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了！652你还在磨蹭什么呢！空间都打开了你还拿那破金属仪探呢，我看你像个金属脑袋！”队长粗粝的嗓音在空中炸响，他怒气冲冲地走到俞灵面前。

俞灵扭了扭手腕，脚尖踢着石块，慢悠悠跟在队长身后，语气漫不经心：“还不是怕修复员破不了密码，我才尝试外部入侵的。”

“就你聪明。”队长敲了敲她的后脑勺，没再管归队的俞灵，背过身去宣读注意事项。

所有人都戴着防护面罩，只能靠编号确认彼此身份，还没有人发现俞灵。

俞灵的编码牌牢牢粘在胸前，她用余光快速扫了眼楼房后的阴影处。

她十分贴心地把那名守卫安置在了水井下的吊桶中，避免日光暴晒，临走前还给他注射了一针强力安眠营养剂，祈祷他睡个好觉。

俞灵紧跟在队伍身后，她左手边站着另一位队员，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队长的后脑勺，听取重要信息。

“这次的崩坏程序基本针对于曾有植物存活的区域，目前不知道空间内是否还有人类，案件报告给图瓦城指挥室时，只有1人失踪。”

只有一人？

俞灵皱起眉。按理说连指挥室都插手的S级别事件，怎么也应该是大规模的，才失踪一人……难不成那人身份极其重要？

“650，你带一支小队，拿着生命体检测仪，进去后，先在附近查看一下。”队长回头指着俞灵身边的守卫说。

俞灵余光瞥到她身边人的编码——650。

“是，队长！”

中气十足的清脆女音在俞灵耳边响起，650站在原地行了一个标准军礼，招呼俞灵等人开始移动，向周围分散。

俞灵紧紧跟着650，一脚踏入程序空间中，她观察到，一阵蓝色波光笼罩在自己防护服外侧，随着身体的移动转瞬即逝。

从652守卫身上抢来的耳机里，响起了机械音：【您已进入未知程序空间段，防护服自动开启全功能模式，能源耗用倒计时为：60小时。】

60小时，刚好符合俞灵手环任务的时限。

一踏入空间内部，身后的建筑全然虚化，随后展开成一片绿油油的大草地，眼前深灰色的二层小楼也剥落出原本的明亮漆色，红色屋顶和鹅黄色围墙。

临近围墙边缘，栽种着一棵奇高无比的香樟树，树冠密实，如一棵被放大百倍的西兰花，随便从上面砍下来一座，都比路边栽种的绿化树大。

见惯了仿生绿化带和冰冷水泥灰色的围墙，众人都为见到此树而呆滞了片刻。

扑面而来的潮湿让俞灵的呼吸变得缓慢，泥土气息中，混杂着一股浓烈的腐烂气味。

俞灵脚下就是泥土，像是被恶意翻乱过，原本一整排的沟壑断开成无数段。

有的地方，叫不出名字的古怪植物拥挤在一起，而有的地方却格外荒芜，只剩下光秃秃的杆和茎，完全看不出原本该长着什么样的花和叶。

咔嚓、咔嚓。

脚踩过的地方发出又薄又脆的声响，细细密密地爬进耳朵。

第一支进入程序空间探查的小队，走进一片空旷的花园中。

所有人被破烂又混乱的植物们包围着，红顶黄漆的小房子就在不远处，黑洞洞的窗户像两只幽深的眼睛，注视着她们这些入侵者。

没想到一进来就踩到了遍地的土壤，这里几乎没有给人落脚的地方，只有零星几块雨天用来垫脚的鹅卵石，间隔摆放在泥土上，有的还没土块掩埋起来。

俞灵斜后方的人走着走着就“哎哟”一声，脚趾磕到石头，痛苦地蹦跳，检测仪的探头在空中乱晃。

俞灵低头看向手里的生命检测仪，探头频繁地闪着光，在绿色与橙色之间不断变换，像是失灵了一样。

650在房子前停了下来，她是最先踏过泥土、穿进花园的人。

650站在雨花石拼凑的小路上，转身对剩下的人说：“检测仪一直在响，人可能在房间里或者地下。”

