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南庭芥(一)
最近工作很忙碌,忙完在窗的事情之后,渡边回到宿舍,倒头就睡着了。
她从睡眠中醒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片无尽黑暗的虚空中。
这个场景很眼熟,她第一次死的时候就来过这里。这里是丘比的地盘吧。
永不停息流动的漆黑的水,皓月西沉,水下是隐约闪烁的星芒。
看来她又被丘比拉进这个地方了。
【亲~好消息,我们修复了一些跟五条悟和夏油杰有关的,前世的数据。】
丘比轻盈地跳到了渡边面前,脚间点起圈圈涟漪。
【只要搞清楚千年前发生过什么,就可以完成我们之间的契约呢~只要亲肯授权,我们就可以一起去看了呢~】
说实话渡边到现在对丘比还是没什么好感,但还是见一步走一步吧。
【好吧,我授权。】
话音刚落,周围的场景发生改变,渡边感觉身体在虚空中不断下坠。
等她终于落了地,再次睁开眼的时候。
眼前是一个缩小版的五条悟。但他并不是渡边所熟知的小悟。
他像是跟一个小女孩在玩闹着什么,追逐着什么。
渡边环顾四周,发现无论是五条,还是那个小女孩,周围行人的衣着,建筑,仿佛像是处于平安时代。
这里果然是千年前啊。
渡边听到五条叫那个小女孩梓姬,但梓姬面容模糊,无论如何也看不清楚。
五条就是五条,就算还是小孩子,爱作弄人的心态一直没有变化。
梓姬已经累的气喘吁吁了,五条有意放慢脚步,梓姬以为有机可乘冲了上去---结果被五条灵敏地躲开了。
五条边躲还要边说话嘲讽,气的梓姬拿脚丫子剁地。
这熟悉的欠揍感让渡边很是同情梓姬。这个梓姬大概就是五条在这个时空的发小吧,渡边心想道。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间,五条已经长得高了一些,不过还是矮了梓姬半个头。
小小的五条在梓姬看不到的地方,悄悄比量了一下双方的身高---其实没什么好比的,矮了半个头就是矮了半个头。但是五条垮着一张小脸,闷闷不乐。
默默围观了全程的渡边差点没笑抽过去。
估计没多少人会知道,以后会长成一米九超大份的五条,曾经会这么在意身高。
千年前是这样,千年后还是那样,笑死了。
这天是五条的生辰,虽然他年纪尚小,但是作为五条家未来的继承人,前来祝贺的人络绎不绝。
此时是冬季。雪落满了枝头,一片银装素裹。
肤白胜雪,面容昳丽的舞姬们身穿红色华服,在雪景映衬下,翩然起舞,身姿绰约。
献唱的歌姬声如仙鸟啼鸣,丝竹琴声齐发,现场所有人,除了五条之外,无人不沉醉在这精妙绝伦的歌舞中。
歌舞完毕,小小的五条穿着精致的华服,端坐在殿上,接受来客的祝贺。其实场面看起来挺可爱的,如果忽略五条身边的低气压不计的话。
渡边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五条家上下虽然溺爱五条,但是今天是难得的生辰,为了遵守仪式,没人敢破坏仪式的流程偷偷投喂五条。
这样的仪式搞到人又烦闷又饿,难怪五条一脸不高兴了。
偏偏不长眼的宾客还要逮着这样的五条大夸特夸,夸他小小年纪已经很有容姿出众,气势不凡。
渡边觉得五条的厌恶烦闷,几乎要化作实质掀翻这个地方了。
所有宾客都到场结束贺词后,在大人们不注意的时候,有个小小的身影悄悄地靠近到五条的边上,是梓姬。
在衣袖的遮掩下,梓姬递给五条一个小小的,挺可爱的布包。
五条疑惑地看了梓姬一眼,打开了布包,里面是两个不成型,卖相抱歉的唐果子。
五条短小肉肉的手指,嫌弃地捏起一小块放进嘴里。
"好吃吗?是我做的。"即使看不到梓姬的面容,渡边也能从梓姬的声音中听出一丝期待。
"·····不好吃。"五条皱起了眉头。"而且很难看。"
那是自然的,渡边有点为梓姬打抱不平,孩童的手艺哪里能比得过他宴席上那些精致的茶点。
"好吧····那下次不做了。"梓姬有点失落。
"不行,要给我做,你下次放多点糖就好吃了。"
"诶·····?我已经放了很多糖了。"
"下次再放多点,而且以后每年我生辰都要给我做。"
刚刚明明对梓姬做的唐果子很是嫌弃的五条,现下又耍赖般提出了新的要求。
"好吧,以后每年生辰都给你做。"
