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庭芥(三)
冬夜里细密的白雪落下,落在院子里寂静无声。
来自各地的名医圣手,在梓姬的房间中出入,各自施展毕生所学,又挥金如土般,用上了许多罕见的珍稀药材。
只要熬过这个夜晚,梓姬的性命就算是暂时保住了。
这个夜晚太过漫长了。
所有人大气不敢出,收敛着手下的动作,不敢作声。
没有人见过这样的五条,往日里高傲不可一世,对一切事物冷眼旁观的六眼神子,抱紧着怀中的人。
抱着梓姬的手颤抖着,指尖用力得发白,与之相对,脸上的表情却温柔至极,雪睫低垂,半张脸掩盖在梓姬的头顶发间,像是承诺,又像是自我安慰一般。
\"···我等了你这么多个日夜···现在只要求你等我一个晚上,不过分吧····\"
\"···不可以离开,不会让你离开的。\"
等了许久,怀中的人一直没有回应他,仍旧是高热难退,呼吸微弱。
明明是这样温柔的声音,却莫名让人觉得,拥有能支配世界的力量,高高在上,被众人膜拜的最强术师,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冷静自持。
在卑微祈求着什么。
没有人敢去细想那是什么原因。
他不眠不休等了一个晚上,等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等到太阳高悬空中,又等到夕阳西下。
满屋的烛台凝结了层层堆叠的烛泪,地上摆满的是各种来不及收拾的医术和药材。
在这凌乱的摆设当中,五条半抱着梓姬,坐在床榻上。
全然忘了平日里的礼数。
近乎扭曲的黑暗情绪蔓延。
他不许旁人随意进入这个房间。
几乎所有的方法都用上了,但是怀里的人仍然没有醒来。
那是以为付出就会有转机的荒唐,是埋藏心底不敢表露的隐晦希冀,是百般试探后的徒劳无功,是明明痛苦不堪仍选择沉沦的可笑执念,也是无计可施的万念俱灰。
远处的寺庙响起了暮鼓,一声比一声沉重,声声都在追魂催命。
不过···还是有最后一个方法的。
在极致的绝望中,那个牵动了他所有情绪,唯一能将他自深渊中救赎的人终于转醒。
巨大的喜悦冲击而来,呼吸变得急促,心跳快得想要跳出胸腔。什么都不重要了,或者说没有什么东西,能比这失而复得的这一刻更重要。
脑中一片空白,仿佛劫后余生。
强忍眼内翻涌的热意,他勉强维持着平静地声音。
\"你总算醒来了。\"
\"···水。\"
五条将放在一旁的枕头堆叠起来,让梓姬半卧着,然后走到门口,唤来了家仆。
那些家仆看到五条之前那样方寸大乱,虽然心中骇然,但也时刻关注着屋内的动静,将一切该用到的东西都备着。
现在又听得屋内梓姬已经转醒,人人脸上喜不自胜。
家仆们鱼贯而入,端来了温热的米汤,糕点,参茶,装有各色干果的食盒等等。
没等五条吩咐,又将屋内摆设收拾一番,在角落处燃起了淡淡熏香。
乳母混在家仆之中,本想留在房间内服侍,但是观察了五条的神色后,又随着家仆们退出了房间。
五条忙前忙后,先是端来了米汤喂梓姬饮下,又端来了药碗和糖渍干果喂梓姬用过药。
只是梓姬仍然一副神情呆滞的模样,竟将米汤和药洒了许多,有些还滴落到被褥上了。
但是在巨大的喜悦面前,他来不及细想,只将这些事当作是梓姬大病初愈的缘故。
因为不想让梓姬尴尬,他借口说现在盖着的被子沾染上病气,所以要换新被子。
他翻开屋内的柜子,给梓姬换了新的被褥后,又绞了面巾帮梓姬擦脸洗手,甚至兴致勃勃地拿来了银梳和镜子说要给梓姬梳头。
为了掩盖慌乱,他做了许多毫无头绪的事。
梓姬像是恢复了一点力气,倚靠在床头。
\"···你不应该救我的。\"
\"你病得很重,说些胡话也是正常的。\"五条并没有太在意梓姬的话,坐在床榻上,手掌温柔地摩挲着梓姬的面容。
这是独属他一人,无可替代的珍宝。
\"不是胡话···命格,改了会遭天谴的。\"
\"什么命格,你想的太多了。\"
见眼前的人并不能理解她说的意思,梓姬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伸手往床边的茶几位置摸了过去。
那个茶几上面放着茶水,她伸手摸索着,好一会才摸到了茶杯。
五条皱着眉看着这一切,他觉得这不太对劲。
梓姬握着茶杯,茶杯里的水不小心漾了一些,洒在了茶几上。喝过茶后,她一只手摸索着茶几的边缘,另一只手将茶杯小心翼翼地放在茶几上。
\"·····你····?\"五条怔愣许久,轻轻握上梓姬的手。
\"是的,我看不见了。\"梓姬平静地回答道。
\"没关系,我会想办法的。\"
知道梓姬失明之后,他是心疼的,但是心疼过后,一阵诡异的喜悦翻涌而上,难言的欢愉扩散四肢百骸。
梓姬并不知道,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在内心深处他早就舍弃了一切,完全将自己从属于梓姬。
而如今,梓姬也即将完全属于他了。
因为失明,她今后的一举一动只能依附于他,完全交给他,由他来庇护,由他来掌控,由他来满足一切的愿望。
这是无法言表的,就连他自己也会觉得滑稽可笑的病态占有欲,但一想到这种占有欲即将得以实现,内心暗流涌动激动不已。
\"不需要担心任何事,请更多地依赖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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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大病一场后,梓姬的眼睛便失明了。
还好五条大人一直在旁边无微不至地照料着梓姬的饮食起居,任谁看到过那样的情形也会被五条大人感动。
除此之外,五条大人还指派了两位衣着打扮相当精致讲究的可爱女童侍到梓姬房中。
这两位女童侍,一个金发,一个黑发。五条大人将她们二人当作女儿宠爱,家仆们也对这两位女童侍的话言听计从。
乳母完全相信五条大人能照顾好梓姬。不过乳母有时候也觉得五条大人做着那样琐碎的事情,实在是与他的身份地位不匹配。
所以乳母也会向五条大人进言,说伺候梓姬的事情,交给家仆去做就行了。
话说,怎么没看到往日跟随在五条大人身边的贴身仆役?
乳母打开了话匣子,又自顾自地说了许多从前五条大人每每遇到新奇有趣的事物,便会派遣他亲近的贴身奴仆,送到梓姬府邸上供梓姬赏玩的趣事。
乳母完全没有留意到,在她自说自话时,眼前的五条大人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但很快又恢复了客客气气的微笑。
乳母本不想离开梓姬,但是奈何突然收到了远方家人关于侄子遭遇意外,性命攸关的来信。
她不得不启程返乡,还好五条大人对梓姬百般体贴,她也放心将梓姬交给五条大人。
而且五条大人心思细腻,赏了她许多的金银细软,又派人护送她返乡,实在是大恩大德。
乳母别过梓姬和五条大人后,便离开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