了。

警车抵达总署后，接应者利落地将手铐解开——不过仅限于温序那半部分。

俞灵被押送至岔口时，听到即将去往另一方向的温序说：“好好休息一晚，明早会来提审。”

她有气无力道：“你们难道不该在嫌疑犯精神最脆弱的时候审讯吗？我现在就很脆弱。”

温序隔空与俞灵的双眸对视——她的防护服已经被扣押，身上只穿着最普通的监狱服，面容干干净净、毫无遮挡地露在空气中。

也包括那双充斥着欲望的眼睛。

快、来、审、讯、我。

温序脑仁一疼，迅速转过身去，不知是不是她身上的病毒程序残余，让他的意识也受了影响。

人群离开后，俞灵轻蔑地瞥了一眼对方离开的身影。

高高在上的、冰冷无情的、走到哪里就有一群人跟到哪里。

对方如果要用数据之眼查看她，她会化作一群乱码吗。

俞灵随意想着。

＊

办公室里，孟桑杰已经沏好了一杯茶，早早等待温序。

孟桑杰赔着笑脸，却仍改不了话里的高高在上：“守卫工作很麻烦吧？”

“我们几乎每周都能遇到几个难缠的嫌疑犯。”

“罪名不大，但是很能折腾。”

温序没有喝茶，他扫了眼孟桑杰身后的柜子。

那里面大概藏了一箱茶饮调味剂，氤氲的茶香萦绕在房间里，闻久了感觉像是泡在腐烂的水果池里。

明日还要会见城区领主，他厌烦跟人频繁打交道，眼下已到深夜，面罩箍在脸上，让他格外不爽。

孟桑杰嘬一口茶，吐槽道：“刚才，我们要给那家伙搜身，她竟然破口大骂，还要挖我的眼睛。”

“等明天审讯时看她有没有好果子吃，她以为她是谁啊？敢在城防部撒野。知不知道曾经第一基地毁灭前，守卫都是怎么搜查的，管你是谁，进了审查室通通——”

温序眸色幽沉，移向他喋喋不休的嘴巴。

孟桑杰话锋一转：“当然，我及时阻止了守卫这么做。毕竟也罚了款，守卫所不会滥用职权。”

“审讯时间定在几点？”温序问。

“一般来说，我们会在宵禁解除后，立即让嫌疑人接受审查。”

“基因报告出来的第一时间，通知我。”

“遵命，长官。”

茶水在温序眼中逐渐变冷，他补充道：“另外，明天我会亲自审讯，闲杂人等全部清出审讯室。”

“好的，那参与名单就勾选上长官您和我。”

“你的名字也划掉。”

孟桑杰怔了一下，迟钝地答应。

在温序眼里，他一个城防部部长也成了“闲杂人等”，这个年轻人可真狂。

以为自己在参天塔某支团队里就能乱来了？

知不知道第一基地怎么消失的。

不过……他不参与审讯也好，刚才搜身的时候，孟桑杰差点就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东西屋。

那个女人就是个疯子。

她指向自己胸口，对孟桑杰说：“如果你再乱瞟，盯着我的身体看，我可以帮你把眼睛挖下来，粘到这儿，做我的徽章。”

疯子。

孟桑杰在脑海中骂道。

次日。

俞灵半梦半醒间被人喊起来，来到黑乎乎的审讯室。

头顶落下一圈白光，照着她和桌对面的人。

等待对方开口的时候，她盘算着自己的资产。

扣除已经自动缴纳的罚款，她还有一万两百点晶石。

先前的两百点晶石又变得珍贵起来。

从被抓到这里来，她滴水未沾，更不用说进食。

饿得她发昏，甚至出了幻觉。

温序正在检查她上缴的个人物品，银白色的金属小筐里，只有一件全包式防护服、一卷绷带、两支血清、以及本属于编号373652守卫的武器。

没有任何证明她身份的物品。

而且，他最在意的那样东西，也不见了。

“嘿！”

面罩下，温序的呼吸陡然变急。

“你做什么？”

隔着黑色手套，俞灵竟然凑过去狠狠咬了他手背一口。

对方咬住就不松口，温序也没动。

他又问了一遍：“嫌疑人，你还清醒么？”

……

半小时后，俞灵如愿以偿接受了营养液注射，缓解了饥饿。

她精神焕发地回到温序对面，甚至还笑眯眯地道谢：“真奇怪，大概是上一个程序空间的影响吧，刚刚你的手在我视角里变成了一只猪蹄。”

温序没理会她的调侃，敲敲金属筐：“其他东西呢？”

“都在这儿了。”俞灵说。

温序：“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俞灵扯扯自己领口，冲他勾唇微笑：“你也要搜身么？”

那种脑仁疼的感觉又来了。

温序闭了下眼，复又睁开，黑漆漆的眼眸如尚未辨别的天体。

幸好，耳朵里传来讯息。

“长官，检测报告已出。”

