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最后一个星期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灵史课结束后，一向孤僻的尧苏若竟不知何时从教室角落走到了灵千叶和谢雨熙身后，还破天荒地邀请她们一起吃午饭。

接下来的饭局更是诡异。

尧苏若先是一改往日勤俭的风格点了一大桌子菜，当灵千叶和谢雨熙腰板挺直地坐在桌前、以为尧苏若是要宣布什么大事的时候，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僵硬地抬起嘴角，招呼她们吃饭。

好在桌子很宽，坐在尧苏若对面，那股斥力对灵千叶而言还算可以承受。

半分钟后，谢雨熙吃得实在心慌，她和灵千叶悄悄交换了眼神，然后小心翼翼地问出了那个问题："苏若，你今天怎么有空和我们一起吃饭啊？"

"啊......"苏若抬起头，露出一个不算自然的笑，"我想着，我们做室友都快两个月了，我还没和你们俩吃过饭，就突然想......吃个饭。"

灵千叶眨眨眼，无助地看向饭勺。

尧苏若说了半天，可又什么都没说。

"我看你经常去图书馆......"这一次，打破尴尬的接力棒来到灵千叶手上，她向对面的苏若好奇发问："你平时都喜欢看什么书啊？"

"啊......"苏若再次象征性地张开了嘴，"我什么书都看......可能因为我不太擅长交际，看书的话，会比较舒服一点......"

苏若说话的速度很慢，确认她已经说完后，灵千叶深深点了点头，"我其实也不太擅长交际，但是迈出第一步就好了，这里的大部分人其实还是很好沟通的。"

"是啊，你平时有什么感兴趣的事也可以跟我们讨论，八卦新闻之类的也可以跟我们讲，我什么都喜欢听的！"谢雨熙复议。

"她确实......什么都喜欢听。"灵千叶跟着点头。

"嗯......"苏若沉默片刻，又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我刚刚听到你们说，杀害御灵使幸运儿是不对的，你们......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当然了。"谢雨熙用力点头，"你不觉得吗？"

"嗯......我不知道。"苏若又安静了很久，好像对她而言，说话是一件很费力气的事，"但确实，没人知道御灵使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明明圣锣之战以前，他们还做过很多有贡献的事，但到了现在，人们只要一提到御灵使，就只会把他们定义成'挑起战争的罪人'。"

"人们只愿意看到他们想看到的。"谢雨熙说，"没办法支持观点的事实，就选择性无视。"

"而且，说实话......"或许是受到了室友们的鼓励，灵千叶说出了一直憋在喉咙口的话，"我还是觉得慕灵派的主张和信灵族当年的宣战誓词没什么差别......"

"确实差不多。"谢雨熙说，"我敢肯定，蔡达当年要是个御灵使，一定是最狂热的那种！"

"但是你们有没有想过......当年圣锣之战打响的时候，信灵族内部可能也有反对战争的人......"谈到这个话题，尧苏若的话似乎多了起来，"就像现在，人界政府颁布的每一条法令，也都有不赞同的人存在。"

"有道理诶。"谢雨熙放下饭勺，"可我看过统计数据，当年信灵族的人口是七万左右，参战人数也是七万，而且所有相关文章说的也都是'举族反叛'......"

"我不知道......"苏若摇了摇头，"但反正御灵使已经不在了，无论他们怎么说，也没人能站出来反驳。"

这倒没错。

那一刻，灵千叶对尧苏若的印象有了些许改观，虽然她看上去畏畏缩缩，但却能从独特的角度看待问题，观点也都能自圆其说。事实上，第一次见到尧苏若时，除了那种让人敬而远之的疏离感和莫名斥力，她身上也确实有种让人看到就想要接近的魔力，换句话说，苏若真的很好看，她几乎是灵千叶见过最秀气的女生，饱满的额头、浓密的黑色长发，除了一双半月状、总是亮晶晶的眼睛，其他的五官都很小巧，她的脸只有巴掌大小，如果不是太瘦、又总是喜欢低着头走路，尧苏若一定能成为很多男生的爱慕对象，哪怕是在竞争激烈的特工学院。

只是，不可否认的一点是，苏若身上实在有太多让人捉摸不透的地方。

"苏若，你是茂塘平原区的对吧？"想到这儿，灵千叶开口提问。

得到苏若肯定的回答后，灵千叶接着问："所以你来特工学院，也是为了获取灵籍吗？"

