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碧华纳闷了，这大小姐跟讷甘做什么呢？怎么还没下楼来？再不下来这菜都要凉了，失去原本的鲜味就不好吃了。

她欲上楼去瞧，两人就下来了。

章碧华就看见跟在大小姐身后的讷甘剪去了辫子，脑袋光溜溜的，像个清秀的小和尚。

嘿，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

四小姐这眼光也不错，讷甘的五官都露了出来，十分明艳，就是他始终低着头，总给人不自信的样子，还有些阴沉沉的。不大阳光。

毕竟大清亡了，一些个满人的日子也不好过。王爷都去拉黄包车了，别说那些贵族们了。能改名的就全部都改名了，生怕让别人知道他是满人，讷甘好像没有改名，就是不知道姓什么。

章碧华拉开椅子，递上筷子，将碗摆正后说：“大小姐，请吃饭。”

孔镜翎低低“嗯”了声，拿起筷子，优雅的用起膳来。

讷甘则是站在孔镜如身侧，机敏的伺候着。

周妈倒是不用伺候孔镜心，她不是孔镜心一人的老妈子，而且负责整个孔家的大老妈子。是个领导。孔府上下的老妈子、仆人小厮，都是归周妈管的。她在孔府二十来年，可谓是看着几位小姐长大的，凭着这么多年的资历，还有过硬的手段，才走到今天。所以说，老妈子也是有等级的。

一个好的老妈子，能帮主人不少忙。

比如周妈，同哪位官太太、富太太都能说得来，尤其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厨艺，谁来了都要让周妈下厨炒几个菜吃。

章碧华的手艺在周妈面前，是真的小巫见大巫了。

不过，章碧华胜就胜在菜品新颖，模样精致，倒也可口，太太小姐们还都挺喜欢吃的。

章碧华的唇角翘了翘。

孔宗耀基本不回家吃饭，都在外头谈生意，中午又去了“广和居”吃饭。

广和居在宣武门外菜市口附近的北半截胡同南口路东，从嘉庆到民国，有好些年头了。是一套大四合院，临街三开间，黑漆大门，红油对联，往里走有小院、有单间，还有雅座。朋友小酌，正式宴会，都在这办。广和居的招牌特色有五柳鱼、炒腰花，三不粘，还有四川辣鱼粉皮等等。

孔宗耀喜欢吃广和居的潘鱼，他虽是北方人，却比南方人还爱吃鱼。

这不，孔宗耀方才就打了通电话来，问家里吃饭没有，没吃他从广和居订些菜，叫人送来。

周妈说已经做好了，让孔宗耀吃好喝好。

挂了电话，周妈又去给太太小姐们盛饭。

吃过饭后，孔镜翎的御用裁缝“宋钦因”过来了，如今快到夏至，要给大小姐多做几身旗袍。

像孔镜翎，基本上一天一换，每件旗袍只穿一次。上回章碧华看到的只是睡袍，没看见的睡袍都在另一个衣帽间里头，有上百余件。旗袍就更别说了，多的手指头都数不过来。有钱人的衣服都是有编号的。

章碧华领着人去了楼上，待会还要出去，就在前头一道量了。

宋钦因没见过章碧华，就问她，“你是新来的秘书吗？”

章碧笑着摇头，“我是新来的老妈子，我姓章，名碧华。”

“老妈子？”

宋钦因愣了愣，她又看看章碧华，这哪里像个老妈子呢？

章碧华点头，来到门口，她敲了敲门，里头传来一声“进”。

门推开，章碧华就看见孔镜翎在沙发上躺着，申报盖在脸上，像是睡着了。可方才说是的声是大小姐的，肯定没睡着，闭目养神一会。大小姐下午还得去汇福楼，谈完事晚上还得去大都会歌舞厅接着谈。

孔镜翎累，是必然的。

章碧华俯下身子，温柔的唤着：“大小姐，宋师傅来了。”

孔镜翎倦倦“嗯”了声，取下脸上的申报，扔给了章碧华，径直走向了镜子前，“十分钟。”

宋钦因忙点头，“好的，大小姐。”

宋钦因已经习惯了跟孔镜翎相处的方式，孔家的每位小姐都忙，她每次过来给孔镜翎量身，有时候是天还没亮，有时候天黑了，要么就是大半夜，或者是孔镜翎有空的时候。

章碧华看了几眼申报，放回了原处，目光又落在了大小姐的身上。

高挑的身材立在镜前，孔镜翎一动不动，像身后那副油画里的美人。

宋钦因一边给大小姐量身，还不忘叮嘱几句：“大小姐，您的腰又细了，上回新制的恐怕穿上都有些大了。瘦固然好，还是要合适才行。”

