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云从叉车上爬下来,忍着双腿的酸痛,将自己藏在发财树后。
鞋子刚踩上泥土,脚底传来微妙的凹陷感,像是松软却不平整的棉花。
她疑惑地蹲下身,按了按那块略微潮湿的土地。
好像……这里埋着什么东西。
头顶的天空早已暗下,不清楚是爆炸产生的烟尘使然,还是已经到了深夜。
招云借助手环上的星点亮光,看清楚已经过了八点,宵禁时刻在外界悄然开启,而世特骏的公司大楼仍旧灯火通明。
它曾被誉为支撑城防区资源运转的灯塔,如果人们知道,灯塔内部俨然一座困兽之狱,还会对它抱有幻想吗?
招云的呼吸深一阵浅一阵,倚靠在树干旁,手臂沉得像灌了水银,她屏息两次才抬起一只胳膊,用地上的碎铁皮挖起脚下的泥土。
这棵发财树有许多年的历史了,从招云记事起,它就栽在这栋楼前,那时候世特骏还只是个生产化妆品的小公司。
一条树根裸露在外,随着土坑越挖越深,根部已经出现松动。
招云小心翼翼地绕开盘根错节的树枝们,每一次挖开土壤,心脏都会不由自主地剧烈跳动。
那神秘而坚硬的物体终于冒出尖角,招云丢掉铁片,将其表面湿润的泥土向两侧扒开,巴掌大的小金属盒显现出来。
招云虽然常年待在研究所,偶尔外出,但对市面上流通的武器也了解过一二。
这东西还没有她的检测仪大,却能够将这片园区夷为平地。
她抱着盒子,扶着树干站起,仰头遥望着这幢明亮的灰色大楼,喃喃出声。
“俞灵……你打算做什么。”
*
倪蝶藏在储物柜中,她屏住呼吸,避免发出任何声响,悄悄打开了任务系统。
【[谣言公司]任务更新:第一阶段任务已结束,请完成第二阶段。】
【实现所有“米卡”共同的心愿。】
她预感是俞灵做了什么,触发了任务系统的关键之处。
短短半天,外面就闹出那么大的动静。
她刚才接着柜门缝隙朝外面看了一眼,一个黑色的影子从窗边一闪而过,像是从高处径直坠落。
紧接着,整栋大楼都被警告声淹没,她趁乱躲进了储物柜里。
早上她出门时,提前了十分钟,刻意绕开俞灵所在的宿舍楼,凭记忆摸索到米卡生前常去的资料室。
昨晚在她离开后,茶壶不停用消息轰炸她。
倪蝶假装忽略满屏的骚扰,借机问他关于资料室大门的密码。
茶壶开了条件,让她答应今日下班后同他一起去海岸线兜风,倪蝶假意赞同,获取了进出资料室的权限。
她今早提前赶过来试试,没想到茶壶竟然骗她!资料室的电子锁冷冰冰地闪着白光,留给她的只有一行“权限不足请升级”。
该死的茶壶。
六楼基本都是技术研发部的同事,早早来到工位上干活,倪蝶在走廊里,隔很远就听见602传来喝茶的呼噜声以及阵阵高谈阔论,内容无非是废土系统的历史以及关于参天塔长官们八卦。
倪蝶默默打了卡,习惯被忽略,也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独自来到工位上,整理物品。
一双粗糙的手搭在她的电脑上。
倪蝶动作一顿,抬起眼皮。
面前站着一个肚子圆挺的男人,她记得自己母亲怀她时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肚子只鼓出小小一块,而面前这人简直夸张。
“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男人问。
倪蝶声音平稳:“玫瑰。”
“玫瑰?哈、哈哈,”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眼角眉梢都飞扬起来,抬手招呼其他几人,说,“快来,她说她叫玫瑰。”
隔着一张桌子,一个留有小胡子的精瘦男人不停地搓着下巴,品味道:“嗯,是有那么点意思。”
倪蝶听不懂他们大清早在打什么哑迷,只焦急着想打开资料室的门,目光在这些人胸牌上扫过,挑了个颜色最深的人问:“你们谁有资料室的权限?能不能借我查点资料。”
这里是污染程序空间,遵循着污染源记忆中的规律,倪蝶这句话也是凑巧,竟然触发了这群人机同事的特殊互动。
胖男人搓搓手,面带笑容地靠近她:“资料室?你要去资料室吗?那里太大了,东西又多,你不懂的话很难查到想要的东西。不如问问我们,可以给你解答。”
瘦男人也自告奋勇说:“我有权限,我直接带你去吧!你想找什么,问我就好了。”
如果不是事先清楚他们跟茶壶是一路货色,倪蝶还真容易被这种表面的热情友好所迷惑。
胖男人或许看出她的犹豫不决,忽然改口:“你是不是想找茶壶?他今早有会议,没空照顾你,而且听我一句劝,茶壶那个人吧,除了嘴甜一点会哄人开心,没别的好处。找伴侣还是要找实实在在的。”
“伴侣?”倪蝶侧了下头,似乎是感到荒唐,竟然笑出声来。
“你不瞒啦,我跟茶壶是很多年的好兄弟了,刚开始你热烈追求他,可把他吓坏了呢,躲进我宿舍里跟我聊了一晚上,就怕拒绝你太狠,好让你伤心呢。”
“俗话怎么说的来着,让美女落泪可不是大男人该做的事。”
倪蝶皱起眉,和他拉开距离,空气因几人身上油腻腻的味道而变得混浊。
“这是茶壶告诉你们的?”