灵千叶之所以问出这个问题，是因为联想到了苏若之前在格斗课上的表现，或许她的格斗水平确实不强，但灵千叶可以肯定，在那天之后的很多场比赛中，尧苏若都没有竭尽全力，而如果事实果真如此，她来到特工学院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只是，让灵千叶遗憾的是，那天中午，尧苏若自始至终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大概在午餐吃到一半时，沉默许久的尧苏若突然抬高了音量。

——"你们不要再说了！"

坐在对面的灵千叶和谢雨熙猛地抬起头，两脸错愕。

注意到她们的眼神，苏若匆忙解释道，"啊我不是说你们......那个，我吃饱了，先走了。"随后，她拾起一边的外套匆忙离场，留下相对无言的灵千叶和谢雨熙。

"你看吧，我就说苏若的自言自语不太正常......"良久以后，谢雨熙总结出这样一句话。

那天以后，她们和尧苏若的关系恢复如常。

她又变回了那个大多数时间里都来去无踪的人，而那次灵史课后激烈的探讨，似乎也成了一周后新一轮学生运动的序曲。

-

对于十月初那场风暴的开端，灵千叶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圣锣299年10月的第二个星期五，"梦境调研"第一次有了进展，结合现有飞行器的运作原理，谢雨熙得出了一个让灵千叶叹为观止的结论。

彼时，谢雨熙将面前的书翻到了'雄鹰268'设计图纸所在的那一页，然后转头向灵千叶提问道："千叶，以祝氏集团设计的'雄鹰268'为例，现代飞行器应用面临的最大难题是什么？"

"当然是没办法与地面指挥部建立远程通信。"

"没错。"谢雨熙回答："低空飞行目前是可行的，但却很容易与圣鹰族的领空重叠，造成意外事故，而一旦升入云层上方、失去与地面指挥部的联系，飞行器就无法确定方位，进而无法制定准确航线、确定降落地点，这就是现代飞行器遇到的最大难题，这种时候，无线通讯就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可无线通讯根本没法实现啊。"灵千叶很困惑。

"没错，但无线通讯无法实现的原因是什么？"

"灵子，大气中的灵子会扰乱信号传播。"那一刻，灵千叶似乎明白了谢雨熙的意思，"所以你的意思是说，如果我梦里的场景是真的，吴念和她周围的人都没在檀桑大陆上见过那种飞行器，那唯一的可能就是，飞行器来自檀桑大陆以外的世界......"

谢雨熙用力点头，接着灵千叶说道："而那个世界之所以能设计出高空飞行的巨型飞行器，就是因为他们的世界里不存在灵子！"

灵千叶的血液沸腾起来，"就像灵芽草只生长在灵界一样，或许灵子也只存在于檀桑大陆？"

"很有可能，而且你想......"

那时，一阵尖锐的噪音打断了谢雨熙的话，图书馆内，四周的学生纷纷抬起头，紧接着，安圣雷的声音从广播中传出。

"紧急播报，由于近期频繁出现的人界旅客失踪案件，从本周六起，全体学生不得出校，重复一遍，从本周六起，全体学生禁止出校。"

灵千叶下意识看向谢雨熙，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与此同时，图书馆内一片哗然。

——"我就说今年运势不好。"

——"开玩笑吗？我好不容易才抢到今年火把节的门票！"

——"对啊，什么意思？也没说哪天截止？"

——"那实践课不会也要取消了吧？"

"去找岳子枫吧。"灵千叶起身拿起背包，"这周六看来去不成蒙特酒吧了，他应该有办法联系到塔蒙。"

那天，特工学院上空阴云密布，在学院里四处寻找岳子枫时，灵千叶发现自己似乎很享受这种突发状况带来的刺激感，眼下，现实显然冲破了多数人的预期，新的风暴眼看就要降临，身处其中，她不禁感到兴奋。

事实也的确如她所料，禁足令颁布后，特工学院的学生很快分成了支持和反对两个阵营。

反对派搬出了叶茗英校长在新生典礼上的演讲：

"努力当然有用，但我更建议诸位利用这宝贵的三年时间，多开拓眼界，看见更广阔的世界，毕竟长期在灵川以东生活的机会实属难得。"