宋钦因今年二十九，给孔镜翎当御用裁缝也有三四年了，她祖上就是开染坊的。到了宋钦因这一代，各种新式、欧式的款式流进市场，太太小姐们都喜欢跟洋人们的衣裳靠拢，不愿再穿老土的袄裙马褂，所以渐渐的就流行起聘用设计师来。宋钦因曾到欧洲进修学习，她的眼光不错，设计出来的旗袍都很漂亮，当然首先孔镜翎也很满意。

孔镜翎低低“嗯”了声，解开了领上的一颗扣子，“有点紧了。”

宋钦因点点头，量到上手臂，在笔记本上写了下来，又去量了领围，胸围、腹围，量腰围的时候，宋钦因还是感到惊讶，“大小姐您这月瘦了多少？怎么小了一圈？”

她话刚落，就见章碧华走了过来，她拿手测量着孔镜翎的腰围，蹙着眉头说：“大小姐腰这么细？”

章碧华抬眸，看着镜中的孔镜翎。

镜中人淡淡说：“老妈子不中用。”

章碧华：？

她这个老妈子招谁惹谁了啊！

她才来孔公馆几天哪！

老妈子委屈，但老妈子不敢说。

看着章碧华的表情，孔镜翎唇畔浮起笑意来，这老妈子真逗。

宋钦因测量完，在笔记本上记了很多数字，又询问：“大小姐这次的料子还是偏深色吗？”

没等孔镜翎回答，章碧华又问：“大夏天的，天热，就该穿浅色系的，看着都漂亮。”她目光灼灼，问，“大小姐，碎花款的怎么样？”

“碎花？”宋钦因看向孔镜翎，拿笔挠了挠头，“大小姐您喜欢吗？”

破天荒的，孔镜翎松了口，“可以。”

她踢掉脚上的高跟鞋，钻进了浴室，没一会，哗哗水声就响了起来。

宋钦因眼底闪过惊讶。

孔大小姐的旗袍从来没有浅色，基本都是深色，哪种场合穿什么旗袍，都是较为正式的。这还是头回要试试其他样式的。宋钦因不由对章碧华这个老妈子多看了几眼，她觉得，这恐怕不是个老妈子那么简单吧？

章碧华拉着宋钦因坐下，又给宋钦因冲了杯咖啡，端过来说：“这样吧，宋女士，我画个图纸给您，您按照图纸上那么做就行。”

趁着孔镜翎洗澡的功夫，章碧华画了幅简易的旗袍图纸，她美术不行，画的不好，但依稀还是能看出来这件旗袍的模样，上面的碎花点点，还有什么颜色的料子，章碧华都标注了，宋钦因脑子里都能勾勒出来。

她说了句“不错”，又道：“但我们得看成品如何。”

这个时候的旗袍还没有那么的丰富，也没有那么多的印花，也不足够修身，比较繁琐。章碧华从后世过来的人，见多了各种各样漂亮的衣服、旗袍，都是经过改良后的。她私心想着，大小姐的身材那样好，简直就是个衣架子，披个麻袋也好看。于是便多画了几张，什么颜色的都有。

宋钦因接过，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她张了张唇，好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红色？啊？你觉得大小姐会穿红色出去？孔太太还差不多。”

“不是正红，是暗红。”

“绿色？”

“不是正绿，是墨绿。”

宋钦因咬着彩笔帽，翻了一页，“白色……倒可以。”

章碧华忙解释：“不是纯白色。是米色。嗯，对，是米色。而且，我们还需要再做一些微小的改动，织锦缎的面料固然光滑，但并不适用所有旗袍的样子或颜色。天气热的时候，织锦缎香云纱的旗袍很凉快，天微凉，我们可以设计成丝绒的，外搭披肩，或穿风衣大衣。当然我们还可以有自己的小心思。点缀的什么花儿，或者是别一枚胸针。都可以让这件旗袍别有一番韵味。”

宋钦因再次抬起头时，对章碧华不敢再小看了，“你说的很好，我回去之后好好研究。等我设计好了，我给你打电话，你先过来瞧瞧，试一试。我也给你量量吧！”

说着，宋钦因就拉起章碧华，上下其手的量了下来。

章碧华一会抬胳膊，一会抬腿的，一会又要按照宋钦因的吩咐脱掉鞋子，翘起屁股。

她正纳闷怎么还要翘起屁股的时候，孔镜翎从浴室出来了，她还是不擦头发，任由发丝滴水。

看着眼前两人如此暧昧，孔镜翎蹙了蹙眉。

章碧华站的笔直，宋钦因则是捏着布尺，落在胸部最baoman的地方，她看着宋钦因将布尺绕过腋下，然后围成一圈。因着章碧华的太大，布尺拉的有些吃力，量完后又量胸距，宋钦因那双眼睛像是长在了章碧华身上般。

章碧华此时此刻，已是汗流浃背。

给她这个老妈子没有必要量那么认真吧？

这不是在骚扰吧？

她看着大小姐的脸都黑了。

孔镜翎在沙发坐下，抱着双臂，气压格外低，一脸审问犯人的架势，“干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