胖子挠挠头:“呃,一部分吧,但小女生不都这样嘛,而且他还亲眼看见你从大楼出来后又返回,去了茶壶的办公室。”
说着,他指了指瘦子。
倪蝶看向瘦子:“我昨天有见过你吗?”
瘦子缩了缩肩膀,沉默地笑。
“嘿,你别吓到他。他有点害怕跟女生搭话的。”胖子伸出来一只胳膊,在俞灵眼前晃了晃。
瘦子借势用胖子的身躯挡住自己坑坑洼洼的脸,他的裤子口袋鼓鼓囊囊,像是装了某种拍摄仪器。
倪蝶袖子里滑出一截钢鞭,趁胖子回头跟瘦子说笑时,甩出钢鞭将瘦子口袋里的东西勾了出来。
“高精度的超远视距眼睛,附带拍摄录像功能,外形小巧,这种东西在市面上是被严格禁止的,只有军方有权使用。你从哪里买的?黑市吗?”
瘦子浑身开始哆嗦,张开双臂,瞪着几乎凸起的眼珠喊道:“还给我!”
“你来拿啊。”倪蝶单手解开仪器密码,这种小玩意是在极地玫瑰都会被人唾弃的,里面拍摄的都是各种模糊人像,基本都是女人,还有少部分的……女人和男人一起的画面。
日期翻到昨天,有一张倪蝶从大楼离开时的放大图像,还有几张是她坐在工位上时的腿部细节照。
倪蝶没再继续看下去,手臂青筋暴起,弥漫着蓝色的电流。
啪——
小巧的一起在震颤中四分五裂,掉落在地面,冒出滚滚黑烟。
瘦子疯了,抓着胖子的肩膀上蹿下跳:“你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钱吗?你赔都赔不起!”
倪蝶冰冷的视线落在他因暴怒而变红的额头:“为了偷窥,舍得花大价钱啊。想清楚更大的代价该怎么偿还吗?”
瘦子自知理亏,但仍然在气势上咄咄逼人:“你要是不喜欢,我把你照片删掉就是了,其他人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没关系么。
那里面最初的几张照片,都是米卡。
她原以为能够在照片里,至少能看到开心的米卡、期待的米卡、满面愁容的米卡,或者说悲伤流泪的米卡。
可是都没有,只有米卡走路的双腿、坐在椅子上的双腿、隔着大楼的背影……
倪蝶是通过其中一张在胸口特写时无意拍摄进来的工牌,才辨认出那些照片里的人是米卡。
而唯一一张有米卡正面照的,是被茶壶掐住脖子强迫张嘴时,布满指印淌着泪的脸颊。
地面上冒黑烟的仪器蹭地窜起高高的火苗,冰蓝色的火直冲天花板,很快蔓延到整间602办公室。
瘦子最先反应过来,尖叫着朝门奔跑,细瘦的腰被钢鞭死死咬住,勾进火海中。
随后,两枚子弹燃着流火穿透了瘦子的双眼。
胖子吓得跪坐在地面,半只胳膊浸在火焰中,却顾不得疼,只期期艾艾地哭泣着,求倪蝶放过他。
“那些照片和视频,你看过吗?”倪蝶将枪口移向胖子的双眼。
胖子连连摇头,语无伦次:“不,不!我根本不知道他拍了那些,你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做那些龌蹉的事!平常也都是打打嘴炮,装一装,怪我嘴贱,对不起,对不起——”
胖子满脸懊悔地往自己脸上招呼着巴掌,不一会儿,两边赘着肥肉的脸颊便布满了深红色的指印。
他斜着眼偷瞄倪蝶,还未等看清倪蝶脸上是否出现动容的表情,一束流火便在倒映在瞳孔中,逐渐放大。
嗖——
子弹从口中穿过喉咙,胖子仰面倒进了火中。
倪蝶蹲下身,卸掉两人的手环,破门而出。
火势随着破口疯涨,很快就蔓延到了走廊。
她在楼梯转角,遇到了俞灵。
熊熊火焰映在俞灵漆黑的双眸中,她了然地挤出一个微笑,从背后拖来一条长绳。
绳子末端,是被五花大绑的茶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