渡边听了梓姬的话都要捂脸了,五条何德何能啊,梓姬居然这么纵容他。
场景再次发生改变。
平安时代,咒术师并不像现代这般,是需要隐藏的存在。世人赞颂咒术师的强大,几乎奉若神明。就连王室也对咒术师极为器重。
因为咒术师的术式几乎是靠血脉传承,于是王室钦点了咒术师中,术式最出众的三支血脉为御三家。
而五条也因为六眼和无下限术式被王室寄予厚望,连带他的家族也被抬升为御三家之首。
随着年龄渐长,五条也的确不负众望,屡立奇功。虽然年纪尚轻,已经在宫中任职。
年少便名满京城,前途无量,且容貌光华夺目。
所以五条平日虽然不假颜色,且脾气怪异顽劣,仍然轻而易举获得众多贵族女子倾心,寄往五条家诉说衷情的信笺络绎不绝。
这些贵族女子为了博五条欢心,各个都在信笺上花了很多心思。
使用描金绘银的信纸是常有的事,有些还要使用从远方彼岸大唐传来的和纸染扎技艺,用五色丝线来装饰信笺。
更绝的是还有人别出心裁,根据四时季节变化的不同,给信纸染上符合时令的熏香和配色。
就连五条外出时,原本宽敞的道路也会变得水泄不通,全因各家贵族女子收到家仆报信后,会乘坐牛车佯装路过五条必经之地。
但又因为矜持,不能将恋慕之心表现得太过。于是这些贵族之女将牛车竹帘放下大半,然后在竹帘下方假装不经意露出华贵衣裳的一角,有时候露出装饰别致的扇子,有时候是露出染上独特纹样的丝绢一角。
奈何五条从来都是不解风情。
纵然京中贵女们对他的恋慕几乎满溢而出,他也从未对这些恋慕回应过分毫。
每当遇到结交之意过于热烈的女子时,五条总是毫无负担地将烂摊子甩给同僚夏油去解决,然后自己就溜之大吉。
夏油也是一位咒术师,与五条一样强大,深得王室信任。
与秉性顽劣的五条不同,夏油总是温和稳重,虽然身居要职,但为人谦和,对上对下一视同仁,以礼相待。
对于挚友五条溜之大吉,将烂摊子甩过来的人渣行为,夏油也会额头青筋暴起,但是仍然会耐着性子,温声细语安慰那些被五条避而不见的女子。
时间一长,那些暗恋五条的女子当中,竟然也有不少人放弃了对五条的爱慕,转而投向夏油。
不过可惜的是,夏油也是同样不曾回应过那些爱慕。
夏油虽然不像五条那样,会作出直接拂袖而去的无礼举动。
他会保持微笑,静静倾听着对方的话语,看似态度温和,言谈风趣,实际上会不着痕迹,悄然和那些女子保持着距离。
在这个时代,这些贵族们除去家中妻妾,在外面有五,六个红颜知己是常有的事,风流韵事甚至会被传为佳话。
像五条和夏油这般,从未被传出过与哪位女子过从甚密绯闻的实属罕见。
这天宫中宴会已毕,众人带着醉意准备各自回家,天空突然下起瓢泼大雨,宫中刚刚举行过祈福仪式,冒雨前行与礼节不符。于是五条和夏油连同五,六位平日一同当差的世家公子前往宫中偏殿避雨。
他们穿过重重回廊,在偏僻的渡殿中坐下。下人们端来沉香木制成的精美食盒,里面是精致的点心,连同刚折下的枫树枝叶,摆放在小几之上。又端来解酒的茶水,供他们享用。
这些世家公子围坐在偏殿中,一开始还翻看书籍,观赏宫中雨景,吟诗作对附庸风雅,但醉意上来后,话题又变回了声色犬马。
他们将世间女子,按照性情,家世门第,才学,分为上中下三等。并且纷纷用自己与过往情人的相处经历来举例,何为上等何为下等,以及与不同等级的女子相处要采取什么手段。
这些人兴致勃勃地表现了自己的观点,并且暗地里炫耀一番自己情人之多,情史之复杂。
在场仅剩五条和夏油还未发言,但是没人敢上前去和面色不善的五条搭话,于是这些公子们便将期待的目光投向夏油。
"我无法将女子分类为不同等级。"夏油话语一出,便让这些纨绔子弟感到惊讶。毕竟夏油外形出众,不像是没有情人的样子。
夏油今天身穿一身深色狩衣,手持一把折扇,扇骨处隐约看见雕刻了南庭芥纹样。
但是此时已是深秋,南庭芥开在夏季,可见夏油此人对穿着打扮不太讲究;或者家中没有操持家事之人,不然也不可能随身携带这样一把不符合时节的折扇。
"能将女子分为上中下三等,是因为各位四处留情,钟情对象有太多人,所以才能如此分类。但我从始至终只有一人。"
"真是狡猾啊,夏油君。"
众人对夏油的话琢磨一番后,便发现了模凌两可之处,于是其中一位胆子大些的公子便问道。
"夏油君,你说的从始至终只有一人,究竟指的是你钟情对象只有一人,还是指你从始至终都是只有你自己一个人啊?"
