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徐冰裹紧身上的军大衣，在吐出的云烟散去之前掐灭了烟头，她拿着咖啡转身走向基地入口，混凝土封装的钛合金门在身后缓慢闭合。

苍凉浩瀚的华北大地上，裸露在荒原之上的方屋就像一座密不透风的墓碑。

徐冰按下圆形按钮，背对灰白色石墙，手指摩挲着大衣口袋里的玩具挂件。

作为"游龙"计划的实验记录员，在其他人忙于测算、仪器护理与检测这样繁琐的工作时，徐冰有时会摸一会鱼，做做手工。制作这个独角兽挂件时，徐冰回想的是临行前夜给女儿讲述童话故事时、她那昏昏欲睡的可爱模样。第二天出发前，女儿在她脸颊上留下一个吻，小声问她：小马后来飞起来了吗？徐冰笑着摸摸女儿的头，叫她乖乖等妈咪回来。可是，到了现在，她有些后悔那样说了，下一次见到女儿的时候，她还会记得独角兽的故事吗？她现在应该已经识字了，会不会早就读完了那则故事？读故事的时候又会不会怪她？

电梯飞速下坠，熟悉的失重感像在提醒她：别想了，你已经离她太远了，离能再见到她的日子也太远了。

五分钟后，徐冰敲开齐正峰的机房大门，将咖啡递给埋头在一块块电子屏幕前的丈夫。"放那儿吧。"齐正峰没有回头，"佑薇，演练继续，给我说说针对第23条异常活动的反制方案。"听到丈夫的话，放下咖啡的徐冰没再犹豫，铁门在她身后被重重摔上。

——她一向厌恶齐正峰用女儿的名字来称呼那些冷冰冰的系统，但他却把这种行为视为爱的象征。

机房内，齐正峰拿过咖啡翘起二郎腿，目光瞥向右侧仪表盘上的实验倒计时，倒计时上方的项目显示名为"游龙四代·第1231次降维"。

"佑薇，你的对手什么时候才能给点力啊？"蓝色光点闪烁了一会，一个女声回答："游龙是进化能力远超于人类的智能粒子，对佑薇而言是可敬的对手。"

"不就是一群老古板鼓捣出来的芯片机器人嘛……"齐正峰嘟囔着，脑中突然闪过一个令他愉悦的念头。

倒计时进入四分钟，齐正峰下达了指令："佑薇，将净化周期更改为100。"

"收到，已将净化周期修改为，100，天。"

"不对，是100年。"

"您确定吗？这个时间与游龙系统的迭代周期相差过多，可能导致系统失控。"

"改。"齐正峰喝下一口咖啡，酸涩的口感让他微微皱眉，"反正也不会成功。"

"收到，已将净化周期修改为，100，年。"

30秒后，当系统界面的保存进度条终于达到100%，齐正峰按下发送键，向后仰躺上椅背。

"净化模组已完成，等待核验。"实验开始前三分钟，徐冰回到位于监测大厅的工位，调出电脑上的"游龙"监测系统，接着戴上降噪耳机。核验员就坐在她的左前方，她看到那个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在几处标红的代码条上随便点了点，然后确认提交。

"净化模组已就绪，程序已写入，全部模组已就绪。"

随着坐在第一排的计划负责人起身按下钢化玻璃前的绿色圆钮，100平方的监测大厅地面开始颤动，邻座的记录员匆忙戴上降噪耳机，实验舱壁灯亮起，徐冰看见那只硕大的金属球体开始在磁力作用下悬浮上升，她深吸了一口气。

接着，徐冰熟练地将记录表首行的数字删除再重新填写成"1231"，实验时间则手动更改成了：2137年12月12日，21:37分。最后将监测系统缩小放置在屏幕左侧。

"21:37:21:04，代码开始运行，降维系统运转正常。"系统生成一行字后，徐冰隐隐听到逼近的脚步声，她下意识将塞满手工黏土的抽屉合上，下一秒，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徐冰回过头，来人是自己的丈夫。

"21:37:34:45，游龙系统运转正常，降维进程67%。"

看着齐正峰一开一合的嘴巴，徐冰不耐烦地摘下一侧耳机，"你说什么？"

"我说！咖啡！为什么又不加糖！"

事实上，当齐正峰说到"又"字时，震耳欲聋的噪声就停止了，但他还是将整句话说完了，徐冰迅速回过头，满心惶恐，却发现丈夫的行为并没招来在场其他实验员的注意，她随即看向屏幕......

"21:37:55:34，降维进程100%，实验成功。"

徐冰的心跳漏了一拍。

实验大厅开始有人喝彩，鼓掌稀拉响起，徐冰下意识摸上丈夫的手，回过头，发现后者正一脸茫然地望着那空无一物的实验舱。

"成功了，老齐，实验成功了！"徐冰起身面向齐正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露出了微笑，"原来是周期的问题，原来一直都是周期的问题......"

"什么周期的问题？"徐冰话音未落，实验舱的方向却响起了警报声。

面前的监测系统抽动了下，显示屏画面扭曲模糊，接着熄灭了。有人开始大喊"监测系统失灵"，但他的声音很快就被大厅内外交叠重复的警报声淹没了，徐冰跑出实验大厅，她面前是一条被闪烁着的红光笼罩住的走廊，工作人员陆续从房间里走出，一脸困惑地看向了她.....

华北平原之上，一颗颗白色粒子逸散出地表，宛若星辰，在方屋周围徜徉片刻后，于夜空中划出一条条微亮的细线，穿梭的细线不断延伸出枝条般的分支，尾梢又膨胀、挤压出新的光点，然后朝四面八方散去，很快与飘扬的雪花融为一体......

夜色寂寥，方屋不远处的信号塔灯眨了眨眼，而后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