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曲霜姿那日买的奴仆。
曲霜姿匆匆将她买来,买之前只打算问两句。
其一,“你觉得自己聪明吗?”
女孩儿个子不高,在众奴仆里被挤得探不出头,但一双眼睛却格外坚定,“我比他们都聪明。”
其二,“我买了你,许你给自己取个名字,你想叫什么?”
这时女孩儿犹豫了,毕竟是陪伴自己一生的名字,一时间确实难以抉择。
曲霜姿补充了句,“你觉得什么对一个人来说弥足珍贵?”
女孩儿瞬间想好了,露出两个可爱的梨涡,“我曾偷听私塾先生讲课,说‘乐天知命,故不忧’,我想名‘乐知’。”
曲霜姿眼中露出惊喜的光,“你知道这什么意思?”
“要相信命运,乐观地对待命运,就不会有忧愁。”
“在理,”曲霜姿笑着点点头,“只不过更重要的是相信命运,相信万事发生必有利于自己,相信你可以让命运朝着你想要的方向发展。”
乐知眼睛一亮,跪在地上磕头,“乐知谢小姐!”
曲霜姿把人扶起来,“不要叫我小姐,你和我现在都是自由之身,而我现在有事拜托你,完成了这些事,你也算还完了恩情,可以离开了。”
少女感激涕零,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要让你帮我盯一家店,店主人涉及了命案,你敢还是不敢?”曲霜姿抬眼,眸中晦暗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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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眼下乐知还是把曲霜姿当小姐,坚决不肯改口,“小姐,你怎么来啦?”
“我盯着呢,杨老板他们晚饭后就离去了,再没回来过,这段时间店里也什么异常都没有。”乐知自信满满,身上穿着曲霜姿帮她买的新衣,此时此刻居然像哪家的娇蛮小姐。
曲霜姿点点头,随即就翻进了窗子。
乐知吃了一惊,但很快露出副心领神会的神情,跟着翻了进去。
而不明所以、匆匆赶来的余千帆才是真的吓了一跳,“你、你们这是做什么?”他跑到窗边,刚好与曲霜姿对视,少女在黑暗里看着他,也是有些惊异。
她眼中被街上璀璨染上一层弧光,意外显得面露凶光。但很快,她又恢复嘴角吟吟笑意,“小少爷,你怎么跟来了?”
“霜姿小姐,你这又是做什么?”余千帆讪讪笑道。
“余公子早该知道我是什么人吧,我不信你没有提前查我的身份。”她抱着臂,乐知就在一旁撑着窗子。主仆二人都对余千帆冷眼相待,神色在黑暗中极为相似,叫他看得恍惚。
余千帆尴尬地摸摸鼻子,他确实查了曲霜姿,知道此人是个孤女、刚及笄、从梁县来,参加过仵作选拔,并且表现出彩,性格自由爽朗不同于寻常女子,现下是大理寺寺正沈无逆的手下。
盛京世家都知道,大理寺寺卿是大皇子的人,所以都想把女儿送进大理寺,未来才有更多的机会让女儿成为大皇子妃。
甚至是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
所以余千帆猜想,曲霜姿定是恰巧听了这些话,一时走投无路所以才想嫁入后宫,未来还能有个倚靠。
他本人是厌恶极了这盛京世家风光下的明争暗斗,更不用说朝堂上的诡谲多变,他实在不忍心看这样伶俐可爱的姑娘误入狼窝。
“我要查案,不愿牵连公子,公子快些走吧。”曲霜姿话罢,乐知就作势要松手关窗,把一只手还搭在窗边的余千帆吓出身冷汗来。
“哎哎,我也来帮你,不行吗?”
曲霜姿耳朵灵,听见店外似乎有人声,顾不得再和少年废话,直接把人拽了进来,捂住余千帆惊呼的声音。
她压低声音:“先藏起来,一会儿我先出去,你们不到万不得已别出来。”
杨硕虽为人和善老实、待妻女极好,但从他上次抄起木人台就砸人的架势,可见也是敢为妻女豁出一条命来的。
果然是杨硕夫妻回来了,曲霜姿屏息凝神,和乐知、余千帆各隐匿在三个人台后边。
安绫一进门连灯都没点就声泪俱下,小声地问丈夫,“夫君,你说那小姑娘是不是看出什么了?咱们该怎么办啊?”
她拉住杨硕的手,“咱们把那些东西丢了吧,就假装坏了,通通扔到河里去。”
她慌乱地说个不停,仿佛如此就能让她安心几分。
然而下一刻,衣料店深处传来冷冷的女声,“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和抛尸荒野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安绫吓得尖叫一声,杨硕连忙把妻子护在身后,一边点了最近的灯,一边怒喝道:“谁!?”
“我是知晓了一切的人。”
“知晓你们错认王云廷为奸杀女儿的真凶,利用香樟粉使其身体不适,打算趁其不备除之而后快。”
曲霜姿不紧不慢地说着,杨硕努力判断着声音的来源,缓缓靠近。
安绫已经腿脚发软,不知所措地哭喊着,“杨硕,是不是静好回来了啊?”
“是不是静好知道她阿爹阿娘做了错事,所以回来劝咱们回头是岸啊……”女人彻底崩溃,要不是扶着男人,恐怕就要瘫倒在地了。
杨硕也被妻子这样一喊,喊得魂不守舍。
他不信有鬼神,可他心里确实有鬼,所以他怕了。
曲霜姿不愿再吓唬人,给身旁二位使了个眼色就缓缓走了出来。
“事到如今,你们可承认?”
杨硕一见是她,眼神都狠厉起来,“什么事!?我们没有害人!”
“那是因为你没料到王云廷之前佩戴的香囊是会害人性命的,王云廷患有心疾,仅仅是接触那物,就会身体不适、产生癔症。”
“你更没想到——”曲霜姿顿了顿,随后语速加快,声音越来越严肃狠厉,句句直戳人心,“他只是看见你为掩盖罪行制造的‘夜游神’就吓得突发心疾,你没想到,他身后竟然还跟着一个姜绍。”
杨硕抱着妻子站在原地,默然不语。
“我想,店里的几个人台还有布料,其实还有拼接组合的痕迹吧。”曲霜姿看着他们这样,心里不是滋味,她轻轻叹气,继续道:“还有王云廷之前佩戴的香囊,你们应该也没来得及处理吧,毕竟也只当那是你们女儿送的香囊,心底还想着要留个挂念。”
“我知道静好亲手缝制的那枚在哪儿,我们交换,全当是你们主动投案,我定会帮你们求情。”
曲霜姿所言令人动容。
杨硕抱着妻子的力度大了几分,却是松了口气,“好。”
“只是此事和我妻子无关,其余的,杨某人敢作敢当。”滚烫的一滴泪落在地上,丝毫不影响杨硕的话更加铿锵有力。
男人在烛火晃动的光影里站得笔直,犹如一棵坚韧而挺拔的松,仿佛永远屹立不倒。
而这棵松很久之前就许下诺言,他要护妻女一生一世,矢志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