夏油听了这个问题,只是微微一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似是不愿再回答这个问题。
"你们这些人,也差不多该消停了吧。"
五条本就因为这场大雨扰乱了他接下来的行程而焦躁,此时又听到这群纨绔子弟们的无聊话题更是不耐。
"一天天光想着情情爱爱,寻花问柳,实在是太过无趣。
比起和什么人相恋,不如将时间花在精进技艺上,恋爱真是毫无意义,我也从未有过什么情人。"
众人听了这话,又是一阵诧异。只因人人都知道,五条有一位青梅竹马名唤梓姬。
与意气风发,少年得意的五条不同。梓姬自双亲亡故后,便家道中落,大不如前。
幸好五条一如过往,常常前往梓姬家中照拂,使得梓姬家中用度一如从前。
先前有不长眼的贵族公子,因为听闻梓姬貌美,便写了书信送往梓姬家中,向梓姬示好,刚好被五条发现了。
五条当即勃然大怒,连夜前往那贵族公子家中,将那公子揍了鼻青脸肿,满头包。
那公子隔了许多天后才敢外出,目光闪烁,还时常用衣袖扇子遮挡脸部。工作上也出了很多纰漏,诸事不顺,请了术师到府上看,术师也吓得面如土色,支支吾吾说是那公子招惹了邪祟,须得久居家中,以避不祥。
于是众人也有一个多月未曾见过那公子了。
其他人得知那公子的惨状后,便自动将梓姬分类为五条的所有物,从此再也没人敢靠近梓姬了,只怕哪天招来五条的滔天怒意。
现如今,五条却又在众人面前,说自己没有情人,他对情爱一事完全无感。
"那····五条君,那您和梓姬的关系是·····?"
有人出于好奇,小心翼翼问道。
五条奇怪地瞄了那人一眼,"哈?那你们觉得我和梓姬是什么关系?"
五条又看了看周围的人的神情,等反应过来后,他仿佛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了。
"我和梓姬之间能有什么啊??我和她多年发小情谊,只是把她当做家人看待。
整天想东想西的,小心我把你们全部人都揍一顿。"
哦哦,原来如此。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在这个问题上追究下去了。
夏油用折扇微微掩面,遮掩着笑意,然而任何人都能看出来他心情相当不错。
在众人谈话间,雨渐渐停歇。五条发现雨停后,当即离去,而夏油跟随五条其后。
五条速度之快,甚至连衣袖鞋袜沾染上泥点也不顾了。
"都怪这场大雨,我赶不上和梓姬约定的时间了。糕点都要发冷变硬了。"
五条满腹恼骚,如果今天没下雨,他就能吃到梓姬卡着宫宴结束时间,给他做的新鲜出炉的糕点了。
"那又如何,反正你每次都会吃完。"夏油摇着扇子,气定神闲。
待到五条和夏油赶到梓姬家中,已是黄昏。用高脚盘盛放,摆盘精致的糕点的确变凉了。
"好可惜····"五条皱眉惋惜地看向糕点,但是手中动作完全没停下。
他就着茶水,将一块又一块的糕点不停送入口中,须臾间这些糕点便消失了大半。
嗯,虽然变凉发硬,但仍然是一如既往的美味。
五条吃着糕点一脸愉悦,刚刚因为大雨,不得不和那些没脑子的家伙们被困在一处的郁闷心情一扫而空。
"不过你为什么做这么多,等下吃不完了。"
原来梓姬除了给五条做糕点之外,还做了些菜粥,还有其他小菜。
\"这不是担心你和夏油君会饿吗,所以做了很多。\"
梓姬在一旁舀了一碗菜粥,放在五条面前。\"五条君等下要吃一碗粥。\"
\"啊啊啊,我又不是小孩子,我讨厌喝粥。\"
"好了,知道了。但是你还是要喝,菜粥对身体有好处。"
安顿好五条后,梓姬走向了庭院。便看到夏油君挽起了长袖,褪下宫帽,在庭院中帮她察看着花草树木的情况。
在外人面前,夏油是有身份地位,令同僚又敬又怕的殿上人;
而在她面前,又成了做着这种照看花草的粗活,却仍然一副怡然自得,再自然不过的友人。
要是让夏油的那些同僚,或者下属,看到夏油在她院子中如此不拘一格,估计会吓一跳。
"夏油君,我还做了其他东西,过去和五条君一起吃吧。"
"好的,我等下就过去了,先帮你看看这院子吧。"
梓姬过意不去,也走上前去,陪夏油一同。
在这院中,按照四季花开时节,种植了各种不同的花卉草木,这些花卉草木按照所属时节盛开。所以即使在这小小庭院中,也能欣赏到四时之景。
而开得最盛,花繁叶茂,最得梓姬欢心的当属代表着夏季的南庭芥。
可惜现下这些南庭芥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全都衰败了。
不详之兆。
夏油皱了皱眉,但是没有说什么,他不想让梓姬担心。
"这南庭芥已经完全枯萎了,是救不活了。过几天我安排人将这些枯枝完全除去。
待到明年开春,我再与你一起种下新的南庭芥吧。"
夏油抽出手巾,递给了梓姬。
"擦一下手吧。"
"好的,谢谢夏油君。"