他们将这段话抄写在纸上，复制了几十份，然后张贴在特工学院各个醒目的位置，同时还联名写信给叶茗英校长，要求取消"禁足令"，至于其中的理由，更是五花八门。

一些"慕灵派"认为，走出校园是他们与灵族人建立联系的唯一方法，强行切掉这种联系无异于破坏人灵关系，有些人甚至要求退还一部分学费；一些"进化派"则认为，颁布禁足令是特工学院向灵界邪恶力量低头的体现，他们罗列了特工学院建校以来、一些优秀学员帮助打击灵界犯罪的事例，强调"在这种时候，身为灵界内最有能力对抗灵族人的力量，特工学院的学生更应该站出来，逃避只会让那些恶行愈发猖獗，给人界蒙羞。"

在这个过程中，灵千叶惊喜地发现，慕灵派和进化派之间的界限似乎消失了，学生们用各自坚守的信条为立场辩护，使这两个一度势不两立的派别极具历史性地、站在了一起。

支持派的论点则相对保守，他们认为，作为能力不足的学生，将调查的主导权交还给灵界警方是他们应尽的职责，禁足令的核心是"保护"却非"约束"，不少人还说出了这几个月来在学院镇以外遭遇过的骚扰、恐吓。"慕灵派"成员表示，愿意相信灵界警方的办案能力和效率；"进化派"成员则认为，干涉的前提是能力，利用这段时间安心学好灵术和格斗，他们在未来才有可能保护人界不受到灵界的威胁，真正改变人族持续百年的被动处境。

起初两天，反对派与支持派的博弈还只停留在口诛笔伐的层面，反对派张贴海报，支持派就用他们制作的、象征和平的"灵芽草"贴纸将海报盖住；反对派在学院广场举行集会，支持派就叫来保卫处的□□把他们驱散，但到了第三天，随着校刊上一则匿名文章的出现，两派之间的冲突开始升级。

那篇文章的内容很简单——一封来历不明、真假难辨的信。这封信是由圣锣家族族长罗顺昌写给叶茗英校长的，日期是半个月前。罗顺昌认为，近期的失踪案很可能引发在校学生的恐慌，他们身处灵界，心智尚不成熟，一言一行极有可能将舆论引向对灵界不利的方向，更重要的是，那些恐慌、质疑的念头一旦外化，便很容易引起灵族人的反感，进而对特工学院造成不良影响，最后，他敦促叶茗英加强对学生的管理，警告他们不要在灵界内宣扬不利于人灵友好的言论，必要时可以封锁电话亭、禁止书信传播，甚至采取禁足，届时，圣锣家族也将给予叶茗英必要的支持。

这篇文章一经发表，便在学校里引起了轩然大波，除了罗顺昌在信件中对于特工学院学生做出的诸多"不实"描述，更让"进化派"愤怒的，则是叶茗英校长在此过程中的服从。

特工学院从建校以来便由圣鹰族独立管理，而圣鹰族又是与人族关系最好的灵族，一直以来独立于由圣锣家族负责管制的灵界体系之外，这是"进化派"学生一度引以为傲的一件事，在他们看来，圣锣家族并不具备对特工学院指手画脚的资格。

另外，在这封信中，圣锣家族只字未提针对失踪案件的解决方案，只是要求叶茗英向内管制，说难听点，就是"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无能为力，但你要管住那些孩子的嘴。"

群情激愤下，副校长在当天下午发布了面向全校的广播，他承认信件的内容是真实的，但禁足令是由特工学院创始人娜依亲自授权后才颁布的，旨在"保护在校学生的安全"，与圣锣家族的干涉没有必要联系；另外，他也解释说文章中摘录的只是那封信的一小部分内容，在剩余的部分，罗顺昌也承诺会敦促灵界警方严查此事，尽快给失踪人口的家属一个交代。

然而，副校长的回应却不能让"反对派"代表们满意，当晚，他们围堵在行政楼门口，要求叶茗英亲自出面公布整封信的内容，先是静坐示威、大喊口号，随后，当这些学生遭到保卫处和"支持派"学生的驱逐，双方开始大打出手。

对于这场冲突，灵千叶本来无意参与，当时她碰巧在学校里遇到了岳子枫，正和他走在前往格斗场的路上，路过行政楼门口时，一个高亢的男声冲破躁动的人潮，大喊着"我们不需要这样软弱无能的女人作校长"，然后下一秒，灵千叶就看到岳子枫一头冲了上去，他很快被人群淹没，灵千叶便跟了过去......

半分钟后，当灵千叶终于挤进人群，一眼便看到岳子枫正和那名出言不逊的"反对派"代表扭打在一起，岳子枫把他按在地上，一下下挥动拳头，周围不断有人冲上来踢打他的背，一旁的安圣雷教练和其他□□却无心插手，只是张开胳膊、阻挡着不断涌向中心的学生......