全息屏在温序眼前展开，俞灵这个角度看不到内容，但还是松了口气。

她打量着对面人的眼睛，对方很会藏情绪，即使被自己挑衅，目光也没有任明显波动。

不过，她大概已经骗过他了吧。

临时银行卡、任务缴获的翠绿色钱包、公会手环……都被她收进了空间立方里，而那个不足一厘米的小方块，此刻藏在她的胸口。

审讯室外，几个调查员焦头烂额地在数据库中搜索。

“太奇怪了，完全查不到她的有用信息。”

“怎么办？要报告长官吗？”

“蠢货！你想让整个城防部的人都跟着你一起丢饭碗吗？当然是先报告给自己人！”

其中一人偷偷拨通了孟桑杰的通讯。

温序阅读的表情很认真。

不过，如果俞灵此刻有空间透视的异能，就能过发现，温序面前的屏幕上，是空白一片的。

他抬起眼，语气平平：“你有家人吗？”

俞灵：“有一个婆婆收养过我一阵子。”

“她叫什么名字？”

俞灵摇摇头：“记不清了，毕竟参加她的葬礼都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十年前？你的自述清单上说自己今年25岁。”

“对啊，”她耸肩，“我只有很小的时候被收养过。”

温序停顿片刻，又问：“为什么不去儿童救助中心？”

何不食肉糜。

听到这儿，俞灵忽然冷笑道：“十五岁算儿童吗？等精英区什么时候向城防区的劣等基因公民开放平等教育时，我肯定把自己打包送进儿童救助中心。”

“……”

温序垂下眼：“你好像对基地有很多不满。”

俞灵不想跟这种人打感情牌：“仅凭这个就要把我认定为对基地有害的人吗？”

“当然不会。”

因为精英区的人骂得甚至比俞灵还脏。

不过温序也没有多言，他轻轻敲了敲桌子，全息屏倒转，贴向桌面。

与此同时，敲门声响起。

调查员送进来一台精密程序检测仪，随后无声地退了出去。

温序抬眸的时候，俞灵察觉到他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

幽蓝的数据块正在从漆黑的星球上长出。

“我已经屏蔽了外界信号，外面的人看不到这里发生了什么。”

俞灵后颈一凉，流露出攻击性：“你的意思是要威胁我，现在你想在这里做什么都可以？单拼力气的话你未必——”

“别紧张。”他说。

“我有些好奇你身上的bug，竟然能够跳过所有检测设备的读取功能，这种事情被太多人知道会很麻烦。”

果然，作为这个系统的创造者之一，他感兴趣的无非是新奇的、有修复难度的bug。

“把手放进这台仪器中。”

滴——

仪器亮灯，和他眼底同样色调的光芒笼罩着俞灵的面庞。

温序换了一个相对轻松的问题：“对了，上周日、还有三天前，你去海边的礁石上做什么？那里是基地边界，是平民禁区。”

“……”

俞灵心脏一紧，刚因网络言论被罚了两万点晶石，总不能说去礁石上是为了求死吧？

她迟疑道：“我……晒太阳。”

“把自己晒成块炭？”

俞灵选择沉默。

她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最先挣来的两百晶石很可爱了。

早知道就不该贪心，挣出饭钱就老老实实回家。

温序愈发奇怪：“你怎么恢复的？你的卡上没有诊疗记录。”

其实，她的卡上压根就没有任何参与过公共事务的记录。

接受教育、诊疗信息、银行流水等等，全都空白。

“我的卡可能坏了。毕竟被水泡过还被火烧过。”俞灵艰难解释完，都觉得自己理由荒谬。

“滋啦啦——”

【警告！当前波段出现干扰频率！】

【检测过程中断，正在尝试重启……】

【重启失败，正在导出数据。】

【导出失败，正在分析错误原因。】

【分析过程失败，系统将进行格式化。】

检测仪发癫了半分钟，陡然熄灭。

随后，重新开启的幽幽蓝光重新笼罩到俞灵脸上。

【格式化成功，已恢复初始设定。】

【扫描中，请勿中断程序。】

【被检测序列初步断定为：垃圾程序。】

俞灵放在仪器中的手攥紧。

【建议销毁。】

【正在启动销毁程序。】

【请执行者开启销毁权限！！！】

邦——

一记重拳锤到了仪器脸上。

屏幕凹进去的深坑爆出闪烁的芯片和无数根电线，连接处还冒着滋滋火花。

“嘶，这个人工智障侮辱人。”

她可以被判为敌方基地的间谍，可以被当作危险人物举报，也可以承认自己的bug身份。

但是不能被侮辱为垃圾程序！

紧张的气氛在审讯室内无限放大。

温序眼里的蓝色波动停止了，他语气比手边的机器还要没有感情：“别急，销毁程序并不在这台仪器上。”

桌面上的全息屏从一片漆黑变换成了太空星体的模样。

旋转的星轨形成漩涡，一股强大的吸引力将俞灵往那片漩涡中拽去。

隔着数据之眼，温序望向俞灵，声音冰冷：“这位嫌疑人，你的态度很恶劣，未知基因序列与隐藏bug极有可能对人类造成极其严重的危害。”

“我会销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