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观抬手按在简繁之唇上,把他大逆不道的话堵在喉咙里,而他用皓齿轻咬作为回应。
简繁之隐忍的几天,似乎都在今夜得以泄出,连同他的呢喃爱语一起,让人头昏。
宫观不记得身体感到多么疲累不堪时结束的了,只记得自己浑身湿透,如坠泥泞,毫无困意,双手后知后觉颤抖着。
“师父?”简繁之伸手想探他额温:“是哪里难受吗?”
手被拍落发出的声音如雷鸣炸响,宫观声音颤栗。
“我想沐浴。”
外面雪已经堆得比人高了,天寒地冻之下,简繁之只披一件单衣,拿着木桶去外面帮宫观打水。
没想到溪涧也冻上了,简繁之用尽力气砸冰,哐哐的声音坚持不懈地持续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敲开一个冰窟。
水从木桶与手的间隙流过,刺骨的冷。
木桶放不下去,冰又会很快把溪涧封上。
于是简繁之伸手舀水,无论皮肤冻僵冻烂,他都不会颤抖。
雪把五感封闭,不知是过了多久,才回到屋内。
输灵方已经耗尽简繁之的灵力,他去拿斩缘剑借回一些,只温热了水而全然不顾自己冷透的身躯。
“师尊,好了。”
简繁之站在屏风后面,双手交叠放在唇前,哈出一口微不足道的热气。
好冷。
无论是天气,还是师父,都好冷。
宫观沐浴的时候很安静,只有水珠沉没的嘀嗒声。简繁之不知晓师父会不会因此落泪,宫观也不会知晓躲在屏风后面的人在想什么。
“你去隔间。”
被下了逐客令的简繁之没有多言,去到隔间把门关上。
宫观掩面叹息,水用力地擦过全身,擦不掉红痕,抹不去牙印,全身上下依然留有那个触感。
洗不净……
再也洗不净了。
宫观大病一场,终日郁郁寡欢,脸色苍白,嘴唇也毫无血气,双眼紧闭,蛾眉紧锁,以一副痛苦的模样在噩梦的苦海中挣扎着浮沉。唇畔溢出的呓语,一直不清不楚。
简繁之把耳朵贴近,其实他不应该去听的,他明知道师父会唤谁的名。
如果是简化霖就不一样了吗。
你就会心甘情愿被他侵占吗。
简繁之回头看着愣愣站在书桌旁边的简化霖,他朝简繁之伸手微笑,一点也不像那个木偶。
简繁之知道是他在阴影之下走得过于遥远了。
斩缘剑破空,深深嵌入窗棂。
简化霖张唇似乎在说再见,简繁之一拳打在棉花上一般,垂头低眸简直像只丧家之犬。
简繁之捧起宫观的手贴在额间,一遍又一遍虔诚地祈祷他能够好起来。
只要我不奢求您爱我就好了吗。
或许是您厌恨我吗?
对不起。
对不起……
简繁之要在大雪之下跪多久,才能赎清他的罪孽呢。
宫观披着狐裘从房内走出,湛色的眼眸凝视跪在门前的简繁之。
“起来。”
简繁之握着脖颈已经开始发热的玉匙,还想说什么。
宫观根本不在乎,转身离开。
简繁之出凡尘境时,还在竺珞的家里。环顾四周,地方不大,家具倒是顶昂贵的,尤其是幕帘丝帐掩映着的拔步床,和露出一角的金丝被、白玉枕。
简繁之既没有走动也没有触碰什么,门口却突然传来开锁的声音。
要躲起来吗?
简繁之最终决定用钱摆平,抱着臂等竺珞进来。
竺珞看见他很惊讶:“客官,你怎么在我家里?”
简繁之看见竺珞后面还跟着一个人,但他推人关门的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过于干脆利落倒显得有些可疑。
简繁之问:“不请他进来吗?”
“客官应该没有跟别的客官见面的兴趣吧。”
简繁之点了点头,把一袋灵石放在竺珞桌子上。
但竺珞出乎意料地拒绝了:“你之前给的足够多了,现在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按你的话,灵石在快要灭亡的沧澜还依然重要吗?”