"他在挨打！你们没看到吗？"灵千叶指着岳子枫的方向大声叫嚷，但她的声音很快就被怒骂和呐喊声淹没，于是灵千叶挣开面前的□□，冲上去试图拦下周围的"反对派"学生，她用力将他们推开，身上不知挨了多少下踢打，后来，她腿上挨了一脚，整个人面朝下摔倒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一边的岳子枫试图把她拉起来，下一秒就迎面挨了一拳，于是灵千叶也发了疯，她不再防御，开始朝着四面八方的人挥拳，余光中，一个学生挥起椅子，灵千叶来不及闪躲，只能将胳膊格挡在脸前，也是那时，她看到半空中蹿出了一团黑影，耳边响起猛兽的咆哮，下一秒，那只椅子从半空中重重落下，企图袭击的学生也被黑影扑倒在了地上......

——那是一只体型健硕的黑狼，有人低声说出了他的名字：塔克列。

黑狼落地后，闪着凶光的绿色眼睛扫视过周围的人群，他龇起尖牙，刀锋一般的尾巴高高竖起。有人不甘心，挥起拳头向前迈出半步，下一秒，一颗硕大的火球"砰"地一声砸在他面前的地上，祝童教授的声音随之响起。

"够了！都散开！"那是灵千叶第一次看见祝童动怒的样子，她手上悬着一颗直径20厘米的火球，对着安圣雷厉声喊道："你闲着干嘛？动手的全部带走！"

随着祝童一声令下，不少学生转身离去，灵千叶和岳子枫双双被□□们"逮捕"，一些动手的学生撒腿就跑，但很快就被影鬼□□抓住，他们和灵千叶、岳子枫一起被拎到一边，至于地上那个已经被岳子枫打得爬不起来的反对派代表，最后也在两名□□的搀扶下被送往校医室。

后来，灵千叶和岳子枫被带到了安圣雷的办公室，在那里接受了半个小时的批评教育，作为第一个动手的人，岳子枫被扣去50积分，灵千叶轻一点，只被扣除了10分。

返回宿舍的路上，岳子枫和灵千叶道了歉，他认为是自己的冲动连累了她，但灵千叶却摇了摇头，说自己没怎么受伤，倒是觉得很刺激。

"其实我蛮佩服你这点的，遇到出言不逊的人，就一定要教训回去。"那时，灵千叶还没把岳子枫刚刚的行为和叶茗英联系起来，她只是想起了迎新典礼上发生的那件事，觉得岳子枫很勇猛。

"你不是也不要命地跟上来了？"岳子枫说完，又补充道："也是，这些人的水平照旭千城的那群混蛋差远了。"

"不过刚刚，塔克列教练真的好帅，我听说他是和叶校同期的圣护卫军成员，太威风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提到叶茗英校长时，灵千叶也开始习惯性地将她称为"叶校"。

"那你可要加油了......"岳子枫对着她调侃道："常年徘徊在'精英榜'边缘的灵千叶选手。"

灵千叶笑起来，那天的星星很亮，空气舒爽，口腔中弥漫的铁锈气味让她沉醉。

灵千叶当然懂得岳子枫的意思，只有进入精英榜，才可能在寒假结束后升入高级格斗版，接受塔克列教练的专业辅导，但她现在很有信心，那天和岳子枫聊完，她开始有意识地调整自己的格斗风格，也开发了不少独特招式，现在她的胜率基本可以稳定在80%，按照这个趋势，挤进前30都不是问题，所以她说，"不用担心我，倒是霸榜的岳子枫选手你，扣掉50分以后，你还那么有信心顺利毕业吗？"

岳子枫扬起眉毛，他说，"毕业不重要，我是来赚钱的。"

那时，刚刚走过林间电话亭的灵千叶并没注意到远处那个朝着她拼命挥手的身影，一路上，她和岳子枫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笑，快要走出那片树林时，才看到朝着自己狂奔而来的谢雨熙。

"你们......打架了？"谢雨熙喘着粗气在他们面前站定，一脸讶异地问。

"常规夜训。"开始时，灵千叶脸上仍挂着笑，但她很快便意识到，谢雨熙脸上的神情并不寻常。

"怎么了？"灵千叶问道。

谢雨熙拧着眉头、一脸焦急，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她跺着脚喊出了一句话：

"苏若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