“就在这里停止吧，先报告给队长，这里有很多植物，凭我自己无法判断它们的价值。”

小队其他成员没有异议，650说完这些内容，曲起一根手指敲动耳机，向在空间入口等待的队长报告情况。

俞灵还没看见队长出现的身影，就已经听到了他劈叉的混浊嗓音。

“我都说了但凡涉及到植物，城防部肯定得报告给指挥台，研究员已经到了，要不是为了给研究所送样本，谁乐意写报告啊？”

俞灵抬起眼，发现在队长身后，紧跟着另一支小队，那群人穿着纯白色的生化防护服，头戴传统防护面罩，明显比其他人膨胀了一圈儿，行动起来十分笨拙。

耳机传来650清脆利落的声音：“研究员已进入空间内部，守卫请保护研究员及样本的安全。”

没等俞灵做出反应，她附近的守卫纷纷架起了枪支，看上去不像是保护人的，反倒要对着研究员开瓢。

研究员们手里拿着一堆陌生仪器，陆续沿着俞灵她们刚走过的路线，谨慎地蹲下身，对手边植物进行采样。

俞灵打量着离她最近的一名研究员，这才发现纯白防护服外遍布着浅色小字——CTT生物研究所，密密麻麻的，像是在人身上打了防伪码。

队长挂断通讯后，朝地面吐了口痰，顺手从裤兜里掏出一盒烟，他伸出下巴叼起一根，另一只手摸向自己腰带，随便抽出一个能打出火苗的枪来，点燃了烟头。

辛辣的气味迅速掩盖了泥土的腐烂味道，队长一边吞吐着云雾，一边发着牢骚。

“这踏马的，不知道私自种植是违法的吗？搞这么大麻烦，竟然还在空间里私藏了一块地。他最好在这儿是死的，否则我第一个开枪崩了他！”

队长的编号是373010，他快速抽完一根烟后，凑到了一个研究员身旁，眯着眼睛，对研究员的采样动作指指点点。

“你怎么不用那棵大的？对这半根草都研究十分钟了，提取的数据根本不准，你看，仪器现在还是乱码。”

研究员没理他，对着脚下打开了头顶的太阳辐射灯，小面积照射了一片植物。

植物瞬间枯化。

不是变成棕褐色那种枯败腐烂的形态，而是直接转变成了灰白色。

这是——

俞灵也蹲下身来，拔下几根小草，伸到辐射灯前照了两秒，明显感觉到小草的水分在向外蒸发，仿佛在排出原本的绿意。

被照过的枯草用手指轻轻一捻，就成了灰。

“仿生植物。”

研究员的话跟她的心声一致。

在这个世界，大部分都是仿生物品，街道随处可见的绿化全部来自仿生技术，包括掩盖建筑的草皮。

稀有的植物，比如蔬菜，只供给精英区，其余公民只能靠营养剂补充必要的维生素。

废土时代，食物没有口感可言。

俞灵回忆起那个害自己拉肚的仿制肉夹馍，口感可以说奇差，但即使这样，肉夹馍摊的生意仍然火爆。

乱世时代，有些人因为一点口腹之欲上的满足，也能够在精神上支撑她/他活下去一段时间了。

守卫队队长盯着研究员五分钟出具的报告，发出质疑：“不可能！私藏了这么大一个空间，不可能没有真的植物，一定是你们没用心查。”

研究员站起身：“这里没有植物体，种植区域里全部都是仿生植物，土壤内也没有种子含量。”

“报告初步断定，房屋主人有可能陷入污染程序导致的某种幻觉中，才会误认为这些植物是真的。”

只是单纯的乌龙事件？

俞灵在心中分析，她接收的任务评定等级为S级红色序列，S级别已是最高，序列颜色分黄、橙、红三档，分别代表任务执行难度和空间危险程度。

判定标准是人工智能通过大数据分析推演出的结论，供任务执行者参考。

俞灵盘算着自己的任务——难度和重要性极高，危险程度却是最低档。

研究员准备收队。

基地有规定，发现植物体要及时报告给指挥台，按植物样本质量和种子数量，给予功勋表彰和奖金提成。

队长显然不想放弃：“才进来不到十分钟你们就收队，也太不负责任了，是在精英区享受惯了吧？我们城防区可不一样，到处都有可能出现错乱程序，还有异种，情况复杂得很……”