“当然。”竺珞毫不顾忌地躺在贵妃椅上,发出舒适的喟叹声:“你不觉得仙越来越像人了吗?像人一样吃,睡,享受闲适和欢愉。而在凡人的世界里,不就是一个钱字能概括人生吗。当然,客官这种视金钱如身外之物的大仙除外。”
“我是凡胎。”
“那我还是半仙呢。”竺珞扯了扯简繁之的衣角,简繁之俯身倾听。
真意外,这人还挺乖的。
竺珞满意的时候咖啡色的眼眸会微微眯起,像要吻过来般,手微微摊开对简繁之的耳尖说悄悄话。
“你知道吗?半妖和半仙的地位在三界都是相同的,谁都能踩我们一脚。”
“所以我才要这么努力地赚钱,因为一个人有了钱,别人就不会只看重他的身份。但我还没成功,你见到我的耳朵就知道了,我装鹓扶的路还长着呢。”
简繁之在思考竺珞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
竺珞能准确地从他冷肃的眉眼中猜到他的想法,转移话题:“不说我了,你和你爱人怎么样?哦,仙人之间好像叫道侣吧,看了教学后行了吗。”
“我觉得我们还没有熟到能说这些的地步。”
在划清界限啊。
“一看你就被伤害过。”竺珞缓缓解开衣带,褪下上身的衣衫:“不相信别人的人更容易被伤害。”
简繁之持反对意见:“我不这么认为。”
银铃忽响,简繁之转身朝窗外看去,与窗外的千肢足打了个照面。
简繁之声音甚至平静如常毫无波动:“或许你该搬家了。”
竺珞换了件白衣,从简繁之宽阔的背探出脑袋,脸色唰的一下丢了魂似的苍白:“为什么又来了……”
简繁之关窗的速度很快,应该没有进来。
但银铃一直在响。
简繁之往门口走去,竺珞不安地抓住他:“你去哪里?”
“解决问题的方法不在我。”
说的是什么话啊!
“那你也不能丢下我吧…客官?”
简繁之拔剑:“我们得出去。”
听外面躁动的嗡鸣声,再停留下去只怕会波及无辜的人。
简繁之于空中画阵,朝竺珞伸出手:“走。”
“可……”
竺珞是一只无论多犹豫身体都比脑子快的兔子,话音未落时,手就牵上了。
然后是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荒凉的风胁迫耳朵狠狠扇了脸颊,竺珞捂着被打红的脸,可怜兮兮地抬头。
“终于再见了啊。”
简繁之愣在原地。
面前的女子穿着艳红的高开叉襟袍,唇也抹得极其昳丽,摄人心魄的声音似乎划过胸膛,自含云雨般暧昧。
“怎么,装不认识吗。”
简繁之缓缓开口:“秦洙则?”
是少见的疑问句。
数百只千肢足在秦洙则身后蠢蠢欲动,她茜色的瞳呈现出一种堕魔的五光十色,斑斓之下尽是赤黑。
“简繁之,在今日之前,至少我从没想过会是你。”
要不是用千肢足追踪那银铃,她死也不会想到已逝的英雄竟是让瀛洲覆灭的的罪人。
“我们曾经那样以你为傲,你死不足惜。”
简繁之看了一眼竺珞,竺珞会意想逃跑,转瞬袭来的千肢足根本不让他离开。
“这就是你所珍视之人吗?”秦洙则咧嘴,笑容可怖:“那我先杀了他,让你也尝尝绝望吧?”
简繁之一言不发。
很明显,在已经疯魔的人面前,除了拔剑没有任何选择。
两人早已算不上故友,重逢,只是一场谁生谁死的仇雔。
简繁之低声道歉:“你需要辛苦一下了。”话罢搂过竺珞的腰,右手执剑,寒光乍泄,秦洙则耳边发丝落地。
竺珞很乖巧,变成一只浅棕色的兔子钻到简繁之衣袖里,又被他提溜到胸口,脸红扑扑地说:“放这里你被捅我就死了。”
“放心,不会死。”
竺珞第一次认识到言简意赅的话语对于人心的震慑力,发凉的脊背被简繁之心跳温热,他的气味浅淡,令人宁神。无论是他冷肃的眉眼,还是琴音凝风吹不散的墨发,抑或是砌成圣殿的气派恢弘的剑气,一切都非常有客官的魅力。
秦洙则剑中空,洙雨琴的弦似乎安在其间,双剑交接共振,发出火凤诞生般的啸鸣。
“自那天后我生不如死,你满意了吗?”
斩缘剑被秦洙则剑的中空部分卡住,那些弦挑不断,只会发出阵阵直侵识海的尖鸣。
简繁之从来没有想过让她生不如死。
“你师父该死。”
灵力笼罩竺珞,把他从快要昏死的状态拉回。
因为这句话,秦洙则魔力暴涨,剑舞得越快,千肢足就获得越多的魔力,争着抢着要撕咬简繁之。
近距离秦洙则力道太足,远距离弦音又会乱人心。
简繁之擅长的剑,在这种情况下十分受限。
秦洙则动作霸道,变幻莫测,一会儿从腿侧抽出两把刀,一高一低扔来。
斩缘剑铿锵几声击飞白刃,用灵力顺势将刀往腰后一拽,两只千肢足便被砍成两半。
秦洙则迅速向前拉近距离,蹬腿,身形隐匿,已高高绕过半空,在简繁之身后,被他的灵力缠住。
秦洙则忽而微微一笑:“用灵力在装腔作势吗?”
简繁之瞳孔颤抖,缓缓往下望。
鲜血成了他腰白皮肤上的一笔浓墨重彩,染红了他的衣衫,在竺珞皮毛深处拉下凌虐的血痕。
秦洙则眼眸几乎瞬间就亮起了嗜血的光。
“你变弱了啊,简繁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