研究员冷漠道：“正因为情况复杂，我们才只能信任数据。”

队长怒道：“我们守卫所天天跟这些玩意儿打交道，你们根本没有经验，光学一点书面知识，就以为自己了不得了？真正的异种你们见过吗，我敢说你们十个人里，也就三个接触过异种生物。”

研究员：“异种筛查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内。”

队长轻蔑一笑，低下头，自顾自说道：“就说这株，叫什么来着，你们肯定没见过，光看它们灰不拉几就说是仿生的，这个学名叫章鱼猪头草，以苍蝇飞虫为主食……”

他从土壤中扒拉出一株尚未褪色的植物 ，头部呈鲜嫩的粉红色，上半截布满了章鱼吸盘般的小孔，下半截垂着数十条根须，随风轻轻抽动。

吸盘内部有一圈尖利的牙齿，随着孔洞的收缩，一张一合，发出细碎的研磨音，仿佛在咀嚼着什么。

研究员后退了两步，朝队长方向举起了手中的枪，那枪的端部只有一根针，内里装着什么药剂无人知晓。

但研究员的权限比守卫队队长高，她拥有开枪的权利。

“我擦，有异种！”

“异种怎么钻进污染程序里了？”

附近一个守卫忽然尖叫起来，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放荡不羁的金黄碎发再次从面罩里冒出尖来。

通过不经意露出的发色，俞灵认出，他是上次那个新手黄毛。

“哎呦！”黄毛头顶被盖了一巴掌。

队长将还燃着的烟屁股撵到他脸上：“别大惊小怪的，丢不丢人？说不定这段程序就是被异种污染的，我问问你，你现在见到买程序的嫌疑人了么？”

黄毛颧骨处被熏出一片黑痕，防护面罩虽能起到一定的隔绝作用，但痛感并不会减弱。

他哆嗦着摇摇脑袋。

队长怒喝道：“那还不把你的枪架起来！”

黄毛打着哆嗦：“遵，遵命，队长！”

俞灵也架起了枪支，不过她没有对准研究员的脑袋，而是队长脚底的方向。

队长口中的嫌疑人，大概率是她的雇主。

任务没有宣告结束，证明雇主尚未死亡。

她推断，雇主应该是饱受污染程序折磨，无奈之下才发布悬赏，要求杀掉折磨他的东西。

不过到现在为止，俞灵都没见到雇主所说的“雪兔”——是真实的动物，还是某个人或仿生物的代号？

队长又冲黄毛喊道：“喂，777，想通过实习期，就收起你那柔柔弱弱的表情！这次看我操作，下一个异种你来。”

黄毛身子抖了一下，极其不情愿地挪动身体，靠近队长。

“见到异种必须无条件杀死，植物异种就得靠火消灭。”

队长自信满满地抽出枪，喷出火焰的同时打出一枚子弹，命中章鱼猪头草的根部。

只见章鱼头部过电一般抽搐着，忽然朝队长的脸喷射出一股浓稠的绿色浆液，像是它的脑浆。

火焰包裹着章鱼头，底下酷似水草的根须在剧烈地抽动，很快就被烧得焦黑干硬。

俞灵盯久了那玩意儿，竟然觉得自己脑子也传来一阵剧痛，她避开视线。

就在她目光移走的瞬间，那地方传来一阵火烧肉块的滋啦异响。

轰隆——

好像有什么塌陷了。

伴随着一阵惊恐又痛苦的尖叫，章鱼猪头草身下的土壤如有吞噬功能的沼泽，包裹住队长的半个身子，将他用力朝地下拽去！

队长最后连呼救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拽入了土壤之中。

黄毛被浆液喷溅到面部，惨叫一声，跌坐进身后采过样的仿生植物里。

火焰消失后，章鱼猪头草的位置融化成了一滩血水。

不知那血水是异种植物的，还是队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